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痛哭出声的不止楚国公主一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想哭,只是碍于脸面,一时半会儿哭不出来而已。
楚国公主很快就被侍女扶回房里了,而陆逢秋、臧禾等人,则被孟昔昭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一起开小会。
他房间里就一把椅子,太子坐着,也没人敢让他起来,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凳子,孟昔昭刚走进来,就把凳子挪到了自己屁股底下。
……
好在大家根本顾不上注意这些细节,就这么站着开会也没有任何意见。
孟昔昭:“左贤王说,十日之后,单于就会下葬,同一天,新单于继位,就是那个二王子安奴维。”
一听不是大王子,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那个大王子真是把我讨厌齐国五个字写脸上了,要是他继位,他们这群人还能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虽说他没继位,但大家还是有点担心。
陆逢秋忧虑的问:“那他们的大王子,会不会还想刁难咱们?”
孟昔昭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左贤王说,今天大王子急火攻心,心里太着急,回去以后没多久就病了。”
众人:“…………”
这哪是病了,这是被软禁了吧。
顿时,这几个人的表情就很微妙。
气氛过于安静,太子拿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
这口气好像把大家的理智又给吹回来了。
陆逢秋严肃的点点头:“大王子、咳,大王子真是一个孝子啊,单于在天有灵,看见大王子为他的事如此痛心,想来也会瞑目了。”
臧禾:“单于后继有人,这是匈奴之幸,我身为大齐子民,也感到甚为欣慰,就是不知,这大王子的病严不严重?几日能好啊?”
丁醇闻言,也看向孟昔昭。
孟昔昭端端正正的坐着,直接就是一句:“管他呢,在咱们走之前肯定是好不了了。”
其他人:“……”
孟少卿!咱们齐国人,说话不能这么直接!
但是听起来感觉很爽是怎么回事。
崔冶放下茶盏,问:“左贤王还说了什么?”
孟昔昭转过头,对他回答:“他问咱们十日以后要不要参加二王子的继位大典。”
陆逢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不好吧?匈奴的继位大典,咱们都是外人……”
孟昔昭朝他笑了笑:“所以我拒绝了,我说咱们出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匈奴虽好,但齐人恋家,如今都已经归心似箭,而且行车辎重都已经装备齐全,如果打乱计划,会变得很麻烦,所以还是按原计划行事比较好。”
陆逢秋这口气才又重新吐了出来。
臧禾问:“那明日,咱们去跟匈奴人辞行?”
孟昔昭点点头,“辞行,还有商量买卖马匹的事。”
陆逢秋这心情大起大落的,都有点精力不济了,闻言,却是一
愣:“买卖马匹?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明年二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自有农部和兵部的官员前来买马。”
孟昔昭哦了一声,用一种十分大不了的语气说道:“抱歉,之前忙着给公主筹备婚礼,我忘了跟诸位说,我跟匈奴人聊了聊马匹定价的事情,觉得这个价格有些高,希望他们能降价,匈奴人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口头答应了,所以,明日咱们要尽量把这件事落在纸面上。”
不管文官武官,反应过来孟昔昭说了什么之后,都是虎躯一震:“……当真?!”
孟昔昭:“这事我骗你们干什么?”
从陆郎中到丁将军,此时都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每年跟匈奴买马,要花费四百万两银子、十万石的粮食。
每年运送白银和粮食的船队行在水面上,都吃水特别重,船队缓缓驶离应天府,带走的不止是钱粮,还是大齐国库十分之一的收入。
十分之一啊!
这些钱如果省下来,能做多少事,以后赈灾不用再扣扣搜搜的了,发阵亡将士的抚恤金,朝廷也发得起了,仁君时代提出来的养济院、施药局、慈幼局,后来因为没钱而搁置,如今也能再重新开办了!
孟昔昭一边看着他们欣喜若狂,一边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
咬了一小口,孟昔昭鼓着腮帮嚼嚼嚼,等咽下去以后,他才说了后面的话:“但是,答应我能降价的人是右贤王,右贤王是大王子的岳丈,估计明日他不会出席了,咱们只能跟左贤王谈。”
三个官员:“……”
刚高兴了没两分钟,就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浇的他们透心凉,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发出声音。
陆逢秋:“那孟少卿你看,左贤王会答应这件事吗?”
