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说,师无双回了房,久久不眠,又想起今日九烟起舞一事,脑海里更多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像。
那女子喜穿红衣,幼时便缠在自己身侧,软软挪挪的声音时常响起,“师兄,师兄,你教我。”
“师兄,师兄,我要那个。”
本该是青梅绕床,郎骑马来,却奈何,他们终是走上了不同的路。
院中种上了紫罗兰,夜里清香满鼻,思绪渐渐飞远。
…………
“无双,这便是小师妹,从今日起,你要好好待她。”那时的师傅年纪尚轻,一头的青丝映上绝世容颜,常常叫人难以忘却。有不少女子曾寻上山来,只为见师傅一面。不乏富家小姐,不乏千金名流,便是砍柴姑娘,也甘心一搏。
师无双自小脸上表情便是不多,许是因着被家人抛弃,也或许是因着这满头银发。
师无双生来便是满头银发,别人见了只说这孩子怕是妖物,不敢靠近也不愿触碰,便是他的家人,也是怕极了师无双。
成日将他关在屋里,不得出门不得祸害他人,无奈,师无双只得逃离出来。街上的人都说他是妖怪,要将他活活烧死,那时,他便遇见了师傅。
师傅,是唯一一个,不怕他的人。
本以为这个小师妹会同其他人一般,将他嘲讽一番,然后疏远于他,却不想,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粉扑扑的小脸叫人忍不住揉捏,小手抬起扯住他垂在肩上的发丝,奶声奶气说着,“漂亮……兄兄,美。”
师无双一愣,一颗小小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然后蓦的停住,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那一刻,如同干涸的地面得到大雨浇灌,如同久在黑暗的人得到救赎。
师无双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低头看着小孩儿时,眉眼却染上几分柔情。
师傅时常外出,山中便只剩下他同小师妹两个人。
清晨带着露水,师无双走在前头,那小丫头便跟在身后,嘴里喋喋不休叫着,“兄兄,兄兄。”
师无双便会放慢脚步,他知道,这小东西想喊的是师兄。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后的小丫头学会了叫师兄,便每日缠在师无双身后。
“师兄,师兄,你教我。”
“师兄,小间儿不想学了。”
“师兄抱。”
“师兄真美,比外头的那些人,美多了,比师傅还美。”小小的人儿窝在他的怀里,看着满天星辰,常常这么说。
也曾经在夜里打雷是睡不着觉,缩进他的被窝里,张着手要师兄抱,师无双所有快乐的记忆,似乎都有这个红衣身影的存在。
直到后来有一天,师傅又带回了一个人。一个倔强的孩子,面上却是温暖如同三月春风的笑,他有一头墨黑长发,月牙白色的衣裳穿在身上,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公子。
然而,他却是也是。
师傅说他的爹娘都去世了,他要在此同我们一起居住,小师妹拍着手说棒极了,终于不是只有我同师兄
二人了。
师无双的心脏猛的一抽,小师妹的一席话悄悄钻进心里,结成了疤不知是否痊愈。
那只后,被叫做遇魔的孩子同他们一起吃住游乐,小师妹不再只缠着自己一个人,她也会跟在别人身后,喊着遇魔师兄。
师无双心里的疙瘩开始越来越大,时光却慢慢的磨平一切,包括年少的志气同抱负。
他本以为,这一生安安静静的呆在山里,不理世事,同小师妹一起生活,到了成亲的年纪,再生一堆娃娃。
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便是面上表情也是少之又少。
小师妹渐渐疏远于他,每日缠在遇魔身边,那个拥有如同暖阳般笑颜的人。
再后来,遇魔出山了。
临行前,他曾说这一生都不会忘却在山上的日子,不会忘却小师妹,也不会忘却师无双。
那一天,小师妹哭的厉害,他们站在山口,看着他远去。小小的身影步履坚定,师无双知道,他有他该做的事情。
心里的不舍虽有,更多的,却是欣喜。
他的小师妹,又只是他的了。
然而这一回,师无双想错了。
当有一天,红衣的女娃娃站在他面前,说要去江南。
她说,她想看一看洛阳牡丹花开时的盛宴,想看一看君主所居长安的繁华,想出去闯一闯。
师无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知道,小师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江湖梦。
一柄长剑,一支舞,独霸江湖。
