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橙子我是没有再吃了,酒也没有喝,两个人坐在屋檐上看着乌云慢慢被风吹散开,露出隐藏在里面的一弯银月。夜风堪凉,我又朝他靠坐过去了点,一来,万一等会我重心不稳要掉下去了,我可以拉着他当垫背的。这话是违心的,我不舍得拿他垫背,但我觉得他能拉住我不让我掉下去。二来,我实在有些冷了,想着若是两人挨的近些,或许会暖和些。他应是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偏过头来,我僵住,尴尬的朝他笑笑。他脱下了罩衣披在了我身上。我乐观理解为,他这是在暗示我,离他太近了,应该远一点。我默默把衣服裹好,把头缩了缩,抬头看月亮。
“我们说说话吧。”我提议到,这样安静,实在浪费了我冒着时不时就会掉下去的风险陪他在这上面吹冷风的情谊。他只“嗯”了声,就再不言其他。我鼓起勇气开始没话找话。
“我们说说自己记忆最深刻的事情吧,我先说好了,在我十岁那年,误打误撞走进了一片雪地,那个时候除了我就再没有其他人,我被茫茫白雪亮瞎了眼,什么都看不清了。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雪地里面了,可是,后来有个哥哥出现了,他救了我。我很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可是就是看不清,我想着能留点什么东西给他,让他也能记住我就好了,搜遍了全身,就只剩下颈间戴着的师父送一块石头。
那可不是一般的石头呢,那叫明月石,是我师父在我九岁生辰赠予我的。一开始,我也以为十块普普通通甚至长的有点丑的石头,不觉为奇,直到师父把它放在夜里让我看,方才知道这石头夜里原是会发光的,就像是从月亮掰下的一块。我很喜欢很喜欢这块石头,后来把它系在了颈上,想着每晚有月亮陪着我,就不会畏惧黑暗了。我把那块明月石送给了那个哥哥,我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他,希望他也能喜欢,每次见到它,就像见到我一样。”我期待他能给出点什么评价也好,他却望着月亮出神,我叹了口气,也望向月亮,银白的月光只在它周边形成了一个光晕。月光,也有它照不到的地方。
“既是你最心爱的东西,怎么能送人呢?”他的声音听起来静谧,辽远。我认认真真思考了他的这个问题后,虽然不好意思,却坚定的回答“在遇到他之前,那的确是我最心爱之物,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会遇见他,从那之后,我就把他,作为我最心爱的了。”我觉得我真是太厚脸皮了,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那是因为我当着别人说的,永远也不用担心那个哥哥会听到,若真是当着那个哥哥的面,想必,是连话都说不出了吧。他沉默了好久,期间我打了个哈欠,都有点犯困了,硬撑着坐直身体,怀着渺茫的希望,想听听看,他是不是也能跟我说说,他的故事。他可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听众了,很少发表自己的感受,只听你一个人在说,说了那么多,你会突然有种感觉,好像这一阵都只是你在自言自语一般。他忽然起身,挡住了我面前少的可怜的月光,伸出一只手来。
“走吧,夜深了。”
“哦。”我把手放进他掌中,借力站了起来。
“冒犯了。”他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感觉腰间一紧,就被带进他怀里,“倏”的一下就跃起。回到地面,我把他的罩衣取下递还给他。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个橙子来也一并递给他。
“多吃酸的有益身体健康。”
“????????????”
不管他觉得我的这个理由是否荒唐,他还是接过了那个橙子。我朝他挥挥手,往安置我们的小院方向走,因为心情舒畅,难免溢于言表,脚步轻盈,蹦蹦跳跳,夜路不好走,且无明月相伴,“哎呀”一声,不慎绊倒。赶紧爬起来,怕了拍衣裙上的泥土,朝身后望了眼,他果然还站在那里。我再次朝他挥挥手,表示我无大碍,接着就开始在地上摸索我那几个橙子的去向,数来数去怎么就少了一个。入眼处是一双黑靴,和细长的指。他蹲下身,捡起脚边那最后一个橙子递给我。声音中透着几分无奈和疲惫。
“还能自己走么?”
