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寨中安然住下,除去自由受限,倒是没有特别不便之处。
平日里闲来无事,我便会寻来二虎聊天。二虎跟他大哥简直是两个世界的极端,二虎属于极端地单纯,刘大虎则是极端地邪恶,真不知道这兄弟两怎么会是打一个娘胎里溜达出来的。
我教二虎下棋,教了半月有余,却始终是对牛弹琴,最终只得作罢。后来我不死心地又抓着二虎要他念书,结果二虎生生把书给扯做两半,憋红一张脸,也没能背下一首诗来。
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一人在院中枯坐,颇为无趣,便托人找来二虎,随即搬出史书,准备开课。
二虎魁梧的身子委屈地窝在低矮的石凳上,手指努力抠着自己的裤子,终于听完我长达一个时辰的史学普及。
“月尘,俺以后不听这些乌拉乌拉的东西行不?”二虎别扭地看着我手中的书道。
“乌拉乌拉?”我瞪大眼睛看着揪住自己衣角的二虎,顿时气结。
“月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事着实是为难二虎了。”刘大虎鬼魅般地出现在二虎身后,唇边含笑,我一见他白净的面容,脑子立刻嗡嗡直响。
“哥。”二虎腾地站起来,喜气洋洋地看着刘大虎。
刘大虎笑着拍拍二虎的肩说:“二虎,有月姑娘日日陪着你,可觉欢喜?”
二虎努力地点点头,道:“恩,月尘对俺可好了。”
“那若是哥哥将月姑娘送与你做媳妇,你可愿意?”刘大虎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我抱臂轻笑,不作何表示。
“这……”二虎犹豫着,粗犷的脸上浮起一片红云。
“好啊。”我乐呵呵地接过话茬,对刘大虎道。
“月尘?”二虎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我笑笑,不再言语。
“如此甚好,”刘大虎抚掌大笑,“我这就去查黄历,定下日子。”刘大虎又看看我,这才拂袖离去。
“月尘,你为啥不拒绝?”眼看刘大虎走远,二虎凑到我身边问。
看着二虎纯粹的眸子,我叹道:“因为我没有拒绝的资格。”拍拍二虎的肩膀,我苦笑着回到房里。
二虎立在院中良久,似是在考虑方才之事。我无心向他解释,一人拢了袍子靠在塌上,阖目歇着,心中略略埋怨花无颜办事效率忒低。
一日安宁,晚饭后,刘大虎命人寻了我去议事厅。
偌大的议事厅,空无一人,刘大虎独自坐在堂上,执杯浅酌,身影瞧来颇为寂寥。
“月姑娘请坐。”
我悠悠坐在刘大虎身边,自顾倒了杯佳酿,道:“不知当家的寻月尘来此处是为何事?”
刘大虎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月姑娘当真会装糊涂。”
“月尘答应亲事,不过是为保全自己,敢问当家的有何不明之处?”我小酌一口,看着杯口道。
“你能立下毒誓,保证此生此世真心待我胞弟吗?”刘大虎斜睨着我,眼中滑过一丝刻毒。
“有何不可?”我无所谓地笑笑,随即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月尘发誓,在嫁与刘二虎后,此生必忠心不二,与二虎相亲相爱。如有违此誓,便叫花无颜肠穿肚烂,口舌生疮,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我颇为满意地念完誓词,刘大虎却疑惑地看着我。
我浅笑,好脾气地为刘大虎解释,“花无颜乃是我青梅竹马,情深缘浅的心头爱,不知大当家对此毒誓可还满意?”
刘大虎颔首,对我举杯道:“月姑娘既然能发此毒誓,我也就不便再为难。婚礼就定在三日后,还请姑娘略为准备。”说罢,他一仰头,烈酒下肚。
我含笑拢拢宽袖,对他念了声告辞,便自行离去。
说来着实可笑,我被刘二虎掳上山来,本是做了刘大虎的替补媳妇。可如今,却是被刘大虎迫着,嫁与他胞弟刘二虎。外人瞧着,不知又会作何想法。一月前,我与刘大虎的婚事不幸夭折。一月后的今日,当寨子中的人得知我要嫁与刘二虎时,虽不免各自惊讶,但也都卖力地操办婚事,为我省力不少。
作为准新娘的我,一连三日,日日吃饱望天,活脱脱一只绝世米虫。
三日后,我终于披上一身鲜红,头顶红纱,眸含羞涩地扶着喜娘的手步出房去。听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洪亮嗓音,我身心俱颤,如遭雷劈。默念无数遍阿弥陀佛后,我总算没有掀了盖头大吼:本姑娘不嫁。礼成后,我终于怀着惴惴的心情安然回到房中。
诚然,我作为土匪窝二当家的女人,自是无须扭扭捏捏,装模作样。于是,我便揭了红纱,撸起袖子,冲出房去同一群大老爷们拼酒。
觥筹交错间,我举杯对着众人道:“月尘在此敬兄弟们一杯,以感谢大伙往日里对我的照顾。”
“好,干了。”一个大汉对我遥遥举杯,仰头杯干。
“这一杯敬大当家的,感谢当家的为月尘作此大媒。”我眸含笑意望着刘大虎,纤指执着粗瓷杯。
刘大虎薄唇一抿,逸出轻淡的笑,目色中少了几分算计,多出些许烟火气。
