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李丹若带着朱婆子赶回城外客栈里,刚上了楼梯,俞嬷嬷从程老太太屋里迎出来笑道:“五奶奶回来了。”李丹若惊喜的看着俞嬷嬷道:“嬷嬷好,怎么找过来的?这儿可不好找。”
“我一直让儿子打听着,昨天他跟着老太太她们后头出的城,看到五奶奶接了人安置在这客栈,我就赶过来了。”俞嬷嬷忙解释道,李丹若又和俞嬷嬷说了两句话,就引着朱嬷嬷进了屋。
朱婆子忙上前磕了头,程老太太让着在小凳子上坐了,朱嬷嬷眼泪在眼眶里转着,低声禀报道:“出事那天一早,奶奶就得了信儿,就打点着要过去探望您和大太太她们,可爷……爷死拦着不让奶奶出门,说姜家犯了大罪,奶奶要是敢出了家门半步,就算是弃家而归,他就休了奶奶,奶奶丢不下两个孩子,差点哭死过去。”
程老太太又惊又怒又痛的看着朱嬷嬷,李丹若叹了口气劝道:“嬷嬷回去劝劝二姑奶奶,也是……世之常情,且保重自己,还有孩子呢。”
“若姐儿说的是,回去劝劝二妮儿,太婆和她母亲,都不怪她,让她先护好自己,往后日子长着呢。”程老太太也跟着劝了一句,朱婆子抹着眼泪,连连点头道:“我回去劝劝奶奶,劝劝奶奶,奶奶被爷看在屋里,拘着奶奶的陪嫁丫寰媳妇不准出院门,……奶奶急的满嘴泡,爷昨儿喝酒没回来,我才得空出来,老太太平安,太太平安,总算平安。”
“既是这样,这会儿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你们爷发觉,又生事,回去好好劝劝二姑奶奶,保重好自己就是孝敬。”程老太太叹了口气吩咐道,朱婆子不敢耽误,站起来又磕了个头,赶紧寻了辆车赶回京城了。
程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丹若低声问道:“见着五哥儿了?”
“嗯,都收殓好了,现在北婆台寺寄放着,大哥和四哥也……全到了一处。”李丹若艰难的说道:“太婆节哀,我和五郎商量了,咱们这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女眷,走陆路不顺当,不如寻只大船顺河回江宁,那棺木就先寄在北婆台寺。”
程老太太强忍着眼泪,连连点着头,李丹若接着道:“大伯父他们流配到永州军中效力,五郎说,多亏了卢郎中从中周旋,八郎流放到雄南,五郎和安南侯家三公子交好,太婆也知道,安南侯家祖籍安南,和雄南都是一处,五郎说三公子是个仗义的,已经答应寻几个常走安南的稳妥家人,一路护送八郎过去,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这就好这就好,你大伯父他们能去永州,这就是菩萨保佑了,八郎福大命大,必定平平安安回来,好好,天不绝姜家。”程老太太用帕子掩着脸,一时泪如雨下。
隔天半夜,李丹若将梁氏送到卫州门外,远远看着梁氏缀在姜奉德等人后走远了,才和姜彦明一起赶往客栈。
连忙了十来天,收拾停当,一家人从东水门外上了船,带着五口棺木,顺流而下,往江宁回去。
一行人不赶行程,晚发早歇,倒也不怎么辛苦,三月初,船行进了濠州境内,停在一处大码头处,姜彦明下了船,寻地方买了邸抄、小报和新科进士名录回来。
大船舱里,众人做着针线,说着闲话,程老太太抱着枝姐儿教她认字,姜彦明将邸抄等物交给魏紫带进来,站在船舱外兴奋道:“太婆,李家舅爷中了二甲三十四名!真是大喜的事!”
“是吗?快拿过来我看看!”程老太太忙搂着枝姐儿吩咐道,豆绿将新科进士名册递到程老太太面前,程老太太远远举着,顺着豆绿的指点,眯着眼睛总算认出了李云直的名字,忙放下名录笑道:“真是大喜的事!五郎,快去买些酒肉回来,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人家李家中举,关咱们什么事!”苏二奶奶用力抖着手里才哥儿的春装褂子嘀咕道,程老太太脸色沉了沉,正要说话,李丹若看着苏二奶奶微笑道:“三哥这趟能中举,那就是说姜家诸亲并没有糟嫌弃,下一科,五郎或许也行,这不是值得庆贺的好事么?二嫂总不会说,五郎的事是姚家的事,不关咱们事吧?”
苏二奶奶轻轻‘哼’了一声,心里有话也没敢顶回去,这李丹若面上温柔,其实最脸酸心狠不过,她真不怎么敢惹她,程老太太生气的‘哼’了一声,目光又扫过拿着针装模作样戳来戳去的姜艳纷和姜艳丰,冷冷的看了几眼才移开去吩咐道:“扶我到后舱上柱香去。”豆绿忙接过枝姐儿,俞嬷嬷陪着程老太太去后舱上香去。
朱衣端了周氏的汤药进来,姜艳莹忙放下针线站起来接过谢道:“多谢朱衣姐姐。”朱衣笑着将汤药递给姜艳莹,又取了茶水、漱盂过来,姜艳丰重重放下针线,看着朱衣吩咐道:“朱衣,给我倒杯茶。”朱衣回头扫了她一眼,没动也没说话,姜艳丰狠瞪着朱衣咬牙道:“连你也瞧不起我?欺负我是个孤儿?”
