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幻黑水镇(1 / 1)

月上桃花乱 晓逍 2373 字 8个月前

我们一大一小上路后,楮墨倒是很听话,跟在我后面,亦步亦趋,一滴眼泪都不敢再流。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有些发愁地看看楮墨依旧脏兮兮的衣裳和手臂,幽幽叹息。

我托着腮看着楮墨,问道:“墨墨,怕不怕冷?”不怕本姑娘就把你丢进溪水里洗干净,脏小子。

“怕。”楮墨很认真地回答我,貌似天真无邪。

我复而长叹,站起身来,斜睨着楮墨,从袖中弹出凤渊绫,将楮墨一卷,便带着他开始在林间穿梭。

起初的时候,楮墨被吓得哇哇乱叫,全身颤抖。待到后来时,也不知是麻木还是习惯,总之他安静许多。

我拎着楮墨在林中奔行了足足一个时辰之久,才来到林子边缘。走至官道上,我想方设法拦下一辆马车,央求车夫带我和楮墨到附近的镇子上。势利眼的车夫起先颇为不屑,之后看到我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这才乐呵呵地载了我和楮墨往镇子上行去。

坐在马车里,我看着车顶乐不可支,楮墨问我为什么笑,我告诉他,因为我是一个在山中住了半辈子的野人。

楮墨听了我的话,显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我却懒得跟他这个正在换牙的孩子解释,身子一歪,躺在晃动的马车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在梦中感觉到一只小手猛晃我,嘴里还叫嚣:“姐姐起床,姐姐起床。”我懒懒地挑起眸子,看见楮墨在眼前放大的脸。

“什么事?”对于我这个颇有点起床气的人来说,相信现在的态度已算是相当不错。

楮墨眨巴眨巴眼睛,指指车帘,道:“车夫赶我们下车。”

我哦了一声,想着大概是到镇子上了,便扛起凤尾琴,牵住脏小子,毫不犹豫地跃下车去。

入秋的夜,已有了寒意。冷风吹动我的发,我抹一把老脸,抓紧脏小子的手,生怕他被风卷去。

眼前是无尽的黑,朦胧中我发现面前是一座荒凉的镇子,镇中飘忽忽几盏黄光,恍若坟墓中的鬼火般瘆人。

原本在身后的马车早已轱辘辘地走远,无奈之下,我只得从行囊中翻出夜明珠,丢给墨墨一个,自己手中握一个。

我向前走,楮墨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拖得我几乎迈不开腿,好容易走到镇口,打起夜明珠向镇前立着的大石看去,大石上刻着三个阴森森的大字:黑水镇。

看此情形,倒颇为骇人。但此时已无退路,我只得拉紧楮墨,昂首阔步往镇中走去。

秋风萧瑟,干了的草混合着黄土被风卷起扑面而来,我以袖掩面,迅速瞅准一间半开着门的客栈,夹住楮墨,脚下晃动,闪身进去。

客栈里,一个小二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桌子边发愣,看见我进来竟似望见一团空气般,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小哥?”我放下楮墨走到小二跟前,抬手在他眼前晃晃,他却依然故我,继续神游九天外。

我一看这招不灵,便站直了身子,气沉丹田,冲着小二嗷地吼了一嗓子。

总算,小二有了动静,他转转灰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我说:“姑娘,我看到你了,你不用那么大声。”

我笑笑,好脾气地看看他道:“抱歉,我不知道你看到我了。”

“我说姑娘,这里是黑水镇。”言罢,小二便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我。

闻言,我认真道:“我知道,镇口的石头上都写着呢,我识字。”

“那你还进来,嫌命长了?”

我仔细地想了想,说:“我确实活的有点久,只不过墨墨还小,所以不完全是。”

小二切了一声说:“反正结果都一样。”

我见小二的态度不十分友善,便也不自讨没趣,指了指墨墨说:“帮他准备一套衣服,再准备洗澡水,我要一间朝阳的上房,银两我会给足你,你尽快去办。”

小二听了我的话,先是讶异地望了我一眼,随即发出一声轻蔑的笑,这才慢吞吞地上了楼去。

我牵着楮墨在桌边坐下,从包袱中掏出几个野果递给他,正色道:“墨墨,从现在开始,不是我给的东西,绝对不能碰,记住了吗?”

