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走进来的朱允烨，才两年多不见，韩度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朱标的影子。

猛然反应过来，连忙快步上前躬身拜下：“臣韩度，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舅舅快快请起，一家人不用如此多礼。”朱允烨亲自扶住韩度手臂，将其扶起来。

韩度猛然抬头，一脸惊讶的看着朱允烨的眼睛，竟然对自己如此亲近？刚才朱允烨不见自己的时候，韩度都还以为他仍然是在戒备着自己。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想错了？

“拜见母后。”朱允烨将韩度扶起来之后，向韩景云躬身拜下。

韩景云看到皇帝和大兄如此亲近，连忙笑着道：“这才对嘛，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

接下来，韩度说着海外的种种见闻，韩景云不时的插话问，气氛十分融洽，三人的笑声都传到殿外，让一众听到的宫女和宦官纷纷诧异。

太后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可是许久都没有如此开怀的笑过了。

等到用过了膳之后，韩度和朱允烨才向韩景云告辞离开。

韩度亦步亦趋的跟在朱允烨身后。

朱允烨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笑着问道：“舅舅，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韩度随之停下，微笑着点头：“听从皇上吩咐。”

两人来到御花园，仍然是朱允烨走在前面，韩度跟在后面。

走了很长一段路，朱允烨都是一言不发。

韩度抬头看了眼朱允烨的背影，淡淡的问道：“皇上难道有心事？”

朱允烨立刻顿住脚步，毫不掩饰的长长吐出口气，叹道：“舅舅，你说将来朕能够成为明君吗？”

“皇上为何会有这个疑问？”韩度有些意外，“评价是身后的事情，皇上现在就想这些并无益处。皇上只要做好当下就好，至于其他留给后人去评说便是。”

韩度并不是在忽悠朱允烨，而是在和他说真心话。

明君不明君的，这东西变数太大。

有的皇帝明明做的很好，但是到了后世却被人疯狂的抹黑，明君也要变成昏君。有的皇帝明明胡作非为，但是到了后世却被人疯狂的舔，昏君也会变成明君。

这本来就不是固定的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如做好当下的事情。

朱允烨示意韩度到亭子里坐下，满脸的苦笑之意，显然他并不赞同韩度的话。

韩度想了一下，笑盈盈的道：“其实皇上这个问题，齐桓公曾经也问过管仲。”

朱允烨眼眸微微一凝，说道：“舅舅指的是？”

韩度坐直了身体，慢慢解释：“齐桓公问管仲：寡人不幸而好田，又好色，得无害于霸乎？而管仲的回答是：无害也。”

“由此可见，皇上将来能不能成为明君，和一些坏习惯没有多大的关系。我虽然不知道皇上在忧虑什么，但是皇上大且不必。”

朱允烨的眼睛里面逐渐出现了光彩，语气急促的道：“那朕的还有机会超越先皇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韩度明白了。

仰头一笑：“皇上何必担心这个？功成不必有我，功成必定有我，难道不好吗？”

“功成不必有我......功成必定有我......”朱允烨低头喃喃自语，可是神色却是不怎么满意。

有些话说的容易，但是真要让朱允烨做起来，他却有些排斥。

见此，韩度只能再劝道：“皇上，大秦扫灭六国一统天下，虽然有秦始皇的功劳，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前面六世之余烈的功勋。大明现在坐拥海外诸多总督府，最远处已经抵达西洋，这几乎已经是大明能够触及的极限。”

“大明想要再次扩张，那除非是人口数量再次暴涨，或者是交通方式彻底改变。毕竟就连现在大明都不能完全掌控西洋呢，想要更远的地方也不现实。”

“难道朕就没有一点希望？”朱允烨不甘心。

哪个帝王不希望留下让世人瞩目的功绩而名留青史，尤其是在皇祖和父皇都功勋卓越的时候。

韩度顿了一下，缓缓张口：“虽然不能开疆拓土，但是皇上却可以提高百姓的生活啊！当年不管是高祖皇帝，还是先皇，都想要让百姓安居乐业无饥馑之忧，可是到现在其实还有部分百姓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若是皇上能够让这些人都吃饱穿暖，相比皇上的功绩不会比高祖皇帝和先皇差，甚至超过都是有可能的。”

朱允烨听完眼睛一亮，却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不好，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尴尬的说道：“舅舅过奖了，朕怎么敢自比高祖皇帝和父皇，能够有十之一二朕就足以欣慰了。”