孟昔昭唔了一声:“有点悬。”
众人的心立刻高高提起,之前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没有期待,现在他们都已经默认这件事能成、这泼天的功劳就要泼在孟昔昭头上,顺便也让他们跟着扬名了,却又得知这件事要黄,谁能接受啊。
陆逢秋顿时一脸焦急,还是臧禾比较聪明,他看了看孟昔昭的表情,总感觉如果真的希望不大,孟昔昭是不会这么郑重的把他们叫过来,专门说这件事的。
臧禾觉得自己懂了:“孟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良策,需要我们来帮你?”
孟昔昭看向臧禾,眼中十分赏识。
不愧是跟自己爹一样考上了探花的人啊,这智商,跟他的颜值一样高!
孟昔昭这才笑起来:“良策,说实话,没有,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手段,诸位大人明日也是要坐在谈判桌上的,希望届时,诸位大人可以信任我,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跟我共进退,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臧禾明白了,孟昔昭这是怕自己给他拖后腿。
他不禁笑了一下,孟昔昭此举,似乎有些瞧不起人,可臧禾也知道,从到了匈奴开始,桩桩件件,那都是孟昔昭主持的,他因为没有看清形势,也没走进孟昔昭的
关系圈里,所以,一直都像个沉闷的边缘人,得不到消息,也发挥不出能力。
这还真是……
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当然,他的好胜心不是冲着压过孟昔昭去的,毕竟他也知道,很难压过。他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让孟昔昭知道,自己,也不差。
臧禾垂眸,陆逢秋则在听懂孟昔昭的意思以后,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他就看孟昔昭的眼色行事了,绝不会自作主张。
丁醇更不用说,他现在对孟昔昭十分佩服,此人有胆有谋,行事看似乖张,却又总能达到出人意料的效果,丁醇自知自己只会打仗,在计策之上,他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所以,无脑听孟昔昭的,他举双手赞成。
……
搞定了同僚们,孟昔昭让他们都回去休息,等明日一早,就去匈奴王宫见二王子和左贤王,然后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要收拾东西,待到后日天明,一秒钟都不耽搁,直接启程!
*
他们三个走了,此间事短暂的告一段落,已经快十七个时辰未合眼了,困意来得如此之猛,几乎立刻,孟昔昭就快睁不开眼了。
习惯性的就要走向自己的床,中途经过,他的余光突然看到一个人影。
一个激灵,他反应过来,崔冶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呢!
楚国公主霸占了他的房间,大概是不会再搬出去了,而他也不能请崔冶再去另寻他去,那就只好自己搬了……
也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空房间,要是没有,他就只能去跟臧禾挤一挤了。
等等,臧禾好像原本就跟陆逢秋一起挤来着?
孟昔昭正思考自己能去哪睡觉的时候,崔冶抬头,也看了他好一会儿:“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去睡。”
孟昔昭:郁都头还没回来,我去他的房间凑合一宿。??『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崔冶拧眉:“你去他那里住干什么?”