楮墨看看我,认真地点头,大约是想记住我话里的每一个字。

我拍拍他几乎打结的黑发,起了身走到客栈门口,细细打量着我目力范围内的黑水镇。

荒凉得诡异,这个镇子确有非比寻常之处。自打我踏入这里,腰旁悬的赤霄剑便躁动不安,似乎在提醒我这浓如墨色的夜幕下,隐藏着邪恶的未知。

我负手望月,月光被蒙上一层异样的灰,只剩下一圈朦胧的光晕,铺在黑水镇残破的街道上。

又等了片刻,小二才懒洋洋地站在楼梯上冲我招手,示意我和楮墨上楼。

小二立在楼梯转角处,我牵着楮墨从他身旁擦过时,忽然一股异香萦绕在我的鼻息间,显得极其不合时宜。我手中提着赤霄剑,似是不经意地碰了小二的衣角,他下意识地向后一缩,眼中有着不属于他的恐惧。

我轻笑,若无其事地拉着楮墨上了楼,径直进到房间,关起房门前,我探出头对小二说:“小哥,我们这没事了,你休息吧。”小哥如释重负地答了声“好”,随即便神情漠然地走下楼去。

插上房门,我催促着楮墨洗澡更衣,自己则蹲在包袱前,将花栗鼠逍遥的驱魔炉掏了出来。须知本上仙现下无法动用神力,只得依靠这具身体本身所练就的武艺,以及诸多道具自保。

“姐姐,洗好了。”楮墨走到我身边,习惯性拽拽我的衣角。

我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白净的小子,一时间竟有些认不出来。

“睡觉。”我挤出一个淡笑,抬手把楮墨拎起来放到了**,然后自己在外侧躺下来。

躺下后,我为楮墨掖好被角,交待他道:“墨墨,你只管睡觉,无论晚上发生什么,都不要理会,记住了吗?”

楮墨乖巧地嗯了一声,说:“姐姐放心,我会整晚都闭着眼睛的。”

“乖。”我揉揉楮墨的黑发,若有所思地合上眼,怀抱赤霄剑,这才安稳睡去。

寅时,我蓦地从梦中惊醒,抬眼看看窗外,依旧黑沉沉一片,屋中同样是不见五指。

从枕头下拿出夜明珠,我轻巧地下了床,俯身将逍遥的香炉拿到**,摆在楮墨身边,这才提起赤霄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我将夜明珠挂在衣带上,抬手推开走道尽头的窗户,翻身飘然跃下。

我抱剑立在黑水镇的街道上,片刻后,忽觉小二身上那种异香大盛,怀中的赤霄剑更是震动不已。

我环顾四周,提剑猫腰躲在一块残垣断壁后面,眯起眼睛努力向外望去。

风声乍起,一个飘渺的黑影在街道上快速掠过,其间一股异香夹杂着血腥味溢满鼻间。

我心下大惊,但碍于自身尚处于弱势,不敢贸然追上去,只得待黑影走远,才从断墙后绕出来。我循着黑影来的方向一路寻去,发现沿路的房屋皆大门紧闭,静谧得安详,没有丝毫异状。

我在镇子里缓缓地踱着步,极力在脑中搜索那股异香的来源,却是没有任何头绪。走至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前,停下脚步,一阵低抑的哭声丝丝钻进耳中。

定定神,我浅笑,推开门走进去。屋中破旧不堪,不大的空间里蔓延着浓浓的血腥气,让人几欲作呕。放眼看去,厅堂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正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具看不清面孔的尸体。尸体枯灰干瘪,看去竟像是被吸干了精血而亡。

我幽幽叹息,安静地站在妇人不远处。良久,妇人才抬起头看我,她蜡黄的脸上布满泪痕,一双失去了生命光彩的眸子,空洞得骇人。

“你是谁……”妇人的声音如同梦语一般,虚无缥缈,轻的完全没有存在感。

“我是月尘。”我皱皱眉,借着妇人侧身的空隙仔细打量尸体,死者的面部已经完全凹陷,眼眶处置剩下两个黑漆漆的洞,确是被吸干一身血液,不知是何妖物所为。

妇人紧紧盯着我手中的赤霄剑,衰败的灰眸中忽的闪过一丝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她伸手拽住怀中的尸体,推到我面前,痴痴地道:“我家酒鬼,折磨了我二十年,如今他终于死了,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妇人半颠半狂地笑着,脸上泪水横流。

我挑眉,看着已近疯狂的夫人淡声说:“因为你命不久矣。”

