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外铺洒进来,懒洋洋地暖着我的背。虽说时辰已经不早,但我却懒得起身。一想到昨日尚未理清的账目,本上仙就失去了迈向新一天的动力。
“王妃,王爷命奴婢唤您起身梳洗。”展翠站在门外轻叩房门,我理了把乱蓬蓬的长发,转过身哀怨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进来。”
“是。”
展翠与展颜一人手端铜盆,一人手捧着衣裳,踩着小碎步走进房内。
“王爷在府里吗?”我接过展翠递来的帕子,抬眸问道。
“回王妃的话,王爷一早离府前吩咐奴婢,叫奴婢们巳时二刻唤王妃起身。”
“人不在偏还要管的恁多。”
套上一层层繁琐的衣裳,展颜为我挽了个望仙髻。左右瞧瞧,顶着个发髻着实是不舒服,但为了卫昭华的几分颜面,老身也只得委屈自己个儿了。
“赵夫人那边可消停了?”我拿起块点进塞进口中,边吃边问赵翠道。
“今早听陈管家说,赵夫人昨夜闹腾了一宿,直喊腹痛,可三位医官忙了一夜也未查出赵夫人究竟是何处不适。”
“王爷知晓吗?”
“陈管家一早便报了王爷,可王爷也没说什么,就上朝去了。”
“王爷倒是不傻,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我,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展颜、展翠闻言在一旁偷偷掩口而笑,我无奈地摇头叹息,喝了杯茶后便带着二人往清莲院走去。
甫到清莲院外,就听见院中传出一阵阵痛苦的惨叫声,听来便是赵清那丫头。
我提起裙摆往里走,却险些被迎面冲出来的一个年轻医官撞得人仰马翻。
“何事如此慌张?”我停下看着一旁低头认错如小鸡啄米般的医官问道。
“回……回王妃的话,赵夫人她,她早产了。”医官颤颤巍巍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道。
“早产?”我蹙眉,转身吩咐展翠、展颜,“展翠,你速去请稳婆来府上,展颜,让陈管家设法通知王爷,请王爷尽快回府。”
“是,奴婢遵命。”
“你随我回去罢。”我望了医官一眼,淡淡道。虽是不知他急匆匆往外奔去究竟是为何事,但府里也不可因为赵清一人就乱了方寸。这没谱的小医官若是在府中横冲直撞,岂不是让府里上下慌了手脚。
“是,王妃。”小医官颔首小声道,跟在我身后遂又补了一句“方才……小的只是想去通知王妃,并无他意。”
我停下步子,回身冲着他扬眉一笑道:“你做的很好。”
“多谢王妃夸奖。”他屁颠颠跟在我身后又回到屋里,慌忙在我之前冲进赵清房中。
我悠悠哉坐在外间,翘起二郎腿等着卫昭华回府。里间赵清的叫声一阵胜似一阵,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真恨不得进去替她生了倒清净。
等了片刻,几个丫鬟婆子在跟在展翠后面神色慌张地进了屋,见我坐在上座,便又要同我行那一套虚礼。我赶忙抬手拦住,对着三个稳婆道:“务必保赵夫人母子平安,否则唯你三人是问。”
“是是是,王妃请……请放心。”三人点头哈腰,也吓得不轻。
“进去吧。”
我杵在外间坐立不安,就怕赵清有个三长两短,卫昭华再同我没完没了,那日子就当真是不好过了。
半个时辰后,里间的痛呼依旧没有丝毫减弱,我索性便走到院子里,独自无奈地望天而叹。
“月尘,你怎的立在院里?”卫昭华的声音自身后飘来,我转过身去看他,正对上瑞王爷一脸的焦躁。
“在屋里呆的心慌,出来透透气。”
“情况如何了?”
我瞧着他,斟字酌句道:“估摸是难产。”
“你说什么?!一群废物!”卫昭华一甩袍袖,就要冲进里间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陈简苦着脸看我一眼,我没理他。于是陈简只得走上前,拦住卫昭华道“王爷留步,产房污秽,擅入会触犯神灵。”
我瞥着陈简,凉凉道:“女人生孩子有何污秽,触犯神灵?”我轻哼,“那不过是男人的借口罢了。”
我走到卫昭华身侧道:“王爷,进去瞧瞧吧,我担保你不会被哪个神灵盯上。”
“王妃?”陈简纳闷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这个前一天还要对赵清下手的女人,此时为何会蹦出如此有悖常理的话来。
卫昭华诧异地看看我,我更诧异地回望了他,心中不忿,这些人,究竟是将我当做了何等心肠毒辣的女子?
卫昭华不再多说,转身进了里间,我仍是立在院中,陈简垂首站在我身旁,时不时瞄我一眼。
“陈管家,你不必在心中琢磨,我不进去不过是不想赵夫人在如此艰难地时刻,还瞧着我添堵。”
“是,陈简明白。”
“你去替王爷泡杯凉茶,叫展颜送进去。”
“是,王妃。”
陈简躬身退下,我负手看着院里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树,忆起几个月前,同花无颜在清风楼的日子。那时他便常倚在一棵榕树枝上,闭目小憩,沉静的姿态总让我错觉是云羲回来了。
凭心而论,卫昭华与花无颜二人,我反倒是觉得花无颜更叫人舒心些。一来他身上那股沉稳的劲颇和我意,二来他那双细长的眸子总让我忆起云羲,以致我心头时常涌出一些奇特的执念。
细风拂起耳边的碎发,我回望了眼喧闹的大屋,转身出了清莲院。
“朝朝暮暮总轻叹,念君旧时颜。
飘飘渺渺九重天,陪君看斜阳……”
我抱了凤尾琴,盘膝坐于屋脊之上,颇是不应景地奏了一首凄凉之曲。
念起我那时一人在凤鸣泽,终日守着云羲一身血衣,心里空落落地整日拨着琴弦,奏的便是这首曲子,一奏就是百来年。
“姑娘,你家中正逢喜事,唱这曲子是否显得太苍凉些?”身旁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我微颔了首,手下收起尾音,淡淡一笑道:“公子真是好耐性,听了许久,忍到现在才开口相询。”
“搅扰美人抚琴雅兴,那不是君子所为。”
“随便上了别家屋顶,便是君子之道么?”我回过头含笑问花无颜,他一身紫衣飘飘然立在屋脊上,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只怪你家屋顶修的太低,我一不留神便当了门槛跨进来,请姑娘莫要介怀。”
“姑娘?”我轻叹,“我已嫁作人妇,公子的称呼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
“究竟何人令你如此悲恸,才唱出这般苍凉的曲调?”花无颜一拂袍脚在我身旁坐下,对我方才的话充耳不闻。
“他本该是与我同生同死之人,可现下,”我侧目看着花无颜,遥遥一指北方道:“他却躺在那里,而我,坐在这里。”
花无颜沉吟片刻,忽而一笑道:“月尘,你可是胖了?”
“王府伙食颇是不赖。”我抱起凤尾琴,抬起脚尖一踢花无颜道:“你横竖也来了,就搭把手接生去罢。”
花无颜皱眉,“我只是顺路来瞧瞧你,可没工夫去管那女人的死活。”
“那女人是我夫君孩子的亲娘,你管不管?”我横了花无颜一眼。
花无颜唇边勾起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挑起我的一绺碎发道:“我尚有些事想同你说,子时城外二里坡见。”
言罢花无颜便转身跃下屋顶,剩下我独自一人长吁短叹,本上仙又被此黄口小儿占了便宜,呜呼哀哉!
我立于屋脊上,正欲再感慨一番时,却听见一声极尽凄厉的惨叫,那叫声在王府上空飘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