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炮工场的后面有专门试炮的炮场,甚是方便。而且测试手段齐全,不是其他地方可以比的。刘子羽的炮拉到这里,便被安排在炮位上。
其实试一门炮花不了多少钱,无非是火药、炮弹,炮弹还可以回收重铸。问题是制炮工场已经试过了,再试没有必要。不但是试炮,工场制造火炮的时候,还要检查密封性、致密性、铸造缺陷等诸多项目。这些项目的检查,跟来买炮的将领讲不明白,试炮的时候又不能拉他们来看。所以对将领们要求试炮,工场的人是很讨厌的。
河南府衙,王宵猎的官厅里,陈求道、陈与义、汪若海与王彦几个人团团围座。中间的王宵猎放下公文道:“今天没有什么事,我们讲一讲虚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我想得也不成熟,所以一直避免讲。但现在看来,不讲是真地不行了。对于我们的官员、军官,不讲清楚这个问题,很多工作就不好做了。”
说完,吩咐给士卒给每个人上了茶,自己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王宵猎道:“最近一些日子,一部分官员补充了下去,以前的官员也提起来一些。怎么施政,成了一个大问题。我是主张官员要学一些桉例,从别人的施政中学习施政。但是,我们时间太短,机构简陋,桉例的数量实在不够。桉例这个东西,需要时间久,桉例多,才便于学习。如果少了,跟条例相比又有什么不同?”
陈求道道:“这有什么办法?只能慢慢地学习,慢慢地积攒。”
王宵猎叹了口气:“可官员等不得。他们现在就要施政,就要想出办法来。”
汪若海道:“实在不行,就先加强条例,让官员按照条例办事。”
王宵猎道:“这也是个办法。施政本来就有两种。一种是按照条例,按照命令,按照上级的指示来。只要没有违反上级的指示,都不算错。另一种方法是官员根据本地情况,具体决定该怎么做。即使有上级命令,官员也可以按照实际情况执行或不执行。前一种方法,我们归于吏;后一种方法,我们归于官。但实际上,官和吏怎么分得清?官有时候要做吏的事,吏有时候也要做官的事。但对该官员处理的事情,一切归于条例,还是不好。理想的情况应该是,由于桉例太少下面感到迷茫的时候,多由上级指示;等到桉例增多了,指示暗暗减少。但理想归理想,终究不是现实。”
说到这里,王宵猎捡出几份公文,随手翻了一下。道:“但现在啊,下面的官员越来越把我说的话当成条例。这些州县上来的公文里,动不动就是宣抚说过,或者是宣抚是这样做的。这样怎么能行呢?”
陈求道道:“这也是官员试着理解宣抚的意思,才这样做的。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会明白。”
王宵猎摇了摇头:“参谋,你不要骗我!时间长了,他们只会试着猜我的心思,尽量迎合我而已。什么时间长了就会慢慢明白,骗鬼罢了!这种势头必须要扼止住,不能任其滋长!”
陈求道低下头,再不讲话。
其实很多时候陈求道也不知道王宵猎的意思。只是时间长了,慢慢明白王宵猎要表达的意思。虽然这种意思让陈求道说,他也说不清楚。
王宵猎又何尝不知道手下是这样?不管是陈求道、陈与义,还是汪若海,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只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虽然不理解,也大差不差,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就很好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得到志同道合的人?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慢慢地改造社会。在改造社会的过程中,慢慢成长起来新的人才。这些新的人才,才能慢慢靠拢王宵猎的思想。
这样说,并不是说王宵猎多么聪明,什么都看得透。而是说,王宵猎要改造社会的思想,把高高在上的天命拉下来,与人民相结合。王宵猎只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却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该怎么做,需要人民的实践。
王宵猎道:“我一直说,官员要学一点统计学,要懂得统计学的原理,要学会用统计学来管理社会。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真正听进去的官员却不多。要解决官员惟上是从的问题,最根本的,是要他们会真地管理社会。”
说到这里,王宵猎喝了一口茶水,理了理思绪。
把水杯放下,王宵猎道:“我们这个世界,是统计学的世界。或者说,在现阶段,是统计学的世界。我们遇到的一切事情,都是基于统计学。而不是说,由于我们掌握的事实有限,不得不用统计学的方法。统计学不是方法,而是在描募真正的世界。当然,这不是说只有统计学才能描述我们的世界,而是说统计学描述的世界,更加接近真实的世界而已。其他的方法,与统计学相比,也一样能描述真实世界。”
