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霖沉默片刻,他没有追问“太子为何要如此”,而是又随意问了些别的。
赵福金就主动把最近宫里发生的一件大事说了说。
主要就是赵佶嫔曹柔与太子赵桓私通的宫闱丑闻。
王霖非常震惊,心中恨恨道,等再见了赵构,不把这小子屁股打肿他都不是伏虎神将。
这么大的事,竟敢不告诉他!
“堂堂太子、国之储君竟然干出这种丑事来,我这心里是很失望的。曹柔可是父皇的嫔,与她私通,这等丑事让皇家颜面何存?”
看赵福金提起依旧情绪激愤,王霖便暗自思忖,看来八成是真的了。
他想起如今不能人道的赵佶……估计宫里这些女子被冷落已久了,痴男怨女撞到一起发生点什么也不难理解。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判断分析这事不带任何情绪和主观的东西。
这根本就不是赵桓是不是好色背德、有多无耻的问题,而是赵桓肯定被人设计了。
若是单纯的男女**,如何能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八成……赵楷在幕后搞的鬼。
还有赵佶的反应也值得揣测。
按照赵福金所言,当时是皇帝赵佶无意中撞破了两人的奸情。
依常理,儿子私通自己的小老婆,亲眼见到,赵佶的反应应该很激烈才是,怎么能如现在这样轻拿轻放,只将曹柔打入冷宫,而对东宫只是一番口头上的斥责。
纵然赵佶对目下掌握实权的赵桓心存忌惮,也不该表现得这么平静。
还有,既然这事是皇帝撞破的,又表现得不甚激烈,那么这事何以会在宫里宫外传播开去,难道最合理的结果不该是,赵佶死死压住这种丑事的扩散吗?
所以,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王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见到赵佶,问清究竟。
他缓缓起身,却被赵福金抓住了手不放:“你不能去,太子派兵守住延福宫,现在任何外臣都见不到父皇,当然太子主要是为了防止恽王见父皇,他担心父皇会改立恽王为东宫。”
“王霖,恽王和太子早晚会有一争,他们无论谁当太子,其实都无关紧要……你还是别管了,我担心你会受牵连。”
“茂德,其实他们谁当太子,明争暗斗这种事我还真懒得管,我现在主要是担心官家处境危险……”
王霖顿了顿,凝声道:“我担心太子会铤而走险,逼宫,甚至是弑君篡位!”
赵福金大惊,紧握住王霖的手颤抖起来:“王霖,你不要乱说,不要吓我!”
“堂堂太子,想要什么女人没有,非得去私通官家的嫔妃?好,纵然是他们勾搭成见,做事也必定隐秘,为何还偏偏让官家亲自给撞破了?深宫三千,官家没事就等着捉奸么?”
“应是恽王在背后谋划设计。可官家的反应又如何?官家没有雷霆震怒,至少没有恽王想象中的那般当即下诏废黜了东宫之位,而是轻拿轻放。”
“这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官家明知此事是有人故意构陷,所以怒归怒,还是冷处理。”
“可既然官家反应平淡,太子又为何反应过激、如临大敌,竟不惜冒天大的忌讳,派兵直入宫禁,将官家变相软禁在延福宫呢?”
“这只能说明幕后那只黑手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慢慢推波助澜,慢慢等此事发酵、扩散,从而一点点败坏太子的名节,尔后才会图穷匕见,瞅准时机群起而攻之,逼迫官家废黜储君,另立恽王!”
“而正因如此,太子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而进……”
王霖从怀中取出赵桓给他的书函来递给赵福金:“进则铤而走险,逼迫官家禅位,或干脆弑君篡位!他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登临大位,才会化被动为主动,以阳谋对抗阴谋,真正铲除恽王一派!”
……
夜色如水。
延福宫门口,赵福金裹着厚厚的裘皮大氅,延翠和沐兰提着一个食盒慢慢走来。
值守的禁军头目见是茂德帝姬,却也只面色淡漠拱手道:“帝姬请回,末将奉命护卫宫禁,保护官家安全,没有太子殿下手令,任何人不许进出延福宫!值司所在,请恕失礼!”
宫中幽静无声,赵福金气得浑身抖颤,激烈咳嗽起来。
“放肆!本宫乃茂德帝姬,官家亲女。本宫来探视父皇,尔等竟敢阻拦?你们想要谋反不成?”
十余禁军面色冷淡,照旧拦住去路,一言不发。
赵福金瘦削的身形在夜空下颤抖晃动,延翠和沐兰赶紧上前扶住她,赵福金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对准自己咽喉:“尔等若敢再阻拦本宫,本宫就死在你们面前!”
值守的禁军头目面色陡然一变,大声道:“帝姬息怒!帝姬千金之躯,莫要如此轻贱!”