孟昔昭:这不是给你腾地儿吗。
他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他在想什么,崔冶有心跟他逗趣,但却知道,他今日已经累坏了。
叹了口气,崔冶说道:“就在这睡吧,匈奴人的守卫恐怕直到咱们离开之后才会撤了,等你睡着了,我去郁浮岚的房间睡一晚。”
孟昔昭羞涩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哪里能让殿下换房间。”
但是刚说完,他就急不可耐的跑向自己的床:“那我就先休息了,殿下您自便。”
话音一落,他就利落的更衣脱靴,只剩一身白色的中衣之后,他快速上床,把厚厚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安全感袭来,孟昔昭刚满足的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然后就头一歪,睡得跟走了一样。
崔冶:“…………”
面露无语,然而片刻之后,他却忍不住的,轻轻笑了一声。
慢慢的,站起身,他来到孟昔昭身边,先弯着腰,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他是不是真的睡得这么快,正疑惑着,然后
,他听到了孟昔昭打出的小呼噜声。
……
崔冶突然也有一种想对孟昔昭五体投地的冲动。
心眼比谁都多,思虑也比谁都重,可孟昔昭就是有这个本事,想完了、做完了、这事就过去了,继续好吃好睡,心大的让人心生敬意。
相比之下,崔冶可能这辈子都没睡得这么香过。
默默的直起腰,崔冶想了想,坐在孟昔昭的床边,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才转过头,放空自己的思绪。
既然孟昔昭提了马匹降价的事,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有章程了,他会办到的。
马匹、手/雷、在单于暴毙的危境当中化险为夷、并取得匈奴人的谅解和友谊。
每一件单拎出去,都是足够震惊朝野的大事。
等回了应天府,不止孟昔昭会升官,其他人,凡是走了这一遭的,哪怕只是个普通太监,回去以后都能在内侍监里横着走了。
自然,也包括他,这个没有实权、只是因为父皇的恶趣味,才被推出来送亲的太子。
古往今来,功劳从来都不是记在臣子的头上,而是记在君主的头上。
在历史中,今日之事,会是天寿帝的功劳,往后的人们提起,都会说天寿帝那一朝如何如何,但他们不是还没作古吗,这是如今的事,那么在如今的人们眼中,就是他这个太子带领有方,此行的功劳,全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孟昔昭在得知崔冶也要送亲之后,才给他送了那个代表着破冰的纸条,崔冶那时就知道,他对自己误打误撞的行为很满意,他也想让自己加入送亲一行来。
那时候他不太懂孟昔昭为什么这么想,现在他知道了。
他这是在给自己筹谋呢。
其实,身为太子,崔冶从小就不乏有人帮着谋划,小时候,有陌生的大臣悄悄来到自己面前,用一脸心疼的表情看着他,还搬出他的母后来,给他灌输仇恨和夺权的想法,幸好他虽然人小,但看人的直觉很准,一下子就看出来对方只是想利用自己,所以半个字都没跟对方说,而没过多久,那人就被流放了,如今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后来,他终于长大一点了,他试着跟谢家人互通书信,而谢家人在收到他的书信以后,顿时就激动起来,还在信里暗示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这个位置,如果需要帮助,那就只有一种帮助的方式了。
陌生的大臣和谢家的亲属,虽然出发点不同,但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想让他争,想让他站起来,想让他和皇帝对抗,然而谁也不知道,其实,崔冶对皇权,一点都不感兴趣。
齐朝历经四代,没有一个正常的皇帝,仿佛不管是谁,只要做到那个位置上,浑身的特质都会无限的放大,优点放大,缺点也放大。
天寿帝如果不是皇帝,他也就是个和曾经的孟昔昭一样的纨绔,他的杀伤力,大约等于猪队友李淮,但他变成了皇帝,霎时,几十万条人命从他手上流过,悲剧成片的发生,最可笑的是,天寿帝自己却
不知道这一点,因为那些人又不是他直接杀的,他才不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
崔冶担心,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人无完人,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崔冶深知,自己身上的某些缺点,在他还是一个无实权太子的此刻,毫无影响,可要是带着这些缺点,走上那个位置,崔冶是真的无法预料,自己又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
搞不好就像现在的天寿帝一样,受万人唾骂还不自知。
挨骂,崔冶不怕,但他怕自己死后,再见到母后时,会看到母后失望的眼神。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所求的,还是独善其身四个字。
可是,他的命运在那一日撞见孟昔昭的时候,猛地就拐了个弯,如今,独善其身已然是岌岌可危的状态,他就像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进一步,再无退路,退一步,他就会失去现有的一切。
虽说,他现在拥有的也没什么,就是孟昔昭的信任和亲密而已。
垂下眼,崔冶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心口,这里有个月牙形状的玉坠,是谢皇后还未出嫁时就常佩戴的东西,后来,这玉坠留给了崔冶,只是从不拿出来示人。
摸着玉坠的形状,崔冶面露茫然,过了许久,他才松开这只手。
转过头,看着已经睡到连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孟昔昭,崔冶突然开口。
“二郎,是你带我走到这里的。”
“日后,可一定不要松开我的手啊。”
他的声音很轻,像呢喃,即使孟昔昭没睡,恐怕也是听不清的,说着,崔冶还伸出自己的手,将孟昔昭脸侧的一缕头发,替他拨到了耳后,孟昔昭觉得痒,顿时把脸埋到枕头里,还不高兴的哼唧了两下。
崔冶轻笑,这才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个房间。
*
第二天,崔冶披上大氅,带着孟昔昭等人一起去了匈奴王宫。
而在他们还没过来的时候,二王子跟自己的母亲,还有左贤王坐在一起,说楚国公主的事。
左贤王昨天答应了让他们把公主带回去,然而谁知道,转过头来,他把这事告诉大阏氏,大阏氏却不同意了。
“嫁进了匈奴的人,哪有送回去的道理?她如今也是王族的一员,必须把她留下!”