这话说得非常拗口,王宵猎也不知道三个人能够听明白不能。
实际上,这话说出来,陈求道三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王宵猎说的是什么。
文明总是带着自己的印迹。这个印迹,人们经常忽略,只是偶尔回望自己所走过的路,才募然发现,印迹一直都在,不曾消失。这个从不消失的印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哪怕面目全非。
了解了这一点,才能理解为什么欧洲文明为什么这样执着于因果律,为什么会认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因为欧洲文明的形成,与宗教分不开。不要执着于哪个人是不是上帝,哪个人是不是上帝之子,而要明白其中的核心是上帝创造了一切。当上帝伸手轻轻一点,一切就都已经是安排好了的。
所以牛顿一生的主要精力是在研究神学,爱因斯坦会说上帝不会掷骰子,量子理论会如此地说不明白。这是欧洲文明的印迹,哪怕是科学,同样也带着他们独有的印迹。
如果工业化是在中国先发生,科学是中国人最早突破的,那么科学的道路会不会是相同的?当然不会。越是在开始的阶段越类似,越到后面越是不同,直到与我们熟知的科学面目全非。
我们总是认为,世界就是这样被认识,就是应该被这样认识,科学的道路是唯一的。实际上当然不是这样。世界被认识的方法有很多种,面貌也是多种多样,甚至换一种认识方法就让人大吃一惊。
很多人忘记了宇宙大爆炸只是假说,对宇宙的理论只是猜测,是在现有条件下建立起来的理论。实际上人类连银河系如何运作,怎么聚集起如此巨量的恒星,怎么保持目前的运动状态,都是不清楚的。
实际上人类很多机器用上了计算机,实现了智能化,甚至在幻想机器人和人类的大战。然而,在机算机领域还不能创造一个真正的随机数,模似出真正的随机过程,无法真正模拟真实世界。
而真实的世界,是符合统计学规律的。任何精确的计算,并不符合真实的世界。或者说,按照人类目前认识世界的方法,只有统计学才比较符合。
如果让王宵猎写一部关于未来的科幻小说,天马行空各种可能性都有。妖、魔、鬼、怪不稀奇,神仙、天庭也可能有,地府冥王更是常见,惟一不可能的是太空船殖民。正是因为这是根据现在的技术路线最有可能出现的,恰恰就是现实中最不可能的。
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只有天知道。
在最科学的自然科学领域只是如此,在最不科学的人文领域,又怎么会是例外?实际上穿越回古代,前世的很多知识有用,最没有用的恰恰是你以为知道的历史方向。
看着三人的表情,王宵猎道:“官员要知道怎么以统计学的观点看待世界,还要知道怎么以统计学的知识来管理世界。我们的世界,很多事情可以表现为统计规律。但这些规律,是随着时间而改变的。譬如说人类好赌,但到底有多好赌呢?如果把这表现为一条曲线,管理严了可能又高又陡,管得松了可能会平缓。是不是可以说人类好赌的多少跟管得严不严直接相关?恐怕不是这样的。管得太严,可能把真正好赌的人全部去除了去,反而又会平缓了。而如果管得太松,则可能好赌的人无所顾忌,又变得又高又陡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不知道怎么做很正常,但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时间久了,依靠大家的力量,慢慢积累智慧,积累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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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若海点了点头道:“我们明白宣抚的意思,自会努力。”
王宵猎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古怪。一些办法在有时候简单易行,而且行之有效。但过了这一段特定的时间,就反而变得不行了。比如现在,我们直接用命令的办法要求下面的官员怎么做事,是最有效的。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再这样做就不行了。而要改变做法的时候,就发现下面的官员养成了惯性,必须要上面下命令才行。我们现在只是缺少官员,政事没有那么急迫,还是不要用这种短视的办法。”
陈求道等三人点了点头。
虽然前面王宵猎讲的三人不明白,但是总能理解王宵猎的意思。这么多年来,很事情就是这样做的。不明白有什么关系?只要王宵猎讲的能跟事实相符,有效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