赵福金扬手指着门口的禁军军卒就是一番痛骂,她身子最近非常虚弱,这用力骂人也着实耗费气力,才嚷嚷几句就浑身发软,气喘吁吁,一头栽倒在沐兰的怀中。
……
此时,一道黑影悄然翻过高墙掠入延福宫中。
月色皎洁,王霖凭记忆辨明方向,身形腾挪直奔灯火通明处,与延福宫三大殿在一条中轴线上的赵佶的御书房。
与宫外的戒备森严相比,延福宫内却空无一人。
往日那些成群结队往来的太监宫女此刻踪迹不见,想必应是被赵桓派兵驱逐走了。
王霖轻车熟路潜入御书房窗下。
里面两道人影灼灼,吵得正异常激烈。
正是官家赵佶和太子赵桓这对父子。
赵佶面色铁青,冷笑道:“你这孽子,大逆不道!你口口声声迫于无奈,却接连夤夜进宫逼迫朕,你想干什么?逼朕禅让退位吗?你是休想!朕宁死也不会让你这孽子如愿!”
赵桓面色不变,拱手道:“父皇,你可知儿子如今处境?赵楷幕后勾连宫里宫外,串动朝中文臣士族,正要联合发难,若等他们群起而攻之,儿子不但这东宫之位不保,怕是连性命都要丢了!”
赵佶呸一声:“朕若真想废你改立,还用等待今日?你这孽子目无君父,这等行径若传出去宫去,不要说满朝文武,就是天下子民,都容不得你这逆贼!”
“父皇或许不想废黜儿臣,但儿子却担心到时候朝堂上群臣汹涌,父皇扛不住压力,会将儿子当了牺牲品。”
“儿子一步步陷入赵楷的谋算之中,父皇心知肚明。他算计了这么久,绝不会轻易放过儿臣,还请父皇看在你我父子一场的情分上,给儿臣一条生路。父皇只要禅让退位,儿臣永远敬父皇为太上皇,绝不敢有半点忤逆之心!”
赵佶怒发冲冠,浑身抖颤:“他算计你是不假,可你难道就没做出那等丑事吗?你不要以为朕真糊涂了,不知你与那曹柔私通已久?”
“朕的嫔妃,你也敢动!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你这大逆不道狂悖无耻的孽子!就凭这点,朕不要说废了你,就是杀了你,又能如何?!”
“朕本想,姑且念你为人算计,为一时之错,还想既往不咎!结果你反倒变本加厉,擅自调兵进宫,将朕软禁在延福宫中!”
见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扯掉了,赵桓也就不再温文尔雅谦卑有礼,也索性面露狰狞道:“儿臣最后给父皇一日时间,若明日晚些时候,父皇仍旧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儿子无情无义、真正做那弑君之人了!”
赵桓拂袖而去。
赵佶呼呼喘着粗气,身子踉跄了一下,瘫坐在地上,面色惨淡。
……
恽王府,正厅。
吕颐浩。
尚书右丞张邦昌。
礼部侍郎白时忠。
新晋太学学正秦桧。
等等。
十余朝中重臣分列两侧,一起凝望着端坐在主位上的恽王赵楷。
吕颐浩道:“殿下,实不能再拖延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日大朝会上,臣当率诸位一起进言,请官家改立太子,议定东宫新主。”
张邦昌也上前道:“殿下,臣这两日听闻禁军异动,还撤换了宫禁宿卫,臣担心太子会对殿下不利,毕竟这京营军权都在太子手上,臣也以为,早发动比晚发动要强,还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三思!”其余人也一起躬身劝谏。
赵楷叹息道:“虎无伤人心,奈何人有害虎意,树欲静而风不止……本宫走到今天,都是太子咄咄逼人,逼迫至此,可此事不宜太过仓促,还需从长计较。”
“以本宫对父皇的了解,他是万万忍不下这口恶气的。他之所以迟迟不动,主要是因为太子掌握兵权,李纲吴敏掌控朝政……”
“诸位不必担心。若父皇迟迟不动,不肯废黜,那本宫也当有所为。至于张叔夜、李纲、吴敏这干人等,实际不足为虑。若真相大白于天下,天下士族民意汹涌,谁会容忍一个目无君父、**后宫的东宫储君执掌大宋社稷江山?”
“本宫坐得端行得正,若东宫真的不择手段要对本宫下手,那又有何惧?我大宋千万子民,百万禁军将士,绝不会坐视不管!”
赵楷神色凛然,缓缓起身,环视众人,目光锐利。
吕颐浩沉吟不语。
他知赵楷这是暗示众人,他在军中也有力量。
而且他自恃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也从未有任何差错,张叔夜这些人毕竟忠于大宋朝廷,属刚正名臣,不可能任由赵桓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