左贤王皱眉:“可单于就是跟她在一起时候出的事,难道你还想让她嫁给二王子?”
二王子在大婚当日见过楚国公主的美貌,说实话,有点想要,可是想起正躺在冰天雪地里等着埋的自己爹,二王子又一个激灵,拼命的摇头。
大阏氏:“……”
“我没说要让她再嫁给我的儿子,单于死的这么蹊跷,难道不应该留下那个女人吗?就算跟她没关系,也要惩罚她,不然,我们母子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左贤王:“…………”
一大早就这么糟心。
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匈奴的利益更重要?!
那公主留不留的其实都不碍事
,但是让她走,就可以卖孟昔昭一个人情,让他以后松松手,匈奴要是再想做点什么,也好有人说情;可要是让她留下,孟昔昭就会认为他说话不算数,同时,他还很有可能回去跟齐国的皇帝添油加醋,把所有过错都说到匈奴身上。
左贤王深觉如此,毕竟在他看来,孟昔昭就是这么一个阴险小人。
……
左贤王把里面的关系都讲清楚,但那大阏氏只是一转眼珠,继续坚持要把楚国公主留下。
然后左贤王才明白。
楚国公主只是一个借口,其实大阏氏是对他昨天不商量一声就做决定,越过了他们母子的行为感到不满,所以借机发挥。
左贤王顿时冷笑一声。
他这辈子只效忠过一个人,那就是老单于,连老单于的儿子左贤王都不怎么在乎,更何况一个联姻来的大阏氏呢。
两人针尖对麦芒,都是刚开始掌权,都热乎着、也心气高,半点都不肯让步,齐国人还没到,他俩先吵了一架,而且大阏氏十分憋闷的发现,她吵不过这个左贤王。
左贤王以前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召见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左贤王庭,不像右贤王几乎天天都在单于庭蹦跶,大阏氏就以为他是个低调的人,对权力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才一口答应了跟左贤王合作。
然而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了,这人改了性子,怕是以后要在单于庭常驻了。
大阏氏暗暗咬牙,顿感不可任由他肆意发展。
但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筹划出来的,正好,齐国人来了,大阏氏偃旗息鼓,不再吭声,她转身走了。
身为大阏氏,她是没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而左贤王见她越来越势弱,这才轻蔑一笑,觉得不过如此。
把地方收拾收拾,然后叫上从刚才就不敢再出声、生怕自己遭殃的二王子,他们去找齐国人了。
还是那个老单于接见他们的大殿,只是这回主角换了,上面的单于之位是空的,左贤王跟二王子一起接见他们,两人的座位也分不出主次来。
孟昔昭看一眼他俩,正准备拱手行礼,然后余光瞥见一人,孟昔昭登时吃惊的看过去。
右贤王?!
右贤王佛坎站在一旁,依然是一脸带笑的看向齐国人,注意到孟昔昭吃惊的眼神,他也没露出异样的神色,只对他客套的笑了笑。
孟昔昭顿时就感觉很复杂。
左贤王啊左贤王……该说你是太自大了,还是太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慨了,正主你关起来了,却把他的智囊放出来了,这叫什么道理?!
难不成右贤王还能立刻就转过弯来,觉得可以放弃大王子,转而辅佐你吗?
孟昔昭无法理解这种脑回路,看看泰然自若的左贤王,再看看笑得越来越和善的右贤王,孟昔昭感觉,以后匈奴王庭的每一天都会很精彩。
不过,那也就不关他们齐国人的事了。
坐在谈判桌上,双方都没废话,直接就提起关于马
匹价格的事。
虽然这事之前一直是右贤王在负责,但今天说话的人,全是左贤王。
“不知道齐国想要降价几成?”
