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百里曦照依然满心烦闷,无法纾解,溜溜达达地一路来到了虞妃的寝宫。虞妃虽是一介女流,又久居宫中,但也并非不问世事,因此今日月华城中的变故她也已经听说,正自满脸忧虑地来回转圈。
“皇上驾到。”
内侍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虞妃吃了一惊,忙不迭地上前见礼:“臣妾恭迎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百里曦照挥了挥手,神情间虽然烦躁,倒也不曾对虞妃恶语相向,“菱儿,朕心里烦闷得紧,过来陪朕坐坐,随便聊一聊。”
“菱儿”乃是虞妃的闺名,自从入宫为妃以来,已有许久不曾被人提及了。此刻听到百里曦照如此称呼,虞妃不由心头一热,竟有了几分初入宫中承宠的感觉,娇羞地一笑说道:“是,臣妾遵旨。盈袖,奉上热茶。”
盈袖答应一声,很快奉了热茶上来,然后识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二人独处。口中说着要虞妃陪他聊聊,可是百里曦照落座之后便只顾盯着桌面发呆,一个字都不说。
虞妃见状,自然知道他是为谣言之事烦躁,便轻声说道:“臣妾知道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不过……皇上总该保证龙体才是,皇上安康,才是万民之福……”
“哼!万民之福……”百里曦照冷哼一声,想起那幅画像便咬牙切齿,压抑不住杀人的冲动,“那些可恶的逆贼!居然敢散布这样的谣言?前朝太子明明已经……暴病而亡,又怎会……”
被他语气中浓烈的杀气震慑,虞妃吓得浑身一颤,许久之后才小心地问道:“恕臣妾大胆:皇上,前朝太子是否……真的已经夭亡了?”
“自然是!”百里曦照点头,“当日太子夭亡之后,朕便将他交给了内侍严之章,令其将尸体处理掉了!”
“那……”虞妃迟疑着,终于还是一咬牙说出了口,“前朝太子夭亡之时,皇上您是否亲眼所见?您是否亲眼见他没了气息?”
似是不曾想到虞妃考虑得居然如此周全,百里曦照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朕的确亲眼见到太子没了气息,才令严之章将尸体处理掉的。而且谣言一起,朕便命严之章带人去掩埋尸体的地方查看过,确实挖出了一具婴儿的尸骨。”
“哦……”虞妃点头,眼眸中有着深思的神色,片刻之后陡然眼睛一亮:“可是皇上,如果挖出的那个婴儿的尸骨,根本就不是前朝太子呢?”
此言一出,百里曦照悚然一惊,失声反问:“你说什么?不是前朝太子?”
“对啊!”虞妃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也被自己的猜测吓得不轻,“皇上说当年太子是暴病而亡,但……如果他其实并未真的死去,只不过是暂时昏厥呢?臣妾听御医们说起过,以前他们曾诊治过类似的病人,看起来已经没了气息,似乎死了一般,但实际上不过是一时气息不畅,暂时昏厥而已,只消及时救治,依然可以重新活过来……”
虞妃所说的便是如今常见的“休克”,只不过那个时代还没有这个医学名词而已,听到这番话,百里曦照不由恍然大悟,失声低叫:“你……
你是说当时太子虽然没了气息,但并未真的死去,等严之章将其带出去之后,他又醒了过来?”
“臣妾不敢确定,”虞妃摇头,不敢妄下结论,“臣妾只是想,如果前朝太子真的还在人间,那么问题一定出现在此处。如果当时太子真的未死,那就极有可能是严之章偷偷用另一个婴儿换掉了太子,从而……”
百里曦照骤然安静下来,双眼却渐渐变得赤红,片刻之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严之章!朕待你一向不薄,你居然敢背弃朕?朕饶不了你!”
言毕,百里曦照刷的起身便走。其实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从一开始他带回宫中的婴儿便不是前朝太子。这一点还要感谢曲香暖的妙计,谁能想到她会将一个早已出生的婴儿绑在腹部,伪装尚未临盆呢?饶是百里曦照聪明过人,却还是上了她的当。
回到御书房,百里曦照立刻逼问严之章究竟将前朝太子藏在了何处。严之章大喊冤枉,几声之后百里曦照便没了耐性,命侍卫用刑。
不消片刻,严之章便已被各种各样的刑具折磨得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就连手筋脚筋都已被挑断,趴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连呻吟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严之章,你还不肯说实话?”百里曦照冷冷地看着瘫在地上的严之章,眼睛里满是暴戾的光芒,“说!前朝太子究竟在何处?”
