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看见,就好
蓉城城市核心寸土寸金的西南方向,毗邻由唐末延续至今的杜甫草堂,有一座由竹林、楼阁、小桥、流水构成,在杜甫诗句中名扬天下的浣花溪公园。
浣花溪内有沧浪湖和湿地白鹭洲,分别应对杜甫当年诗句中“之推避赏从,渔父濯沧浪”以及那首妇孺皆知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整个公园林色湖光之精致,水中的船,岛边的树,颇有日落看归鸟,潭澄羡跃鱼的意境。
在这片沿湖边河溪畔的绿草坡地之间,分布着在建的和前期成形的别墅群,中式的白墙小院,在竹林叠翠的掩映中若隐若现。这些房舍神秘而隐蔽,只有深入其间,才能从那些古典而精致的园林中,看到其中的讲究和布局之妙处。
此时浣花溪水流淌之畔,有金银花蔓藤缠绕的铁花栅栏后方,是疏朗着几株樟树和银杏树的一个小院,小院内是古朴低调的两层楼独栋,其中透着斑斓的灯光。
李靖平是下午到的小院,秘书孙伟把过节的一些山海市土特产搬进屋子后离开,孙伟是蓉城人,这个时候也是要回家过节,李靖平也就不留他吃饭了,孙伟也知道李靖平工作问题,一家人这么过节团聚的日子并不多,所以自己也就不插在其中了。
孙伟出门的时候姜红芍在二楼的阳台上跟他挥手道别,直至离开的时候,孙伟漫步公园内,还心情大好心旷神怡。
李市这一家人,大概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人中龙凤吧,还真是让人羡慕。孙伟又想到李靖平在山海市的发展规划大会战,很有一种心驰神往之感。不知道未来山海市的发展志上面,未来几年十几年后,山海市再回顾,会不会提及他们曾经的贡献,留下他们的名字。
厨房里传来碗碟磕碰的清脆声响,客厅里的灯光柔和,李靖平翘着二郎腿坐在不失支撑的软性沙发上,桌子上摊开着报纸和一些内参,资料之类的内容。
属于他的洗菜工作已经完成,这个时候他可以清闲一下,通过过道看到厨房里老婆和女儿两个高佻窈窕的身影,晃眼之间,他有一种暖洋洋的幸福感。
姜越琴将菜盘端上桌,瞪了一眼李靖平,“就不能搭把手?”
李靖平翻着报纸,抬起头,一本正经,“我洗了菜。”
“菜还是人家李婶买的,就一些青菜你洗的,萝卜还是红芍削的皮,听说在山海,红芍反倒成了你保姆了,你这个市长做的悠闲啊……”姜越琴声音悦耳,如今虽步入中年,却依然是国色天姿,有其母必有其女,实际从李靖平周围的反馈来,都认为妈妈比女儿更美,有时候李靖平虽然觉得这老婆太厉害做老公的怎么就有些心累,但有时候还是很满足。
此时姜越琴不紧不慢的说着话,话语清和,但李靖平却紧张了一下。
“这正好反衬了我不悠闲,工作上的忙碌,”李靖平道,“还有,这是我有本事,有个能干的女儿,再说,山海那地方,不比你在省里,真的安排个人来家里照顾着我们爷俩,总归有些别扭。哪里像是你这里,专门的家属大院,小独栋,配给的后勤部门。听人说都被叫做‘腐败楼’,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啊……人家当年杜甫安史之乱流落这里,所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何等艰苦朴素,结果今时今日,周边可是起了一片豪华别墅,这人民群众怎么看……”
“不要转移话题,”姜越琴淡淡道,“杜甫还歌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彼天下寒士俱欢颜’,我这房子怎么了,选的就是最小的房子,以我的级别,有超过两百个平方?别人的事情我管不着,风气问题并非一时可解,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你在山海志高意满,对女儿死活却不管不顾,我当然只能接在眼皮底下照看着,省委大院老宿舍距离蓉城十中很远,不像这里出门没几个街区,更方便孩子读书。”
李靖平一时有些语塞。
踩着拖鞋的姜红芍这个时候端着菜上桌了,又扭开了一瓶酒,“杜甫还歌过‘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今天过节,不谈工作和吵架,好好吃饭行不行?”