太子坐在正中,不说话,只漠然的看着眼前的茶杯。
孟昔昭笑:“这不应该来问我们吧,还是匈奴先说,你们希望我们购入马匹时,要价几何?”
二王子嘟囔:“我们自然还是希望原价购入。”
左贤王笑了一下,显然,也默认这种说法。
孟昔昭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就是八十两银子?”
左贤王:“……我们说的是原价,二百两银,五石粮食。”
孟昔昭还没开口,坐在最边上的臧禾突然笑了一声:“我们说的也是原价,二十年前不管是齐国,还是月氏,还是南诏,乃至高丽东瀛,每个国家风物志上记载的马匹价格,都不超过一百两银子。”
左贤王皱着眉看向臧禾,眼睛还在臧禾的脸上打量一圈。
……没办法,臧禾之前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左贤王都快忘了齐国送亲队伍里有这么一号人。
“那又如何,这个价格是你们的先皇跟我们单于定下的。”
臧禾抬眼,对着左贤王皮笑肉不笑:“先皇仁慈,为了帮助当时的匈奴,在马匹价格一事上,让匈奴占了好大的便宜,但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先皇也已登极乐世界,再让匈奴占下去,我们齐国成什么了?”
臧禾说话忒不好听,左贤王眼看着就要发火,孟昔昭眨眨眼,赶紧出来打圆场:“息怒息怒,左贤王殿下息怒,请您见谅,臧员外郎这个人心直口快,其实他本意是好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当年齐国是为了帮助匈奴,也是为了巩固刚刚和平下来的两国关系,帮扶了二十年,齐国已然仁至义尽,如今齐国和南诏战事不断,这马匹,我们还是要买的,如今是不是该让匈奴,来帮扶我们一把了呢?”
左贤王冷笑:“是帮扶?还是趁火打劫?八十两银子,就想买匈奴的好马,不如继续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孟昔昭:“您别急呀,八十两银不过是跟您开个玩笑,都过去二十年了,怎么可能还用这个价呢,物价本就年年上涨,您看这样如何,一年多一两银子,今年,我们就用一百两银子跟匈奴买马,明年,我们用一百零一两,这样一年年的叠加,如何?”
别说左贤王了,连二王子听了都皱眉。
一年年叠加,叠到二百两的原价,还得再等一百年?
搞笑呢,一百年以后他儿子都死了!
而且齐国不是刚研究出可以代替马匹的武器吗,过几年,他们撕毁合约,不买了,那要怎么办?
二王子坚决不同意这个方案:“不行!要定价就直接定,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孟昔昭啊了一声,看着有些不情愿:“好吧,那我们也不可能接受二百两的价格,如果还是这个价,我们宁愿不再买马。”
说到这,在桌子底下,他踹了崔冶一脚。
崔冶:“……”
接收到暗号,崔冶突然抬起头,仿佛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他眼露精光,看向对面的左贤王。
左贤王突然心里一突。
这齐国太子什么意思,刚刚砍价的时候没动静,怎么一说不再买马,他就抬头了。
难不成,他其实跟齐国皇帝一样,都更加赞成不买马?
左贤王沉默片刻,直接开口:“既然都已经坐在这了,我也不会临时反悔,只要你们把降下的价格,用别的东西补足,这马匹的定价,我们最低,可以给你降下两成。”
两成,就是四十两银子,从二百降到一百六,已经不少了。
左贤王说的十分肉痛,因为昨晚他想的是,只降一成,不管齐国人怎么说,都咬死了一成。
孟昔昭听了,却没有立刻搭话,他只是看着左贤王的脸色,似乎在斟酌他是不是说了真话。
半晌,也不知道他斟酌出了什么结果,孟昔昭微微一笑,“看来,匈奴的诚意不过如此。”
二王子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昔昭看他一眼,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像是在压抑着怒火:“月氏国的上等马,一匹要价一百五十两,还不需要给粮食,中等马,一匹要价一百二十两,若是本国人去买,价钱能更低,最差的下等马,则只要七十两,几乎跟我们齐国的马匹价格一样。同是在北国之中,月氏也有肥美的草场,养出的马匹跟你们的差不了多少,他们连最好的上等马都只是一百五十两,匈奴却要价一百六十,你们能保证送到齐国的马,全都是匈奴最好的上等马吗?哦不好意思,我险些忘记了,匈奴不给马匹分类,每年都是一起赶到齐国来,优劣混合,还要我们的人自己筛选。”
二王子听得暴脾气都要上来了:“月氏的马怎么能跟我们的马比!”