师无双第一次没有回答小师妹的话,那一晚他把自己关进屋里,任凭窗外风吹雨打,花开花谢,枝头落花飘落进屋里,师无双看了许久,最终决定同他的小师妹一起,闯荡江湖。
两人离开的很早,师傅还没有回山。那一天,天下着蒙蒙小雨,师无双头戴这斗笠遮住一头银发。他的小妹依旧是一袭红衣,眉眼美极。像是院里盛开的红色花儿,随风飘荡。唇红齿白绝色倾城说的想必便是这般。
武林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初初到了长安,他和小师妹甚至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只得暂居在城郊破庙里,那里头竟是丐帮的人。
起初并不认同他们,后见了小师妹的容貌却是答应了。
师无双未曾想过外面的世界是如此黑暗,他们窥见于小师妹,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师无双知道后的愤怒盖过了一切,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伤及无辜。
师无双带着自己的小师妹离开,他将离家时带走的碧绿指环典当,换的三千银两。他第一次知道,钱财对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带着小师妹去了洛阳,正是四月花期。牡丹花开朵朵娇艳,似是美人的脸,他记得小师妹站在百花之中,一舞倾城。
那一年,名动天下的不是他师无双的武学,而是小师妹一曲牡丹赋。
天下流传有女一舞动情,叫人生死相离,便是情间。
是了,他的小师妹名唤情间。
便是在洛阳牡丹丛中,他亲吻她
的额头,他娶她为妻,她为他赋一曲牡丹倾城,不想,却遭来杀身之祸。
因着初初成亲,师无双在洛阳置了一处宅子,同小师妹两人看星星,看月亮。
每日以舞剑切磋为乐趣,偶有几日泛舟游湖,也或是作一曲诗词,舞一段琉璃浮生梦。
后来他的小师妹身子有了异样,腹中悄悄住进了小娃,师无双方才觉着人生如此,已是足矣。
他没有天大的志愿,不想称霸武林,不想独霸江湖,只愿仗剑行走天涯,怀中有他的小师妹和他的孩儿。
日子一天叠着一天过去,小师妹的肚子如同吹了气的气球涨大,师无双每日惊喜总是会往家里带几样小孩儿的玩意儿,幼年时未曾得到的,他想叫他的孩儿全都拥有。小师妹常笑着说他,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那时的师无双,也曾笑颜如花,比过天上暖阳,夜空星辰,美的不可方物。
直到有一天,严冬的天气,他的孩儿已经在小师妹腹中呆了足足七个月。出门时替妻儿点上竹炭,亲吻过她的面颊,只说去去便回。
却不曾想,再打开房门时会是这般景象。
血,满地的鲜血。
他的小师妹正被人压在身下,下身鲜血滚滚流出,染红了床单,染红了地面。
带泪的面庞紧紧盯着纱帐,双手尚且还握着床单,却是没了呼吸,而那人见了这副模样,狠狠拍打在小师妹高隆的腹部上,“装什么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师无双呆愣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那人痞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喂,小子这点儿钱留给你,哈哈哈哈――”
“大哥,他不会是傻了吧,哈哈哈――”
“那小娘子倒是不错,可惜居然死了,不中用。”
…………
几人的话语如同针刺扎进师无双的心里,一时间只见得铺天盖地的红。
师无双从不知,师傅教他的武功竟是绝学,原来他师无双在江湖中,早已是独霸之人。
那一夜,风雪落下堆砌满城墙,百里外呼啸山庄,漫天的雪地里,竟是鲜红血液流淌。每一寸土地被浸湿,一场大火烧了彻夜。
庄中两百三十一口人,便是圈中牲畜,无一生还。
漫天风雪里,银发黑衣的男人怀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儿走远,身后一片血红。
那一年,天下为之震惊,武林中各派人士相约替呼啸山庄寻仇,却是无一获胜,能够活着回来。
那一年,武林中少去一位佳人,再没有情间一舞动天下的说法,却是多了师无双这一魔头。
自成一派为魔教,与所谓正派人士对抗,无心于江湖之事,无心于独霸一说。却独独爱好红衣的女子。
也正是那一年,天下第一庄的名声响彻江湖,南有遇魔北却无双,一时间,武林腥风血雨。
也正是那一年,师无双遇见了花间,同他的小师妹一般,有着绝色容颜,有着墨黑长发,有着如火的红衣,似是蝶飞的舞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