李丹若烦恼的看着她道:“七妹妹若不欺负自己,没人欺负你,你看看,你们姐妹,哪个使唤丫寰了?大家都没有,怎么欺负你了?”
“我就让她倒杯茶,顺手的事!”姜艳丰硬嘴道,李丹若盯着姜艳丰冷冷道:“姜家败落了,没人顺手侍候你,这事你学到现在还没学明白?”姜艳丰脸色瞬间青白一片,死盯着李丹若,大/奶奶赵氏叹了口气,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姜艳丰道:“你五嫂说的对,你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看看你这衣服,做了四五天了,连半个袖子还没做好。”
“不用你管!”姜艳丰的怒气找到了出口,冲赵氏吼了一声,将手里的衣服高举起扔到地上,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姜艳纷正兴奋的看着热闹,见姜艳丰直冲出去,挑着眉梢,斜了赵氏一眼,笑眯眯的低下头,继续慢腾腾做起自己的春装来。
李丹若也不理会两人,见周氏吃了药,侧身坐到周氏旁边笑道:“二伯娘看什么呢?”
“看水,这不是咱们家,怎么出来了?见着二老爷没有?我好几天没看到二哥儿和七哥儿了,也不来请安……”周氏突然顿住话,眉头拧的紧紧的,呆了半晌,眼里浮出恐慌,看着李丹若急道:“抄家了?”
“没有没有!二伯娘又做噩梦了,没有的事。”李丹若忙安慰道,姜艳莹搂着周氏柔声安慰道:“母亲别怕,没事,父亲去衙门了,二哥和七哥,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会文什么的,五哥刚不是还来说,他们都去会文了。”
“噢!”周氏长舒了口气,紧拉着女儿的手轻松道:“看到你,我就知道做了噩梦,莹姐儿,我这会儿也象做梦……”李丹若悄悄站起来,看着颠三倒四的和姜艳莹说着话的周氏,一时悲从心来,忙低下头,悄悄出了船舱。
姜彦明背着手站在船头,见李丹若出来,忙解下斗篷递过去道:“外头冷,别冻着。”李丹若摇头推回去,脂红已经取了斗篷送出来,李丹若接过披上,戴了帷帽,转头看着姜彦明低声道:“大伯娘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唉!”姜彦明重重叹了口气,半晌才低落的说道:“大伯娘最疼六郎,六郎没了,她哪里扛得住,六郎……走前我去看他们,就是八郎,也能淡然应变,可六郎……那时我就担心他。”
两人沉默了半晌,李丹若下意识的紧了紧斗篷,转头看着姜彦明道:“六郎也是太婆的心头肉,这事,瞒到江宁,六郎的棺木也就该运到了,到时候……”
“一步步走吧,到时候先请好大夫再跟太婆说。”半晌,姜彦明才低声答道,李丹若苦笑着点了下头,也只好如此。
船离江宁还有十来天的行程,这天刚停靠落下了锚,岸上一个穿着古铜色绸斗篷的中年管事,牵着马挨船大声询问着哪是京城姜家的船只,姜彦明忙应让张旺上岸问了,引上船来,中年管事一眼看到姜彦明,惊喜非常,急跳上船,长揖到底道:“五爷安好。”姜彦明认出是大姐姜艳湖府上的大管事,忙拱手还礼,让进了船舱。
管事给程老太太磕了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斜签着身子坐在圆凳上答着话:“……大/奶奶知道的晚,还是大爷看到的信儿,大/奶奶连夜打发小的回京打听老太太的信儿,柳管事去了永州,孙管事往雄南去了,小的先赶到姜府,又从姜府寻到威远侯府上,再寻到平顺街,这才知道老太太是水路南下往江宁回来,小的就沿着运河一路追过来,原以为要一路追到江宁,倒是巧了……大/奶奶让小的转告老太太,且想开些,来日方长,大/奶奶说大老爷在永州必是好的,就是八爷,我们大爷已经在寻相识的同年同乡,看能不能寻到人照应一二,老太太且放心……”
直说了半个多时辰,管事从怀里掏出个极小的包袱,递到程老太太面前道:“这里头有两千三百两银票子,大/奶奶让带给老太太,大爷做官清廉,柳管事和孙管事那两路也要银子,大/奶奶说让老太太先用着,回头她再筹些银子送过来。”
“回去跟你们大/奶奶说,让她多操心些八郎那一处,三房就余了他一个,我想看着他活生生的回来,至于银子,五郎媳妇的嫁妆保全了大半,我这里不少银子用,这些你也带回去,你们大爷要托人,也要用银子打点,让你们大爷和大/奶奶放心,我和她母亲都好,五郎把我这意思写封信,让他带回去。”程老太太温和的说道,管事连连应了,跟着姜彦明下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