妇人闻言大惊,猛地扬头,怨毒的目光瞪住我,嘶吼道:“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妇人大叫一把推开尸体,双目赤红地朝我猛地扑过来,我侧身,手握赤霄剑横在妇人身前,闪过她想要扼住我喉咙的双手,抬手在她后颈用力砍下去。

妇人被我猛击,双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去。我弹出凤渊绫将她托住,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干尸,反手将门掩上,提住妇人离开这鬼气森森的旧宅。

回到客栈,我抖开凤渊绫,随意将妇人丢在一楼的地板上,自己施施然走回房间,灭了香炉,倒头补眠。

第二天一早,我被客栈中的鼎沸人声从梦中吵醒,门外“妖女”二字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我起身披了外衣,浅笑着推推楮墨,叫他起了床。楮墨听着房外的动静,转转黑白分明的大眼,有些怕。我捏捏他粉嫩的脸蛋,告诉他不必担心,将几个野果塞进楮墨手里,嘱咐他几句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不知诸位有何事,一大早便在此吵嚷。”我站在二楼楼梯处,俯视楼下一众镇民道。

听到我的声音,人群齐齐地抬头,望向我的目光中有疑惑,有怨恨,而更多的则是恐惧。

“是她,就是这个妖女施法把我迷晕,带到客栈来的。”人群中挤出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指着我叫嚷,赫然便是昨晚死了丈夫的疯妇。

我倚在楼梯扶手上,拢了拢袖道:“打晕你,是为了救你。你那宅子怨气太盛,若是昨晚将你留下,怕是今日见到的便是你的尸首了。”

“你,你这妖女,你胡说!”妇人似是回忆起极恐怖的一幕,语气明显开始颤抖。

我笑望着她,淡淡道:“昨夜的景象你看在眼中,那鬼气森然的福地,可不是你能消受的。”说罢,我便不再言语,只等她自己用记忆逼疯自己。

眼见妇人的面容开始扭曲,身体不住颤抖,痛苦已极。我轻笑,对此视而不见。

“姑娘,你何必对李家婆娘苦苦相逼?”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打眼去看,说话者正是一位瘦若枯柴却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这位老伯,不是我要吓唬她,而是她这人忒不讲理。”我缓了缓面色,和颜悦色对老伯道。

老伯闻言仔细打量了我,半晌,才沉声道:“姑娘,我乃这一镇之长,说话多少作数,若是此事有隐情,姑娘不妨直说。”

“昨夜,她的丈夫被人吸干精血而亡,我路过遇见,便将她带离那座宅子,并无恶意。”

镇长老伯闻言了然一笑,“既然如此,老朽便想问问姑娘,姑娘身为一介女流,来到黑水镇后,却为何要在深夜外出?”

我摆摆手,道:“老伯此言差矣,首先,我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其次,我深夜外出只是想弄清事情的缘由罢了,并无作恶之意。”

镇长老头沉吟一下,正色说:“姑娘的片面之词,还恕老朽不能全信。”

“那依老伯之意,该当如何?”

“请姑娘留在黑水镇,待我查清事实后,姑娘方可离去。”

闻言我轻笑,扬眉对镇长老伯道:“这黑水镇发生命案已不是一起两起,若是老伯能查得清,又何必在此怀疑月尘?”

老伯看我言之凿凿,不禁皱了眉头,仰首看着我问:“姑娘乃是外乡人,我黑水镇之事姑娘如何能够得知?”

我手指轻扣木质扶手,含笑道:“凡是镇上之人皆身带异香,无一例外。昨夜死者更是失尽一身精血而亡,可见他的死因与血有关。此两点,不难联系在一起。若是我猜的不错,镇中之人乃是中了异族蛊毒,蛊虫带香,须得以人血供养。蛊成之时,则香气大盛,而寄主也就到了死期。”

老头闻言,忽的面色刷白,冷汗大滴落下,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说:“姑娘既然说了此话,我等便更放不得姑娘离开。”

我无所谓地笑笑,环顾了众人,缓声道:“我的去留向来随意,由不得别人。”拂了拂宽袖,我说:“只是我最见不惯歪门邪术,是以此事我便要管上一管。”话虽如此,我心间却是略略怀疑此乃魔界中人所为,故而不愿离去。

“姑娘此话何意?”老伯看看我,明知故问。

我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对着众人道:“蛊虫之事,月尘定会给大伙一个交代。若是各位愿意信我,便请就此回去。若是各位不信,坚持留在客栈守着月尘,那也无妨。”

说罢,我便提了裙摆走回房去,不顾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和此起彼伏的质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