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掩盖住了所有战争的痕迹,死去的人被埋在厚雪下面,来年化为养分滋润这片大地。到那时起,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死人开花吧。
幸亏三人回来的早,若是回来晚了,雪就要超过膝盖,野外根本无法赶路。
何千军三人是跑的最北的三个人,其余的人早就回来了,今日应州城门户大开,毫不避讳。
在县衙里,点上火炉,弄几盘牛羊肉,有正德皇上在这,连宰牛文书都省了。
在西北这块地,就算没有宰牛文书,这些人也照吃不误。
各参将,总兵,围在一起,现在回想起来,一切仿佛如梦一般,真的就像一个梦,就那么走一遭,只听见何千军喊着天佑大明,一群人脑袋一热,追出去百里地,直接将鞑靼人逼回老家。
阳关总兵刘启和宣府总兵朱振是最后一道防线,刘启喝了酒,脸红的像猴屁股,吹嘘道:“你们是没看见鞑靼小王子达延汗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精气神,老子喊了一声,射。”
“哈哈,达延汗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哈哈哈。”
“哈哈。”
其余人都被刘启的话逗笑了,朱厚照也喝的一塌糊涂,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爽哉乐哉!
朱厚照举起酒杯,与何千军碰杯:“老何,我最好的兄弟,多谢兄弟成全,陪我走这一遭。”
何千军端起酒来与朱厚照微微一碰:“得了,回京之后,老子要被那些言官骂死。”
“嘿嘿。”朱厚照傻笑道:“怕什么,有朕护着你,朕乃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朱厚照说话后,其余人就不怎么说了,沉闷低头喝酒,伴君如伴虎,与皇上同桌,可不能胡乱说话,万一哪句话没说对,触犯了龙颜,被皇上砍了头,哭都没地方哭去。
“皇上,卑职不可离开驻地太久。如今鞑靼已退,卑职也要告退了。”辽东参将萧滓站起来,身子躬成九十度,不敢抬头。
房间里出奇的静,朱厚照长出一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走吧。”
“是,卑职告退。”
延绥参将杭雄也站起来:“皇上,卑职也要告退。”
正德皇上朱厚照眨了眨眼:“走吧,都走吧。”
于是乎,宣府总兵朱振,阳关游击将军周政,大同总兵王勋,全都陆续离开。
刚刚还喧闹的房间,此刻又变的安静起来,只剩下何千军与朱厚照两人。
朱厚照独自提着一壶酒,坐在门槛处,孤独看雪,背影蹒跚:“老何,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走?”
何千军把火炉也搬过去,将酒坐在火炉上,既可以温酒又可以暖手:“为啥?”
“呵……。”正德皇上朱厚照露出泛着苦涩的笑容:“只因为朕一开口,他们忽然想到朕是皇上,他们忌惮朕,怕朕,不敢与朕同桌。”
何千军把牛头也端过来,这年头牛肉可不容易吃,得亏是在应州,又有老朱在,要是在京城,没有宰牛文书,那可是犯法的:“想那么多干嘛?
朱厚照看到何千军才心情好一些,一把将牛肉抢来:“幸好有你,我这个唯一的兄弟,唯一的朋友,不然我这后半生不知道怎么活。”
“卧槽,你大爷的给老子留点,你在宫里吃啥没有?我可是好久没吃过牛肉了。”
朱厚照一看何千军要来抢,吃的更加凶猛,恨不能一口把盘子都吃了。
何千军只好使出自己无往不利的大杀招:“呸,呸,呸。”
天女散花的吐沫星子,均匀洒在牛肉上。
“老何,你?”往牛肉上吐唾沫星子,这是人干的事?“呕——。”
朱厚照当场扒着门槛,对着外面吐起来,何千军终于把剩下的牛肉全抢过来,囫囵吞枣,全部吞进自己的五脏庙。
朱厚照吐完后,也不嫌脏,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油迹,倒一杯烫好的酒,就着冬风喝下去,好不快活。
朱厚照忽然说了一句话:“老何,如果换你来做皇上怎么样?”
“不做。”何千军直接一口回绝了,盘中的牛肉已经吃完了,何千军开始嘬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一根一根嘬过去,直到什么肉味都没了。
“为什么?做皇上是天下最大,你可以纳很多很多妃子,什么事都要经过你点头。只要你生气,或者谁惹你生气,你一句话就能治他的罪。”
何千军也倚着门槛,端起一杯烫好的酒,正好一片鹅毛般大的雪花落入杯中,未曾激起半点涟漪:“任你说出花来还是不做,理念不同。我这人喜欢救病治人,对于其他的事不感兴趣。”
朱厚照没有说,其实他这句话是真心的,是真心的问何千军。当然,他也知道何千军是真心的回答:“真不想离开应州,这个地方才是我应该待得地方。”
“骑马飞驰几百里,哪个蛮子敢过关?”
何千军怎么觉得老朱今天有点不对劲,这场仗打的老朱心野了,连京城都不想回了。
朱厚照望着外面的茫茫大雪,淡淡道:“老何,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何千军:“得得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摊上这样的玩意绝对没好事,若是朱厚照说了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出去,肯定自己背锅。就算是没泄露出去,万一朱厚照哪天忽然觉得不该跟自己说那个秘密。
总之这样的事,何千军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朱厚照:“……。”
“厄,不行,朕偏要说,其实无论是内阁杨延和老师,还是母后张氏,都曾劝过朕,没有子嗣国基不稳,周遭的王爷心也会不定。可朕一直以来,还是没有要子嗣,你可知道为什么?”
何千军眉头微皱:“不想要就不要呗,又不会有人逼着你要。”
朱厚照觉得何千军真的是话题终结者,根本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你丫就不会好奇的问一句,为什么不要?
就算何千军不问,朱厚照也要说,他就这一个兄弟,也是唯一的朋友,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诉说:“老朱,其实我真的不想做皇上,更不想我的后代子孙做皇上。”
今天,朱厚照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话,而且神色一直很凝重。何千军纳闷道:“你生在帝王家,你的孩子也会生在帝王家,怎么可能不做皇帝。”
然后朱厚照盯着何千军,说了一件动摇大明国本的事情……。
……
何千军越听心越惊,老朱满脑子都在想什么?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这得牵扯到多少人?
何千军直接弹跳起来:“老朱,你疯了?”
何千军站起来,坐在门槛上的老朱却跪了下来,皇帝给寻常人下跪,这是头一遭。正德皇上朱厚照,眼中汹涌着泪花,神色悲凉:“老何,你会帮我的,对吗?你是我唯一的兄弟,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