“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望着洛凝香那纤细的手,举着那翠色琉璃的酒杯,望着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耳边突然间响起了永嘉帝曾在自己耳边念过的一首诗。
那是……某一年的上元灯节罢?御花园中挂满了色彩各异的灯盏,流光溢彩,满座皆是美人如玉,臣子陈列,口中歌颂之声不断。笙歌不断,歌舞升平。这些情形再一次交错在眼前,似是突然间在眼前炸开的画面,让绿凝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似是一下子便陷入了往昔的情景之中,一切全部栩栩如生的出现在眼前。
“皇上,今夜明月如此皎洁,不妨臣妾为皇上起舞,以助雅兴如何?”娇滴滴的话语婉若莺啼,却是那素起舞蹈闻名于后宫的明妃。因永嘉帝曾称她为“翩翩风姿有若明艳桃花迎风”,而冠以明妃的称呼。
“哦?”永嘉帝永嘉帝举着那九龙珍珠樽望着天上的明月,望着群臣满坐,觥筹交错,人人均是满面喜气,又见那明妃一袭水色轻纱长裙,风姿尽展,不禁龙颜大悦,点头笑道,“好,就请爱妃起舞以助兴罢。”
“皇上。”明妃见永嘉帝满心愉悦,却又扭捏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永嘉帝,似撒娇般说道,“皇上,只要臣妾起舞,却没有曲子,如何舞得?”
“不是有乐师在此?”永嘉帝好奇道。
“皇上,这可是臣妾特地为您舞的,这普通的乐师哪里行来?”明妃噘起嘴来。
“那爱妃的意思?”
“皇上,都说绿凝妹妹的琴最是玄妙,为何不请绿凝妹妹抚琴,为皇上这盛宴增色?”明妃的目光,落在了坐在龙椅下首的绿凝的身上。
绿凝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与明妃相遇。
就在昨儿,这明妃还在御花园与自己相遇时,冷嘲热讽地说些个不明不白的话,笑绿凝已然年芳二八却始终待嫁在宫内,那些个冠绝的琴艺,那些个出了名的才色,又有何用?还假惺惺地在绿凝耳边低语,说不妨她向皇上提议,为绿凝说一门好亲事。被绿凝用话噎了回去,这会子,又在这里作起怪来了。
这样想着,绿凝便微微笑道:“明妃,你要起舞,却要本宫抚琴,那到底是本宫为你抚琴,还是你为本宫伴舞呢?”
“哎哟,我的绿凝妹妹,瞧您这话儿说得。”明妃自然知道绿凝是在借机找自己的痛快,便急忙掩嘴而笑,媚眼瞟了永嘉帝一眼,道,“自然是臣妾为绿凝妹妹伴舞。绿凝妹妹的琴乃是出了名的玄妙优美,臣妾只是想借个光来,起舞以助皇上雅兴罢了,还请妹妹成全。”
绿凝不语,黑白分明的眸子,烁烁生辉地直视明妃。皇宫里,将绿凝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的妃子多得是,偏偏明妃是最难缠,最愿刁难绿凝的。而眼下,这女人,明明是故意要绿凝放下架子为她抚琴的,却说了这些个好听的话儿,着实令人气恼。
“凝儿。”永嘉帝慢慢走过来,在绿凝的面前站定了,低头望住了绿凝。
绿凝抬起头,却望见了永嘉帝那如火般炽热的目光。年轻的君王,浓重的眉,目光如炬,俊美的脸庞因为饮了酒而散发着异样的神采,倒更加地令他显得神采奕奕,英姿焕发。此刻,他正望着端坐在自己眼前的少女,她的青丝如泓,眼眸似水,她的眉目如画,她的樱唇如花,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自己的,自己的……
永嘉帝,突然伸出手来,端起绿凝的下巴,凑近了她,轻声念低喃:“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皇上的失态,众妃的怨恨,臣子们的惊讶,宫人们的异样。还有永嘉帝那越来越不加掩饰的强烈爱意,让绿凝心底涌上一丝恐惧,让她害怕。
“嫂嫂,”凝香的声音打破了绿凝的回忆,让她忙不迭回过神来。但见凝香已然将酒杯放下来,笑意盈盈地站在桌边,道,“今夜月光如此美好,不妨嫂嫂与我一并抚琴,为酒宴助兴如何?”
一并抚琴,为酒宴助兴……
望着凝香一张脸儿因酒力而微微泛着红晕,粉腮红润,秀眸微醺,绿凝的心,竟然没有来由的一沉。这一刻,这一幕,不知为什么,让绿凝的心中笼上了层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是有几分不祥,又夹着几许未知的恐慌。婉若一股巨流猛地抓住了绿凝的心,让她突然间觉得透不过气。
“嫂嫂?”见绿凝的脸色有异,凝香不由得疑惑地唤了声。
“哦。”绿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让自己从刚才的不祥预感里挣脱出来,她轻挑樱唇,微笑道,“已经好些个日子没有抚琴了,恐是那琴艺已然生疏了。不如,我跳支舞,为酒宴助兴,给老祖宗解闷儿,可好?”