孟昔昭轻哼一声,没有回应。
左贤王则沉默的盯着孟昔昭:“你怎么知道月氏马匹定价的。”
孟昔昭转过头,朝他笑了一下:“月氏大将军的女婿,与我常来往。”
这话一出,别说匈奴人了,连齐国人都吃惊的看了过去。
陆逢秋十分震惊,仿佛在说,孟少卿,你还有什么小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而丁醇则一脸的疑惑,月氏大将军的女婿,怎么会跟孟昔昭有来往,那人不应该远在月氏吗。
只有崔冶,凭着一个过目不忘的脑子,隐隐约约的想起来,月氏使臣沮渠慧觉,好像挺有后台的,他娶了月氏将门贵女做妻子,却因为得罪了自己的妻子,被派到大齐当了好多年的使臣。
崔冶:“…………”
这同一个身份,用不同的说法说出来,居然还有此等妙用。
学到了学到了。
这时候,二王子又是一个不服气,张口说道:“别以为能用月氏来压我们,没有匈奴的准许,他们才不敢卖马给齐国!”
孟昔昭听了,脸色更加不快,“是啊,就是因为匈奴这
些年一直威胁其他国家,不让他们卖马给我们,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开始研究可以减少马匹需求的武器。”
丁醇嗖的转头,看着孟昔昭的眼神几乎可以用火热来形容,后来想起自己还在谈判桌上,他才克制住了自己瞬间迸发出来的热情。
……
右贤王坐的位置跟臧禾一样边缘,此时就当自己看乐子了。
匈奴人据理力争,但他们每想出一个理由,都会被孟昔昭轻描淡写的挡回来,顺便再嘲讽一波,匈奴人不愿意再降价,孟昔昭也不同意一百六十两的定价,眼看着就要在这僵持的时候,崔冶看了一圈这些人的表情,然后突然起身。
他这一站起来,把所有人都弄得愣了一下。
崔冶也不看匈奴人,只语气不耐的看向孟昔昭:“既然谈不下去,那就别谈了,别说一百六十两,哪怕一百两,齐国也不愿意出,如此正好,明日直接回大齐去,若父皇怪罪,有我去给你们说和。”
大齐的三位官员:“……”
殿下,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也是张口就来的。
崔冶在天寿帝面前什么地位,这几人还不知道么,他们默默抿唇,都不说话,这看在匈奴人眼里,就是他们也默认了崔冶的说法。
匈奴人一惊,见那个太子真的要走,而且其余人都作势要跟上了,他们还没出声去拦,孟昔昭却一脸焦急的走到齐国太子面前,然后小声对他耳语几句。
崔冶听完,却冷笑一声:“不行!”
孟昔昭拧着眉,看起来也对崔冶有了些意见,转过头,看看那边的匈奴人,孟昔昭又凑过去,对崔冶耳语了一番。
这回,崔冶的表情有所松动,但他的眼睛还是看向宫殿大门,似乎依然想要离开这里。
孟昔昭见他同意了,赶紧请他坐回来,同时对匈奴人说道:“对不住,其实再继续拉扯,也没什么意义了,不管大齐还是匈奴,都是想继续合作的。”
崔冶听到这,发出一声嗤笑。
孟昔昭:“……”
这么被落面子,连孟昔昭的表情都有点挂不住,他顿了顿,才客套的笑起来:“明日我们就要回去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商量出个结果来,这样,我们齐国的底价,也直接报给你们吧,我们想降价四成,同时,不再赠送粮食和布匹。”
对面的几个匈奴人听了,顿时嚷嚷起来。
降四成?!那就是一百二十两,还不再给粮食了,连赠品里的绸缎都不给了,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匈奴人不乐意,尤其二王子喊的最大声,崔冶见状,不耐的皱起眉,突然再次起身,而且这回他直接就出去了,根本没有再回来的意思。
孟昔昭赶紧追出去,在宫殿门口弯着腰,好说歹说,最后,让崔冶带走了陆逢秋等人,他自己一人回来了。
没了齐国人,孟昔昭也不用再遮掩,直接就叹了口气:“我们太子的脾气你们也看到了,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说一不二。”
左贤王
冷着脸:“他什么性格我不管,这个定价,我不接受!”