我点点头,试着自己站起来走两步,脚下传来阵痛,应该是没伤及筋骨,可能就擦破了点皮肉。我苦笑“眼神不好,呵呵。”
最后还是要劳烦他了,因为我怀揣着几个橙子,估计是没办法让他背着这样的我,他只好一把横抱起我,脸靠着他的胸膛,可以感觉到他胸前有一块不规整的硬物,虽然隔着不甚透光的好料子的衣裳,依然能够看到那微弱的,月白的光。起先,我还不确定,可现在,我能够确信,这块石头就是我的那块明月石了,而这个人,就是我一直喜欢着的人。我兜兜转转讲了那么一番话,就是期望他能够记起当初的事情,记起我。可他就算记起了也不回应我,应当是回绝了我的心意了。想到这里,心里酸涩,跟刚刚那橙子的酸虽不是同一概念,却也殊途同归,终究是叫我难受了。又不能放声哭出来,扭头在他怀里蹭了蹭,他忽然顿住,下颌弧度美好,眼帘微垂。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风太大,这个橙子真是我吃过的,世上最酸的东西了。真的,真的!”
他不再说话,静静抱着我回小院。我想,遗憾也好,可我终于是看见了他的样子,还知道了他的名字,就算他现在不喜欢我,我也还是可以让他将来喜欢上我的。这个时候,我只是天真的以为他和容珏长得像,大概是容珏他的什么表亲,万万没有想到,也不敢猜想,我的意中人就是我那可爱的二公主心心念念的夫君,陈国世子容恒。
好在公主在这大陈皇宫里的身份不尴不尬的,让我不用太早遇见那个魔王容珏,平时又不至于受人欺负。无论如何,我也是大唐二公主的陪嫁丫鬟,说的离谱一点儿,就算是半个世子的人了。说起这个世子,我们公主的夫君,自我们来了这陈国皇宫一月有余,竟然一次也没叫我见着!虽然我们侍婢不住在公主的沁雪殿,但也没有出这个侧妃大院啊,如果一个月都没有见世子,在旁人眼里只会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家主子不得宠了,这是**裸的冷处理待遇。起初还想着,莫不是我们姑爷的那位正室手段太高明,让姑爷能够夜夜留宿她的碧溪殿而冷落这个新婚娇妻?从心里安慰自己此番外出打探消息都是为了尽职尽责为公主和国家效力,免不了也私心希望探到言在的消息的。初次见面,又是像他那样的身份,估计言在也只是个化名。第一次见面就用化名,这样提防着我可不是个好开始啊。
“你说世子殿下这些日子是不是都去了沁雪殿那边儿?”
“嘘,这话要是让世子妃听见了,你还有活命?不过,世子的确好些日子没来碧溪殿了,咱们这位世子妃虽然面上不变现什么,可谁还不知道呀,心里烦着呢!”
“可不是么,那日我听说伺候世子妃梳洗的沉鱼,就因为把世子从前送给世子妃的那支玉簪子给不小心摔碎了,让人拖出去打了一百板子,那凄厉的叫喊声求饶声最后变成了细碎的呜咽,咱们世子妃在那期间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平日里世子妃从来待人都是亲近和善的,这一次可真是火没地儿发,才赖在了自己人身上吧”
这后花园就是个八卦基地,后宫里的秘辛都是通过这些宫女侍卫们私下里传开的,我就知道要打探点什么就应该呆在这里守株待兔就成了。奇了怪了,这世子不在世子妃那里,也没有来我们沁雪殿,那他人去哪里了?莫不是,还金屋藏娇在别处了?关键是,还让那位心肠狠毒的人错把这冤枉帐算到我们公主头上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看来,我们沁雪殿最近可要不太平了。
回到沁雪殿,还准备好好想想对策的,结果一听世子妃那边已经请了我们公主过去了,这动作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进入碧溪殿的时候,有一段并行的回廊,中间被常青树给隔开了,于是即使是两个老朋友在这两段回廊上,也会因为各自一边而错过了打招呼的好时机。我心急,也急走的快,自然是没有心思去注意另一边的回廊上那个一蓝一红的身影。等到了湖边才看到湖心的亭子里不止世子妃,公主,还有其他打扮的尊贵的妇人们,感情这是妇女动员大会呢?看到岚凤立在公主身边,我的心也就终于可以缓缓了,放慢了步调,走上竹桥,笑吟吟的面向公主微微点头示意,岚凤给我递了个一切安好的眼神,我朝她眨了眨眼,提着食盒给在座的各位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