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香消玉殒
闲话少说。残军部队继续往前走,前面又是一片荆丛。几位弟兄轮番挥舞着砍刀,向前迈进,女兵们气喘吁吁紧紧跟在后面。走了大半天,也没顾上休息一会儿。
忽然,有人发现前方老远的地方,一棵大树上挂着满树鲜红的野果,走在前面的人忙向这群饥饿的女兵呼喊着:“赶快向前跑呀,你们看,前面树上挂的是什么?”
饥饿致极的女兵,看着前面树上挂着这么多鲜红的野果,一个个都来了精神,她们喘着气,撒了欢地向前跑去,全不顾脚下坑坑洼洼的野草和荆条。
女兵们赶紧跑到树下,每个人都摘了满怀的野果。等男兵们赶到,大树下已经堆了一大堆女兵们的胜利果实。政芬领着两个孩子也赶到了,大家都围坐在树下美美的吃了一餐。等吃饱以后分野果储备时,这才发现,身体十分虚弱的缅语翻译李玉湘一直都没在这儿。
“李玉湘呢?”小李丹惊叫起来。“她不是也跑来采野果了吗?”
邓克保心头一颤:李玉湘这几天正在患感冒,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在这种环境中生存,每个人都在鬼门关前面徘徊者,一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永别人世。人们心情不免紧张起来,马上跟着邓克保往回找去。
“李玉湘!”“李玉湘!”找了很远,终于在刚才经过的一棵大树下的乱草丛中找着了:脸色惨白的李玉湘蜷缩在那里,看样子像是不知什么原因跌倒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周围的蚊子就像一团浓烈的烟雾一样围绕着她。她的半个脸已经被巨蚊叮咬得血肉模糊,身上也爬满了蚂蟥,脖子上还叮有一只热带雨林中特有的毒蜘蛛。她早已没有了呼吸。
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不能到缅甸当缅语翻译了!小李丹扶着这棵大树,放声痛哭!就这么一小会儿,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这副摸样。所有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都难过得落下泪来。
兄弟们悲痛的在小李丹扶着的大树下挖了一个坑,将李玉湘埋了进去,然后砍了一棵树,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中国女兵李玉湘,遵照她的遗愿,永远留在了缅甸。”人们在她简朴的墓前,摆放了刚刚采来的一堆鲜红的野果,又深深地三鞠躬,然后转身重新踏上征途。
李玉湘的牺牲,给这个分队,特别是这些女兵带来了一种灰暗的影响。每个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在想:刚才还有说有笑,怎么说走就走了?下一个遇难的会是谁?我能不能走出深山密林?我会不会也像李玉湘一样,带着自己美好的理想留在这荒蛮的野人山?
群山似乎都变得面目狰狞青面獠牙,脚下草木也让人捉摸不定。危险如影随形,使人感到:
石山开口显狰狞,似怪如魔怒目睁。
自恸心灰前景淡,香消玉殒惹人惊。
残军部队进入了一条狭长的山沟,人们继续披荆斩棘向前进。这条山沟的空气又闷又湿,好像空气中都能拧出水来。几天的丛林抗争,人们的感觉都麻木了,蚊虫叮在身上也不知道,直到汗水把那些蚊虫连同泥灰一齐冲刷下来,才知道那些大肚子蚊虫已经喝饱了自己的血。
突然,前面山谷中出现一团灰黄色烟雾,那烟雾就像高悬在山沟里的漩涡一样,紧贴着地面,充满了半山沟。
“不好!那可能就是瘴气!很毒的!”护士长夏芸香惊叫起来。
“瘴气?什么是瘴气?哪里有瘴气?”邓克保一惊:难道《三国演义》中蜀军西征云南,密林中遭遇瘴气的故事,今天真的要在这支军队中重演?
“如果真的是瘴气?那该怎么办?啊!我是说,你一定有办法对付瘴气,对不对?”邓克保焦急地追问着夏芸香,想知道一些有关瘴气的知识。
“我也说不清楚。还是过去听老师讲的,说南方的热带雨林中确实有瘴气,那瘴气实际上是由许许多多有毒的细小蚊虫组成,像是黑黄色烟雾阵,经常聚集在水洼潮湿之地,遇有人畜惊动,便群起而攻之。即便是人畜呼吸,吸入后也会中毒。我看前面那堆气团,很像吗!”夏芸香说。
啊!对!当年诸葛亮也许就是在这片山林中遇到的瘴气!邓克保赶紧命令部队:前面可能有瘴气,部队停止前进,赶快往山坡上转移!并马上派人通知前后两个分队往山坡转移。
可是晚了!开路的先头部队已经有好多弟兄被瘴气熏倒,昏迷不醒。李国辉等人也被熏得头昏脑胀的,只能被人搀扶着往山坡上转移。
部队暂时走不了了,只好在山坡上宿营,等待中了瘴气的弟兄们康复,特别是要等李国辉等军官们康复后才能继续前进。同时,为了驱除瘴气,军营中大白天也要燃起篝火。
中了瘴气的李国辉昏昏沉沉躺在山坡上的一片空地上,他怀孕的妻子唐兴凤泪眼汪汪守在身边。这时,一个年轻的军官走了过来:“长官,请吃饭吧,你的身体马上就会好起来,天又要黑了,可要多吃一点。”来人端着一个搪瓷缸,茶缸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稀粥、
李国辉坐起来,一看来人是侦察科长钱运周,李国辉动情的握住了钱运周的手。钱运周一路上负责探路侦查,平时很少和大部队在一起。这次听说有人中了瘴气,要暂时停止前进,钱运周才特意赶回来,布置有关瘴气的预防和治疗工作。
李国辉的嘴角抖动着接过搪瓷缸,两人互相对视着,眼睛里都有一种彼此会意的东西,那就是对于这支队伍命运的深深担忧。
钱运周科长是云南人,二十七八岁年纪,很年轻,他自小就跟随着父亲闯荡,对云南及其周围金三角的风土人情都很熟悉,经常奉命出境侦察,他毕业于黄埔军校成都分校。钱运周本来是第八军军部的侦察科长,军部在元江被打散后钱运周侦查回来偶遇七0九团,就跟随了李国辉残部。正好可以做七0九团的向导。
篝火旁,李国辉和钱运周二人推心置腹的交谈起来。