二王子瞅他一眼。
好像自己才是未来单于吧,这左贤王一口一个我,什么意思啊?
孟昔昭苦笑,也是对着左贤王苦笑:“我知道,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们也需要这笔银钱过日子,若提前一段时间告知还好,可今年已然这么晚了,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我是你们,也坚决不会答应的。”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可殿下的命令我无法违抗,他怎么都不同意再加价了。”
左贤王刚好转的脸色,顿时又冷下来。
他张口要说话,孟昔昭却比他更快一步:“您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价格,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补足,之前我说的是,要跟你们买铜铁,我也知晓,铜铁在哪里,都是硬通货,你们可能不愿意多卖,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只要一小部分的铜铁,剩下的大部分,可以用你们多余的东西来换。”
左贤王顿了顿,狐疑的问:“用什么?”
孟昔昭笑:“用你们这里最多的,兽皮和牛羊换。”
左贤王一愣。
孟昔昭还在说:“我在匈奴待了这么久,确实发现,匈奴的牛羊肉质更鲜美,想来我们齐国的老饕,也会更喜欢你们的牛羊,就按市价加一成的价格来收购,如何?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这是小事,我自己就能做主。”
匈奴人家家都养牛羊,贵族更是一养好几万头,他们自己自然是吃不上的,也是到处卖,只是,零卖哪有批发赚钱,而且,齐国人还给加价了,别看这一成少,几万头的卖出去,这钱都能堆成山了。
马匹和牛羊都一样,都是不断繁衍的,当初卖马是为了赚钱,其实要是能卖牛羊,匈奴一定会卖牛羊,毕竟马是战力资源,谁会没事就出口呢。
左贤王突然有点警惕,毕竟孟昔昭不可能这么为匈奴着想。
但他一个人警惕管什么用,二王子听说能卖牛羊,高兴的就差当场跟孟昔昭称兄道弟了,因为他是匈奴贵族里的大户,就属他养的牛羊最多。
二王子接过左贤王的任务,跟孟昔昭火热的聊起来,在价格上孟昔昭给的高,其他的小细节那就不叫事了,至于兽皮,孟昔昭则说按市价收就行,主要还是收牛羊,兽皮做添头,毕竟齐国环境没那么冷,人们用兽皮的地方不多。
二王子一想,是这个道理,对于这个,他也没有异议,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没了崔冶在这,谈判桌仿佛是老姨家的热炕,气氛那叫一个平和,孟昔昭跟二王子也是越说越投机,最后,他一拍桌子,直接承诺道:“你们想要粮食和布匹,我有办法!太子不同意让我们送,但不会阻止你们买,直接在合约里写,你们也按市价收购我们的粮食和布匹,至于数量,你们定,只要不超过十万石就行。”
右贤王突然插嘴:“那我们不就亏了?”
孟昔昭看他一眼,眼中写着“你是不是傻”。
右贤王:“……”
别
以为我现在式微了,你就能光明正大的嫌弃我!
孟昔昭摇头:“暗中操作一番不就好了,你们再卖给我们一些别的地方都没有的东西,这种东西不好定价,我们太子也不能找同类对比,那这价钱,不就还是由着你们定,还是左手倒右手嘛,你们不吃亏。”
匈奴人互相看看,虽然感觉有点懵,但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他们开始商量,什么东西是只有匈奴有,而别的地方没有,同时还能用来换粮食和布匹的。
孟昔昭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抓头皮。
能不抓么,匈奴这地方,真正值钱的都是矿,可这年头,很多矿挖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用,在地表上找,除了草,还有牛粪,别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孟昔昭喝了一口茶,又等了一会儿,总算,右贤王脑中的灯泡一亮。
汗血宝马啊!
汗血宝马只有他们有,因为当年是抢来的,而且隔了好几百年了,这周边,还真就只有匈奴有!