“吃饭吃饭!”李靖平折起报纸,搁在桌面上,面对其中其中一张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无动于衷的起身,这个时候正看到姜越琴回过头上桌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李靖平出身寒士,虽然仕途顺畅,但这里面多少都有姜家的庇荫,再加上有个强势的老婆,对于李靖平本人来说,安能没有一些压力和负担。
这种压力无声无形,但总是在生活中日月累。后来工作原因,双方聚少离多,在电话里争吵和冷战也就变多了。
不过好在有个共同的女儿,有的时候也是维系两人的纽带。
姜红芍的优秀自是不必说的,两人也为之自豪,这大概也是双方共同的荣誉感。
这顿饭在姜红芍的调剂之下,还真有一种久违的生活气息。两人的身份,平时的日常,导致双方都有些和日常的生活脱节,只有在女儿面前,这个家才依稀像个家的样子。
这顿饭李靖平喝了半瓶好酒,姜红芍帮忙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洗碗。姜越琴走出来,坐在李靖平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她双腿交叠,背脊挺直,这种天生而来的气质,让李靖平依稀回到了年青时看她如天人的时刻。
姜越琴不动声色,“看到了?”
李靖平看了看桌上那叠收起来的报纸,点了点头,“她要咱们看的,以你女的心思,能看不到吗?”
姜越琴眼观鼻鼻观心,“那份报纸上的那个省级校园文化墙评选第一的,就是那个少年?叫程燃?”
李靖平朝厨房那里看了一眼,里面传来水流簌簌的声音,姜红芍轻轻哼着歌,他道,“是啊……”
“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山海伏龙公司的,叫程飞扬的儿子。他爸是做通信的,以前是华通公司在山海的分公司的职工,搞技术的,今年刚进行了改制独立,成了法人。谢候明可能参与其中。”
“华通公司,那可是省内大户,不过好像现在也是处于自身难保,缩减部门求存的境况,谢候明那种老狐狸,居然会支持一家被总公司缩减的分公司,他自感受恩,以此图报?”姜越琴道。
“应该是这样……但走的都是正规的程序,而且这个伏龙公司改制成立后,还是打了一场漂亮仗,邮电所业务接过去了,技术上没问题,山海市老旧的通讯线路,也该进行替换了,以后通讯受人诟病的问题,可能迎刃而解。”
姜越琴道,“一个中学生,当初就能那样,救下谢候明?”
李靖平道,“咱们姜红芍也参与了,她不也是中学生吗……这个学生,不好评价。孙伟那里给了我个传闻,程飞扬伏龙公司选择邮电所攻破,是他这个儿子的主意。这个学生就有点有意思了,你也看到那张报纸了,红芍他们十中都只是第二名。那副墙的照片,我怎么看,也并不认为这只是十六七岁的学生的作品。一个人的作品往往是其内心世界的展现,细致入微到这种程度,注重细节,有大局观,创意方面,我前所未见,很大可能是临摹他人成熟之作。然而红芍当时透露过,她和他一起办的文化墙,出过建议。这样看来,姑且排除这个可能。那么这个程燃心性上面,确实超越同龄人……反观起来,若是适逢其会,能破案倒像是情理之中。”
姜越琴露出揶揄的笑容,“那还真是难为你一个市长,对一个中学生了解得这么多。”
“六二大案关键人物,不了解一下,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姜红芍洗完了碗擦了手走出来,两人停止了交谈。
姜红芍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我楼上去了!”
等她走上楼后。
姜越琴想了想,对李靖平道,“我承认有些才华,但过于少年老成。红芍故意让我们俩都看到他,这是示威吗……”
姜越琴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炫目的,带着一丝清傲的笑意。
她摇了摇头,“知女莫若母。这丫头,还是对离开山海心有不忿啊……所以,总会有这种小性子。无妨,这更让我觉得,让她来蓉城是件好事情……”
“有个曾经可互为参照,彼此磨砺的人,是件好事。我们不必过于紧张,”姜越琴笑道,“如今的蓉城十中,也有很多这样的,不亚于我们女儿优秀的人,和这样的人一起成长,眼界更高,理想也就越远大。到头来,她回过头,觉得以往可以并行的山峰,也不过是云端下方的小尖角而已。”
李靖平点了点头。
姜越琴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颜,“真难得,这还是一年来,我们首次为一件事达成共识呢。”
二楼的房间里,姜红芍正坐在书桌前,下方的所有对话,她都没有在楼道探耳去听,那也毫无意义。
她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的纸张前,有她刚才写下的一段话。
这段话写下后,她搁下笔,走到花园阳台,迎着夜风,绿地湖溪收入她斑斓的眼瞳。
远处的绿廊步道上,有夜间逛公园的人,不经意扭头,就看到她的茕茕之姿,即便走很远出去后,那群人还难以抑制的偷偷回望那道身影。
而她的身后书桌上,写下的那段话是。
缘深缘浅,路长路短……
看见,就好。
(一样的,能看见你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