“二虎,”我执杯瞧着身旁的已略有醉意的二虎,“我敬你。”敬你待我真心实意,我却将要负你,一句抱歉尽在此杯中。后话我默默吞进肚中,目含歉意偷望着二虎。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未减,仍是满面喜气,嬉笑猜拳。推杯换盏,些许不胜酒力之人已败下阵去,这其中便包括我自己。
本姑娘被两个丫头搀扶着回到新房,头一沾床便呼呼睡去。丫头们一看宛如烂泥的我,也就不再理会,放心地关门离去。
待丫头们走远,我这才缓缓地挑起眸子,翻身从**坐起。眼波流转中,毫无醉意。须知我从小便是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玉兰小仙所酿玉琼浆几乎全进了本上仙肚中,是以人间白酒在我喝来与白水并无二致。
我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如愿以偿地发现院中除去大红的灯笼,全无看守。我浅笑着扯去身上红衣,一推门走出屋去,当下不再迟疑,猫了身子在院墙的阴影下朝着厨房飞掠而去。
厨房炉灶下的密道乃是闲聊时,从二虎口中套出的。他说他那日为捉替补媳妇下山时,怕被别人看见,便是走了这条密道。
于是,一切就这般水到渠成。我深知刘大虎对他这胞弟的疼爱,是以要他开口提亲并不是难事。关键在于时间,若是花无颜赶在他提亲前到了,我便省去许多麻烦。可我未曾料到花无颜竟如此草包,只得本姑娘亲自出马。
平日里,刘大虎派来看守我的人将小院围得如铁桶一般,倘若我有异心,他怕是立时便会知道,那么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我历来惜命,能不当人肉沙包,就绝不去当。
本上仙凭着半瞎的双眼和良好的认路技能,终于寻到厨房重地。撂倒几个厨子后,我忍着黑漆漆的碳灰,从炉灶下爬了出去。
这密道不知是哪个不长见识之人所挖,除去道窄不提,光是蜿蜒曲折的路线就着实耗费了些时间。漫长的爬行后,我终于顶开一块木板,入眼之景正是漫天繁星灿烂。
深深呼吸着自由空气的我,当下不再犹豫,拿出夜明珠,开始向着下山的方向狂奔。
约莫刘大虎发现我逃走,不过是片刻之事。以他的智慧,不难想通我近日来反常的表现。
我轻叹,料想二虎口中失踪的嫂子,现下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试想刘大虎怎么可能容一个弱女子从山寨逃走,恐怕他是在发现此女子有异动后,便结果了她。
我一路不停,在干枯的树枝间飞掠,借力于凤渊绫,倒也不算吃力。
我在山上奔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突觉前方一片火光,赶忙顿住脚步,隐了身形向远处眺望。
仔细看去,不远处竟是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手持火把向山上走来。领头之人**一匹高头大马,玄盔玄甲,面目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我琢磨片刻,心中窃以为官兵上山擒贼与我并无关系,于是当下便撤了步子欲转身离去。
也就是在这回身的一刹,我向来不好的眼神竟然用余光撇到一抹浅绿的绸袍。脚下生生停住,眯了眼细细瞧去。
绿影摇曳的风姿在一群男人中相当扎眼,我一口银牙咬得咯咯直响,随手弹出凤渊绫,直取花无颜面门。
花无颜懒散地抬手,两只手指堪堪夹住距离他一寸左右的凤渊绫,随后悠悠叹息:“月尘……”花无颜略一使力,我便被凤渊绫带着向他飞去。
我不偏不倚地落在花无颜怀里,一回首,正对上他倾城无双的容颜。又是一股空灵之息袭来,我哀叹一声,定定心神,推开花无颜,收回凤渊绫,在地上站稳。
花无颜操-手冷眼看我掸着身上的灰尘,半晌无话,一双黑眸紧盯我沾着碳灰的脸颊,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大约因着我的出现,官兵们开始一阵**,纷纷小声议论着此女究竟是何来路,
“月尘姑娘。”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正是多日不见的皇子王爷。
“给王爷请安。”我颇有涵养地回身,微微一福。
“月尘姑娘客气了。”皇子下马走到我身边,含笑道:“在下卫昭华,若是姑娘不介意,可以唤我名字。”
“民女不敢。”须知本上仙现在已是体力不济,实在不愿在此与一凡人王爷唠家常,于是猛地一扯花无颜宽袍,示意他赶紧开溜。
花无颜清清喉咙,突然一揽我的腰,对卫昭华说:“王爷,在下未婚妻子已经找到,敢问在下与尘儿可否离去?”
卫昭华闻言一怔,随即才道:“自是可以。”
我再瞥一眼卫昭华,他脸上一闪即逝的失望落在眼底。本上仙凭着十五万年来的见识,倏地明了眼前王爷的一片郎心,慌忙间心中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当下不敢再做停留,赶忙挽住花无颜的手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