可是为了点粮食,就把宝贵的汗血宝马卖出去,是不是太不值当了。
左贤王刚开始是有那么点警惕,但同胞们商量的这么火热,他一直默默的听着,听着听着,他的脑子就从警惕,变成了跟他们一起无声的商量。
听了右贤王的话,左贤王更是恨铁不成钢。
汗血宝马不也是马,除了跑的特别快,长得特别好看,还有什么优点?能用汗血宝马换粮食,为什么不换?
真不愧是匈奴最强大的实干家,看这样子,要是能用右贤王换粮食,他也一定会换。
孟昔昭继续喝茶,顺便在心里感慨。
左贤王,你以后还有的学呢。
汗血宝马对匈奴的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匈奴发展了千年,这汗血宝马就成为了他们的标志千年,以前不卖,只送,跟谁关系好就送一匹,跟吉祥物似的,让匈奴人也觉得与有荣焉,现在却突然卖了,很难不让人想到,匈奴现在走下坡路了,连汗血宝马,都要卖出去换粮食。
而且,直到现在,这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还是亏了,而且亏大发了。
就算钱和粮,都跟往年的数字一样,而买粮食的钱,也用卖汗血宝马的钱补足了,但真正的情况是,马,降价了整整四成,牛羊、铁矿、兽皮,都要大批大批的送去齐国,原先算赠品的粮食和布匹,现在,需要用汗血宝马来换。
孟昔昭为什么一直观察他们,就是怕他们突然反应过来,发现孟昔昭所谓的替他们想办法,其实是想再骗走他们的吉祥物,谁知道,这群人真的就一个反应过来的都没有。
也好,趁热打铁,孟昔昭催他们赶紧把这些都落在纸面上。
这还不算正式的合约,正式的,需要让天寿帝派专门的使臣,带着节杖和大印过来跟匈奴人签合同,但在这个落笔无悔的世界里,能在这里写下,而且盖上了左贤王的印章,这份合约,基本就不会再变了。
要是匈奴人真的这么臭不
要脸,在正式走程序以后突然反悔,那也跟孟昔昭没关系了,因为到时候来的人肯定不是他。
不过,匈奴人大概是不会反悔的。
毕竟二王子已经开始计算他能卖多少牛羊出来了。
孟昔昭抿嘴微笑,拿着新鲜出炉的互通合约,他回到了齐国驿馆。
跟昨天一样,又是一群人在这眼巴巴的等着他。
孟昔昭朝他们笑了笑,然后把封好的合约书信,从怀里掏出来。
顿时,齐国驿馆又发出了震天响的欢呼声。
孟昔昭让他们高兴了一会儿,然后才催他们:“好了,回国以后,有的是高兴的时候,明早天亮咱们就出发,现在都回去收拾东西吧,免得明日手忙脚乱。”
陆逢秋笑呵呵的:“孟大人不必担心,该收拾的,我们昨天就已经收拾完了!”
孟昔昭一愣,却也只是失笑的摇摇头。
得知公主要跟自己一起回去,驿馆里的人们感觉还好,毕竟他们能理解,出了这种事,想把公主退回来,也是情有可原,顶多就是感慨一声,公主回国以后,怕是不好再嫁出去了。
而新宫那边的人得到这个消息,却是集体喜极而泣,不管认不认识,全都凑在一起抱头痛哭。
短短两天,他们仿佛先落到了地狱,然后又被送上了天堂。
刚来的时候,他们愁云惨淡,单于死的时候,他们万念俱灰,可现在,他们觉得,眼前的天,从没有这么亮过!
感谢太子,感谢孟少卿,没有放弃他们,也没有迁怒他们,还愿意带着他们一起归国!
回去以后,他们一定天天焚香沐浴,给自己积德,给太子和孟少卿祈福!
第二日一早,车队像一个多月前那样排好,但这一次,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哪怕兴奋的一晚上没睡,他们也能精神奕奕的站在这。
匈奴这边天亮的晚,辰时才天亮,卯时还是漆黑一片。
孟昔昭看大家都这么兴奋,而且天真的很冷,再这样干等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跟丁醇说:“丁将军,直接出发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丁醇听了,看看身后那一群眼睛亮的跟探照灯一样的亲兵们,不禁也笑了一下:“好,出发!归国!”
顿时,身后传来一片齐国人的回应。
“出发!”
“归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