“跳舞?”洛枫最先惊奇道,“怎么嫂嫂也会跳舞么?先前我们怎么没听嫂嫂说过?”
“那些个跳舞的玩意儿,不过是些**女子游戏的把戏,如何能登堂入室?”三姨娘在一旁冷笑了声,挑眼扫了眼绿凝。
三姨娘的话,倒令迟采青有了几分快意,她抬眼幸灾乐祸地笑看着绿凝。
而洛瑾,则依旧不动声色地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三姨娘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洛凝香倒是最先不平起来,“自古女子本应以舞见长。想古往今来那些才女词人,哪个不擅歌舞?莫说飞燕,不论西子,单是今朝宫里的妃子,哪个不会跳上那一两支舞的?倒是我们这些个俗人,平素里只听听曲儿,赏赏花儿的,还凭白误会了舞蹈二字。这可是不对呢。”
“瞧瞧,”四姨娘吃吃地笑起来,“怎么一口一个宫里?莫非,我们家又要出一位娘娘了?”
“哎呀,四姨娘,”洛凝香一下子羞红了脸,嗔道,“休要胡说。”
“好好好,不许她说,这之瑶什么玩笑都敢开来,看我不罚她。”见洛凝香恼了,郑老太君急忙笑着责备四姨娘,说道,“那还不快请你嫂嫂为老祖宗我跳上一曲,让我们都欣赏欣赏?”
“是。”洛凝香便欣赏应允,又笑望着绿凝,道,“嫂嫂,请吧。”
这洛凝香,倒果真是好生的缠人。绿凝心下无奈,便也只得站起身来。瞧这小丫头一会东一会西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有心向着何人,但下午之时洛枫便已然前来提醒,今儿的夜宴,这洛凝香是铁了心要与自己比上一比的。抚琴自是不能抚的,那字……绿凝的心下微微一沉,那字,更是不能轻易写的。而今,唯有期盼一舞以平息这场风波罢。
“我来为嫂嫂抚琴。”洛凝香笑着,走到琴边坐了下来。
绿凝款款立于亭下,临着“冼莲湖”,看满湖莲花迎风摇曳,湖中倒映着明月影影绰绰。而洛凝香则坐边湖边的琴旁,抬手,轻轻拨动琴弦,那旋律如流水般倾泄而出,竟是《风波渺》。
绿凝缓缓闭上了眼睛。
《风波渺》,永嘉帝最为喜爱的一首曲子,亦是当朝长公主绿凝最喜爱的一首曲子。此曲若行云流水般灵动,亦有浮云般缥缈空灵,演奏此曲之人,必要有极高的天赋方能领悟这曲中玄妙。因绿凝公主自幼便对琴有着极高的悟性,因此而受了多方名师指教,又有异域高人特别献上这曲《风波渺》,更是为绿凝公主的琴艺增色。为了绿凝公主的琴艺能为天下人所知晓,永嘉帝特别下旨允许将这《风波渺》的曲谱流传民间,若有天赋能演奏者,均可至当地府衙按月领取赏银十两。于是便在民间兴起学琴风潮,只可惜,这曲子并非普通人可以轻易领悟,所以可以领得这十两银子的,倒亦是凤毛麟角。而今,却没有想到洛凝香可以弹奏。果真是,侯门将相之家出才女,深宅之内藏内秀。
随着那若流水般的音符,与月色,与夜色,与灯光,与湖水,与莲花相融而一,而绿凝,便在这天人合一的情景之中,翩翩起舞。但见她,腰枝若柳般柔软,夜风拂过,吹起绿凝一头青丝,月光下更显得她脸庞玲珑清秀,两颊若春桃般红润低垂的眼帘,卷翘的睫毛轻颤,覆着那本笼罩着淡淡水雾的眼眸,神情虽喜犹悲。但见绿凝,轻轻伸出玉臂,银白色轻纱衣袂随风翻飞,翩若轻云出岫,更显得柔桡轻曼,妩媚纤弱。倒教这在座之人都看得痴了。
洛凝香玉指灵动,拨动琴弦,熟悉的音符,似往昔的回忆,紧紧包围着绿凝。即便是不睁开眼睛,那一幕一幕发生过的片断,永嘉帝那如火的眼眸亦似乎近在眼前,牢牢地望住了自己。似是一张网,牢牢地将绿凝束缚住,想要挣,却无法挣脱。
突然,一股细微地凌厉之声,夹着风势破空而来,袭向绿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