韩度就笑笑不说话，这明显就是假模假样的谦虚，自己还能够看不出来？

朱允烨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不可能瞒过韩度，干咳一声：“那舅舅以为，朕该如何做？”

韩度没有直说，两手交叠放在两腿上，才道：“自古以来，不管是大唐盛世，还是历朝历代，其实百姓从来没有丰衣足食过。”

朱允烨不由得点头赞同，史书上虽然写的天花乱坠，但真实情况怎么样，朱允烨也是知道的。

“其实这不怪历朝历代不够努力，而是因为在以农为主的国度里面，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韩度淡淡的道。

古代的农业完全就是靠天吃饭，甚至连精耕细作都做不到，完全就是粗放式的耕种。这种情况下，想要让所有人都丰衣足食，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这么说，朕也没有希望了？”朱允烨无奈一叹。

韩度眼睛里面露出一股狡黠，笑着说道：“我刚才说的是以农为主的国度，大明可不仅仅是农业国。”

“舅舅快说。”朱允烨听到韩度这么说，顿时明白韩度一定有他的理由，迫不及待地问道。

“臣再问皇上，普通人织一匹布和织造作坊织一匹布，难度一样吗？”韩度道。

朱允烨不假思索地摇头，“当然不一样，织造作坊要快多了。”

“这就是了。”韩度顿时接着道：“同样的时间，织造作坊织布的速度是普通人的数倍，甚至是十倍。”

“其实丰衣足食说白了就是有粮吃有衣穿，粮食大明不缺，现在缺的就是衣物。只要有足够的布匹，还愁百姓没有衣穿吗？”

朱允烨下意识的点头，忽然又眉头一皱：“织造作坊都这么多年了，可是也未见百姓有多大改善。”

“那是因为织造作坊看似每年产出了很多的布匹，但是这个数量放在天下百姓身上，就微不足道了。”韩度微微颔首道：“想要真正改善百姓缺衣的情况，需要的织造作坊是几十个，甚至是一百个。”

“嘶~要这么多？”朱允烨顿时怔住，随后低下眉头，“这么多织造作坊，朕就算是想造，恐怕也不好管啊。”

“没有让皇上亲历亲为的去管。”韩度直接摇头否了朱允烨的办法，“其实民间有很多商人，只要有钱赚他们也愿意建立作坊制作布匹的。”

“那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建立作坊？”朱允烨不解。

韩度看了朱允烨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那是因为户籍限制。百姓完全被户籍限制在土地里，没有足够的人手为作坊做工，商人又怎么会愿意建立作坊？”

“户籍？”朱允烨看了韩度一眼，顿时沉吟起来，片刻之后盯着韩度的眼睛道：“舅舅的意思是，要朕废除户籍？”

“不是。”韩度直接摇头，连忙解释：“不需要废除，只需要皇上下旨放开户籍的限制，允许百姓忙时务农、闲时做工便好。”

不可否认老朱的户籍制度的确是一大创举，对于朝廷的好处很多。唯一不好的就是把百姓限制的太死，让整个社会逐渐趋于呆板固化，失去活力。

听到只是变通一下，朱允烨便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点点头道：“这个，朕还需要细想一下。”

“臣就只是提了一句，一切还是要皇上来拿主意。”韩度笑呵呵地道。

顿了顿，继续解释：“其实皇上也能够看得出来，不管是火车、还是纺纱机，这些东西的作用极大。而这都是工匠的功劳，是他们呕心沥血将这些东西制造出来。”

“皇上刚才不是疑惑臣为何要提到农业国吗？那是因为农业国更进一步，便是工业国。”

“工业国？不以农人为主，要以工匠为主？”朱允烨心里一动，瞬间举一反三。

“皇上真是窥一斑而知全豹！”韩度语气赞扬：“不过不是完全放弃务农，农乃国之本，无论何时都不能够放弃。只是在重农的同时，也重视工匠。”

“刚才臣说过，想要完全靠务农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十分艰难。但是一旦大明从重农往农工并重，甚至都不用完全做到，就足以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

......听着韩度描绘的美好景象，朱允烨神情逐渐振奋，眼睛里面的光越来越明亮。

等韩度说完之后，朱允烨高兴的长叹一声：“多谢舅舅指点，这一番话让朕获益匪浅。以往朕对此是十分迷茫的，但是听了舅舅的话，朕不仅有了头绪，还有了信心。”

“臣也就是姑且一说，皇上能够明白，那是皇上悟性过人的缘故。”韩度谦虚的微微躬身。

“哈哈哈，不管怎么说朕还是要多谢舅舅。”朱允烨紧紧握住韩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