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血雨腥风
走投无路的段学明参加了游击队,他必须在这里恢复体力,缓解疲劳,放松心理上的压力。再说,他也想体验一下革命队伍里的生活。但是他没想到,参加了游击队更苦、更累、更危险。翻山越岭打游击,枪林弹雨拼性命。
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周围漆黑一片。突然,周围的枪声就像打雷一样炸开了。卡宾枪好像不是在射击,而是黑暗中魔鬼发出的的狞笑,“咯、咯、咯……”。机关枪上气不接下气,在远方吼叫着喷吐火舌。段学明听到在离他很近的什么地方,手榴弹接二连三爆炸开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子弹就像飞蝗一样在看不见的空中嗖嗖飞舞,好像许多锋利的飞刀在四周呼呼作响。
敌人偷袭!睡在段学明身旁的另一位游击队战士叫于小兵,也是从云南跑过来的知青。三个月前他为了“播撒革命火种”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跑到了金三角,参加了的这支游击队。于小兵一把拉起段学明,然后翻身下床。睡在门口的知青游击队员林建国动作更快,林建国从前是校田径队员,打破过中学运动会纪录。林建国抢先一步拉开房门,准备冲出去。但是迎面一股火焰像潮水一般扑过来,只听他“哎呀”一声就跌倒在地上。一位土著人班长连忙用中国话指挥他们:“敌人已经堵住了我们,不能从门口走!翻窗出去!赶快撤退到树林里去!”
段学明在黑暗中摸摸林建国,觉得他浑身湿漉漉的,鼻孔下还有呼吸,就想去拖他。但是林建国身体软绵绵的,死沉死沉,怎么也拖不动。他急得大叫:“谁来帮帮我?林建国负伤了!”
一串机枪子弹打过来,击中了门框,门前木屑乱飞,半边门框也倒下来。就在这紧要关头,土著班长匍匐着爬过来,在他耳边大声吼道:“你快跟着于小兵撤退!我来掩护你们!”
段学明心头一热,似乎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他觉得革命队伍真好,同志们都能相互照顾,就像电影上演的一样,关键时刻老班长果然及时出现,挡住敌人,保护战友。
段学明连忙翻出窗户,跟着队伍撤退到了安全地带。等到天亮清点人数,段学明发现,许多伤员都没有出来,伤员林建国也没有出来。也就是说,那位土著班长并没有把伤员救护到安全的树林里。段学明好像当头挨了一棒,脑袋“嗡”地一下涨大了,他结结巴巴问那位土著班长:“你、你怎么、把他……扔给了、敌人?”
班长黑着脸,将一撮烟丝扔进嘴里嚼着,毫无感情的用生硬的汉话说:“他,已经死啦!”
段学明瞪大眼睛说:“我明明看见他还有气,你怎么说他死了?”
班长嚼着烟丝无动于衷地回答:“对啊!当时他是还没有死。后来我,向他,补了两枪。”
旁边的于小兵也生气了,他一拍步枪就跳起来,狂怒的骂道:“混蛋!我要你偿命来!……你这个凶手!”周围还有几个人也围了过来。
班长迅速操起冲锋枪,他警告于小兵等人:“你们都给我放下枪!谁要是再动一动我就开枪……干ni娘的!他活不成了,伤口有嘴巴那么大。是我让他结束了痛苦!”所有在场的新兵都目瞪口呆。
班长打死林建国,革命同志自相残杀,把受伤的战友变成一具尸体,这真是骇人听闻的犯罪行为!林建国受伤明明还活着,可班长为什么见死不救呢?都是阶级弟兄,都是革命战友啊!再说,你要是不想救他,也不能朝他开枪呀!你能下得了手吗?你的阶级感情到哪里去了?很明显,这些知青在战场上遇到的,和教科书里以及革命电影中所描写的情节根本就是两回事。
班长却教训这些新兵说:“干ni娘的!敌人要是抓住他,会把他折磨一番,然后再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他痛苦的时间会更长!今后……我要是受了伤,你们就打死我,这是命令!”
营长闻讯赶来,听了班长的汇报后,营长把这些新兵训斥了一通。营长说:“……我们是游击队,行动必须迅速!要是敌人比我们跑得快,我们就会被消灭!你要是受伤了,跑不动了,要么你选择自杀,要么别人来帮你开一枪,总之,我们不会把一个活着的游击队员留给敌人。”
是啊!在战场上同敌人打仗,要翻山越岭,要与敌人赛跑,情况万分危急,谁能背得动一百多斤重的林建国?段学明做不到,于小兵做不到,土著班长也做不到,没有人能够做到,谁背上伤员就等于自取灭亡。既然大家都做不到,为什么又要怪罪班长呢?与其伤员被俘,被敌人杀死,头颅割下来挂在树上,不如让他壮烈牺牲免受污辱。这样做看似很残忍,可是战争本来就是残忍的事情,毕竟打仗不是演电影,没有任何温情脉脉可言!