“钱科长,你看咱们千辛万苦逃到缅甸,可这缅甸也决非久留之地。现在,我们和长官部也都断绝了联系,成了一支孤军。你对这一带风土人情都很熟悉,又是个遇事爱思考的人。你认为前面怎样走才好?”李国辉喝完稀粥,望着这位年轻军官被火光映红的面孔问道。
钱运周惯于察言观色。他用树枝拨弄着火堆,火星不时溅起来噼啪乱响漫天飞舞。钱运周眼睛看着火堆,有意顾左右而言他。他谨慎地试探着说:“走着看吧。至于这支队伍今后该怎么走,就看长官你的意思了,我们大家全听你的。”
钱运周看看李国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钱运周又接着说:“我听说,一九三师二七八团团长罗伯刚长官扔下队伍,自己带着钱跟随马帮逃到泰国去了。”
李国辉显得一脸悲怆。深沉了好久没说一句话。是啊,岂止一个罗团长!兵败如山倒啊!那些在士兵面前气势汹汹的长官,打了败仗谁不仓皇敛财四处逃奔?真是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啊!军长师长扔下部队,钱饷一裹就开溜的事还少吗?在整个guo军队伍中,长官把部队的枪械卖了,变换成现金和金条,偷偷扔下部队逃到国外去做富人,这样的坏榜样实在太多了。弄得官兵人人自危,惟恐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被长官给卖了。话又说回来,国军中的丑事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早几年不是也有好多军官倒卖军火吗?
营地一片宁静,虽然危险暂时被抛在了身后,可是前面的道路更加使人迷茫。再说,即便是走出了深山野林也不是万事大吉。逃出国境只能算是权宜之计,非法闯入别人的国家,谁会欢迎武装入侵者呢?现在国军的兵团主力已经覆灭,军长、师长都早已不知去向,他们这些人该上哪里去接受命令呢?到海南岛?到台湾去?那要横穿整个东南亚,且不论你是否走得出这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走完长达数千公里的漫长路程,就是作为主人的那些主权国家,他们允许带着武器的军队穿越过去吗?要是不允许怎么办?靠武力行得通吗?区区一千来人,打不赢怎么办?比如眼前,如果缅甸政府不允许过境,对他们这支残军部队实行强制缴械,这些人又能怎么样?要真是那样,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在缅甸当劳工或者做苦役,还不如当时就向解放军缴械投降好呢!
李国辉早已悟出了钱运周说这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很明显,还有人对这次逃亡行动不理解,或者说不相信他李国辉,现在开始迷茫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退路,看来现在还必须进一步坚定信心,才能走出困境!于是李国辉语气很坚定的说:“我李某人要是想开溜,决不会等到现在!这一千多官兵,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一日为长官,便如一日为父母,如不能身先士卒,反倒苟且偷生,上愧皇天后土,下愧国家人民,我李某宁愿当众自杀!”
听了李国辉的表态,钱运周喃喃解释说:“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是担心,如果真的有……那我们这些做部下的,当然也只好各奔前程。在这种境况下,即使……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既然李长官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们愿意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李国辉叹息道:“钱老弟,你对金三角这一带熟悉,正好替我出主意。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谁的官职大小问题,反正我们大家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生死与共啊!”
钱运周长叹一声:“唉!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一定要想办法走出这片森林。再往南走大约三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缅甸掸邦的东北部,那地方华人居多。往后我们不妨暂且留在那里,等待长官部指示,待时机成熟再反攻大陆,或者看看形势发展再说,怎么样?”
李国辉点了点头。两人都像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天地寂静,大山无言。只有一堆堆篝火噼噼啪啪的冒着火星。
突然,半空中一声惊雷,震得整个山梁都在抖动。紧接着。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大雨虽然浇灭了篝火,但是人们还是喜不自胜,纷纷站在山坡上享受着上天恩赐的淋浴。还有好多人站在大雨中张大了嘴,痛饮这甜甜的无根之水。
人们赶紧搀扶李国辉进了山洞。把其他伤病员也抬进山洞中或者其他避雨的地方。
“大雨把柴草都给淋湿了,过一会儿还要再点燃篝火驱逐瘴气吗?”李国辉问。
“不用了,雷雨已经把瘴气都驱除完了。雷雨一停空气就清新了!”钱运周回答。
这场雷雨来得正是时候,当然也给继续行军又增添了一些困难。真是:
雷惊夜雨狂,理气荡尘浆。
驱鬼降魔瘴,亦添路困慌。
未知雨后这支部队又会怎样,且看以下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