“老奴……冤……枉……”严之章已是气若游丝,却依然不曾改口,“皇上……明鉴,老奴……已经太子……的尸首……埋在了……”
“朕当然知道那里有具尸骨,但你如何证明那便是前朝太子?”百里曦照厉声喝问,声音尖利,不堪入耳,“如果真的是他,那如今的画像又是怎么回事?”
严之章勉强抬起了头,直视着百里曦照的眼睛,艰难地说道:“老奴……不知……但老奴认为那是……贼人的奸计……前朝太子真的已经死……死了……老奴亲手将他的尸首埋掉了……当时陆御医和几名……紫衣卫都可……作证……皇上……明……明察……何况老奴还在服用……极乐丸……怎敢……背弃……皇……”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严之章便白眼一翻昏了过去。百里曦照微微一怔,烦躁地挥了挥手:“拖下去!先押入大牢,命御医给他治伤,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是!”
侍卫答应一声,上前将严之章拖了下去。百里曦照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脑子更是急速地运转。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严之章承受了怎样的酷刑,如果他真的偷偷放走了前朝太子,那么他早就抵受不住酷刑的折磨而招供了。何况他的确已经仔细问过当年负责此事的御医和紫衣卫,他们均能证明当时严之章确实亲手将太子掩埋了起来。
难道说,自己真的冤枉了严之章?原本虞妃那番话也不过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倒也不能因此而定严之章的罪。可前朝天子若真的已经一命呜呼,画像上的男子又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前朝余孽的奸计,目的就是为了动摇人心,好抢走自己的皇位?
不!决不允许!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宇文潇真的能够查出幕后主谋了,而且还必须越快越好。因为近日百里曦照刚刚接到乌兰国国君派人送来的书信,说乌兰国太子端木摇曳很快就会出使金鼎国,共商结盟大事。
万一端木摇曳抵达之后看到如今的一切,那……金鼎国颜面何存?他这个皇帝又何以自处?若因此而耽误了结盟大事,岂非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塞外诸国之中,以金鼎国、乌兰国、曼陀国国力最盛,三国之中金鼎国的实力虽更胜一筹,却无论如何敌不过乌兰与曼陀两国联手。因此若乌兰国与金鼎国成功结盟,则百里曦照便可高枕无忧。但若乌兰国与曼陀国结盟,则金鼎国前景堪忧!
是以无论如何,结盟一事绝不容有丝毫闪失!要想保证结盟之事顺利完成,“前朝太子”之事就必须迅速而圆满地解决!
“潇儿,父皇就全指望你了……”百里曦照叹了口气,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但愿你不要让父皇失望……”
其实不必百里曦照再施加压力,宇文潇本身就比任何人都希望尽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解救那些无辜被牵累的所谓“前朝太子”。
凭直觉,他认为此事与上次谣言之事应该是一伙人所为,原本他以为会是秦莫忘等人,可是秦莫忘已经亲口否认,则他已完全可以排除在外了,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你认为是怎么回事?”走在回府的路上,冷少情突然开口,“照理来说,应该不是秦莫忘等人所为……”
“不是,”宇文潇毫不犹豫地摇头,“若说上次谣言之事我还会怀疑他,但此事一定不是他所为。莫忘记这样做的直接后果便是会有无数无辜之人被捕杀,秦莫忘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如此,也不会是忠于先皇的臣子了。”冷少情点头,摸着自己白皙的下巴,“他们都不会忍心伤害那么多无辜百姓。若动摇皇上统治的代价是这样,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宇文潇点头:“正是如此。因此我在想,倘若这次的事与上次的事是一伙人所为,那么这伙人的身份只怕与我们最初的怀疑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冷少情微微吃了一惊,继而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伙人的目的并非为了伸张正义,而是为了一己之私?”
“……不知道。”宇文潇摇头,“如今人证物证均无,无论说什么都为时尚早。然而不管怎样,我绝不能容许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否则只会连累更多的无辜百姓!少情,这里有两张所谓前朝太子的画像,你能看出什么?”
说着,宇文潇自怀中掏出那两张画像递给了冷少情。
冷少情将画像接在手中,放慢脚步仔细地看了片刻,沉吟着说道:“纸是文宝轩的纸,纸质优良,经久不泛黄,永远洁白如玉。墨是飘香阁的墨,墨色深沉浓郁,清香宜人,同样经久不褪色,这炮制画像之人倒真识货。”
在月华城中,金鼎国所有文人墨客皆听过“纸出文宝轩,墨出飘香阁”这两句话,足见其纸墨的质量的确举国闻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