咳!战场上的人还算个人吗?看着活蹦乱跳的,说不定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具死尸。你看,每一次战斗下来,阵地上那些可怜的断肢残躯,原来不都是活生生的人吗?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战争就是这么无情,只有在和平环境,人的生存条件才有保障,人的生命才能被重视起来。
又过了一段日子,政府军的大规模围剿开始,战斗日趋频繁。在一次突围战中,惊慌失措的段学明被石头绊倒,于小兵赶紧上前去拉,结果于小兵也因此落在了队伍后面而负伤。不过是轻伤,他们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去追赶部队,投入了战斗。
一颗炮弹在突围的人群中爆炸,走在前面的土著班长立刻被锋利的弹片削掉了一条腿。土著班长痛得在地上拧成一团,脸上的五官全错了位,只有那双垂死的眼睛射出哀哀的寒光来。段学明紧跟着于小兵来到受伤的班长跟前,他们望着血流如注的班长,刚要俯下身去说些什么,只听班长厉声吼道:“干ni娘的!还不赶快……送我走!”
于小兵抬头望望天,天空晴朗而深邃,他不忍心去看痛苦的伤员,只将冲锋枪口向下压了压,毫不犹豫扣动扳机……送班长上路。
突出重围后,游击队大部分人员都被打散。段学明向一位原是国民党残军的老游击队员打听到段希文的下落,他简单带了一些吃的东西,就投奔到段希文这个地方来了。
身陷狂潮固步封,书章现象天两重。
朦胧失意英雄志,壮语豪言洒碧峰。
听着这位不满二十岁的侄子讲述一路上的遭遇,段希文心里就像吃了一块石头一样堵在那儿,好久都没有说话。是啊!小小年纪就这样独闯金三角,他们这种行为称得上勇敢吗?要是他们真的死在了战场上,算得上英雄吗?小孩子的这种冒险值得吗?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自认为有理想,都发誓要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恨不得整个天下一下子都变成理想世界,可是这些理想真的可靠吗?一时冲动所造成的后果,那是一辈子也无法挽回的。
段希文又想到了自己这一辈人,他们这些国民党军人,号称党国干将,当初不也是为着一个远大的目标,带领着一伙残兵败将来到了金三角吗?可是背井离乡一直折腾了这么多年,那么多人为之流血牺牲,现在活着的人也已经是人老花黄,那个大目标实现了吗?有可能实现吗?也许,这就叫逆历史潮流而动!这就叫异想天开!唉!还是回到现实世界吧!
“叔叔,你们在这儿居住,也要成天跟政府军打仗吗?”段学明一句提问打断了段希文的思索。段希文赶紧回答:“今后我们只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决不和当地政府为敌。”
“叔叔说得好。这些天来我也在思考应该为谁打仗的问题。”段学明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纸和笔,当着段希文面记下:只为生存而战!
看着段学明掏出纸和笔在记录什么,段希文突然心中一动,他仿佛听到一个喜讯,看到了一次大好机遇,他心中闪亮起来。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这些“知青”都称得上一支新生力量,一批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他决定马上召集残军将领开会。他吩咐副官带侄儿去休息,自己要回去开会。
“……各位请不要误会,我决不是说,我们这支刚刚稳定下来的队伍就要改变方针招兵买马,去做光复云南的美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段希文表情很沉重,他谆谆告诫部下:“你们都看到了,民国三十八年(1949)出来的兄弟,现在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都已经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我们的第二代也已经一二十岁了。人都得成家,有子女,有接班人,传宗接代,这是人之常情,人迟早要死的,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的子女也是中国人。你们知道,这几年没有打仗,第三、五两军的家属,还有流落到金三角其他地区的家属,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几万人,比军队人数要多十几倍!我们这支当年的孤军,现在已经变成了金三角拖家带口的汉人部落,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尽量避免打仗的原因……我常常忧虑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一闭眼,将来我们的后代都不认识汉字,不懂得中国文化,久而久之,连中国话也不会说,岂不变成一群山里的摆夷(掸族人)?圣人说,‘子不教,父之过’,如此下去,我们愧对皇天后土,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地下的孙总理英灵。哪怕是百年之后,我们的后代也会诅咒我们的。所以我想了很久,一定要办学堂,学习中国文化,请有文化的人来做先生,保持我们中华民族的血脉相传。”
将领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一会儿。李文焕抢先说:“不瞒希公说,我也多次想到这个问题,这是百年大计,只是苦于不得答案。现在我要请问一句,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先生去?”
段希文笑道:“李军长差矣。你昨天说过大陆学生下放,我还没有在意,今天我算弄清楚了,知青下放不就是给我们送先生来了吗?那些学生娃子都是初中生、高中生,大陆不要了,我们要。对于这么多有文化的学生,我们要以礼相待,让他们做学堂先生,做医生、护士,做财务、军需、文书、参谋,总之,现在我们不缺士兵,缺的就是有文化的军官。”
有人疑虑地问:“万一gong党派奸细混进来怎么办?”
段希文环视众人,语气坚定地说:“那也不要紧,混进来几个奸细算什么?我们已经宣布放弃反攻大陆,也不与大陆为敌,就是奸细混进来,也正好把我们的真实情况报告给大陆,这样我们的日子不是更好过吗?”
不久,一道以总指挥名义发布的密令送达各部队。密令说,对于所有志愿投奔过来的大陆学生,不论男女一律予以收留。对于流落到金三角的大陆学生,我们应积极给予帮助和解救,并动员他们来我方根据地。云云。真是:
史无前例浪潮汹,广阔山乡涌乱蜂。
斗地战天响口号,夺权造反火填胸!
云舒云展云无状,月暗月明月自容。
覆雨翻云民涂炭,和谐岁月人寿丰。
不知道段希文和李文焕残军部队今后的命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