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诊完脉就贺了喜,韩三奶奶有了身孕,宁老夫人欢喜不尽,命人封了上上封儿谢了太医,刘夫人忙带着戴氏赶到韩三奶奶院子里看了一遍,大大小小都交待到,又吩咐戴氏用心挑几个侍候过生产的妥当婆子添到韩三奶奶院子里侍候,忙完了这一通,才到正院给宁老夫人贺了喜。
杨氏精神大振,扶着李丹若赶紧又过去指挥了一通,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交待了两三遍,才和李丹若往正院去了。
李丹若长长舒了口气,嫂子这怀孕怀的真是时候,有了这个寄托,母亲就不至于天天以泪洗面了。果然,韩三奶奶怀孕这事,成了杨氏心中继女儿嫁妆之后第二等的大事,女儿嫁妆的事,各样东西定了款式数量,就得慢慢等着工匠打出来,这是紧几天闲几个月的事,不比韩三奶奶怀孕,天天要看要指挥,正好韩三奶奶的院子就在杨氏去正院的路上,杨氏干脆天天早上请安时过去看一趟,请安回来再过去一趟,这一趟就要呆上大半天,有用没用的指挥上一大通,隔三岔五的再把李云直叫进来,交待他别惹三奶奶生气,这怀孕的人,可生不得气……
宁老夫人早免了韩三奶奶早上的请安,晚上那一趟,也是刮风不用去,下雨不用去,太阳大了也不用去,不过李府的媳妇都有这待遇,宁老夫人对媳妇的好,那是满京城都知道的。
韩家老太太和两位姑奶奶、媳妇儿们也过来看了好几趟,见韩三奶奶满脸的安然幸福都是打心里往外透出来,韩家老太太这心就实实在在落回到肚子里,回去一心忙着买料子、寻那些别致吉祥的花样儿,准备三个月后,等胎坐稳了,就动手给孩子做各式各样的鞋子、帽子、肚兜、围嘴……韩家老太太加上三位姑娘,个个都是巧手。
杨氏整天忙着韩三奶奶怀孕这件大事,李丹若清闲不少,府里又只有她一位姑娘了,这一阵子,倒静静的看了不少书,若不看书,就到正院陪宁老夫人说闲话、古话儿。
这天傍晚,宁老夫人坐在南窗下的炕上,和李丹若悠闲的说着闲话儿:“……前儿卢家请你大伯母和母亲过去赏雪,你母亲一听说你舅母也去,上了车又回来了,你大伯母拉都拉不住,你大伯母一心想找个机会劝和劝和你母亲和你舅母,能有多大的事?都这么些年的姑嫂了,见了面,说说笑笑,这一页也就算掀过去了,没想到你母亲这回象是真别上了。”
“这事也不能怪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李丹若才低低的答道:“外婆刚咽了气,饭还没含上,大舅母和二舅母两个,一个叫齐了外婆屋里的丫头婆子看着锁箱子,一个就盯着母亲不转眼,母亲虽说是个不使心的,又不笨,凡事明白的很,只气的……我和母亲、还有嫂子,干脆当着她们的面换的孝衣,那些衣服,也让她们洗好了再拿回来的。”
宁老夫人眼里涌起股浓浓的悲伤,过了好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李丹若垂着头想了想,干脆把话说到底:“到后来,两个舅母没翻出什么东西,就话里话外,说母亲来来往往那么多回,要拿也早拿光了,是我劝着母亲别理会,要是在外婆治丧的时候吵起来,是外婆脸上不好看,其实她们算一算就知道了,表哥、表姐们成亲,哪一个不是外婆贴补出来的?外婆的嫁妆,也就那些。”
“这是你懂事处。”宁老夫人拉着李丹若的手拍了拍,重重叹了几口气道:“你外婆什么都好,就是清高了些,一辈子不屑说钱,你看看,你母亲,你两个舅舅,还有你舅母,都是不知道经营的,你两个舅舅又一直当的清贵官儿,就是不清贵,也不是个肯捞钱、会捞钱的,这些年,竟是过的一年不如一年,落到连脸面都能舍下的地步儿了!唉!既是这样,算了,你母亲和你舅舅那边,先冷一阵子,等大家心里都淡了这事再说吧。”
李丹若跟着叹了口气,外公当年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两个舅舅也以学问著称,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这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背后,是要有厚厚的银子撑着的。
年底的好信儿倒是一件接一件,李雨菊也诊出了身孕,狄府遣人报了喜信儿,刘夫人忙打发安氏和几个婆子过府看了几趟,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这些喜事却没有真正冲走宁老夫人心底的凝重担忧,从进了腊月,皇上的病就一天比一天重,大皇子一家忙着四处祈福做法会、道场,施粥施药,连带着整个京城的官宦富贵之家也都跟在后面四处祈福做善事,这个年,竟是在施粥施药祈福中过去的。
宁老夫人将李玉靖叫进来交待了无数回:如此非常时候,安份守拙才最佳,既不能得罪人,也不能卷进哪一处去,皇上的性子,逢着大事,常常有夷匪所思之处。
虽说交待了无数回,宁老夫人还是不怎么放心,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边慢慢打了根林红络子,说着闲话劝着宁老夫人:“太婆就放心吧,大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如今都做到了副都承旨,还能不知足?早就该看明白了,太婆放心,大伯肯定不会搅进这趟混水里。”
“唉,太婆就是不放心,你不知道,这人哪,总是得陇望蜀,当年你翁翁就是这样,做到了枢密副使,就一心要做枢密使,要做本朝头一个使相,唉,那份呕心沥血啊,生生累脱了力,一场小风寒就送了命,你大伯才五十出头不远,这会儿离极品也就一两步之遥,我就怕他一心要位极人臣,反倒惹了祸事,要论才能眼光,你大伯比你翁翁差的远呢,他又是恩荫出身,能做到如今这份上,我都没敢想过,这已经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就掉下来了,唉,我多说了,又怕他不高兴,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不提了,这都是命,菩萨说,有果必有因,我诚心礼佛这些年,一向于人为善,夜里扪心自思,也没种下过什么恶因,菩萨会保佑的。”
李丹若听的心跳不宁,本朝不成文的规矩,宰相及枢密使等极品重臣,须科举正统出身,大伯父李玉靖却是恩荫出身,若没什么特殊机缘,做到如今这个副都承旨,就是顶端了,可如今大伯父这么上进肯劳……李丹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仿佛要甩脱这些让人心惊的念头,今年冬天她怎么总想这些不好的事……
“太婆说的是,有因才有果,咱们家这些年,施粥施药,善良待人,哪有什么恶因?大伯是个聪明人,太婆放心好了,对了太婆,听说今年正月底城外老君观要做大醮礼,咱们早些去抢个好位置看热闹好不好?”李丹若岔开了话题,分散着宁老夫人的担忧,也移开自己那些不怎么好的念头。
许是那些行善祈福灵验了,过了年,皇上病体渐好,出了正月,竟又能上朝理事了,笼在整个京城上面的那层看不见的乌云渐渐散尽,宁老夫人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佛,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正月里老君观那场大醮礼,她和李丹若没凑上看,为了弥补这一份热闹,宁老夫人干脆带着李丹若,在寒食节前几天就去了城外庄子,到处踏青赏景看热闹,这一年的春天,过的舒适而惬意。
三月底,李丹若嫁妆里的首饰初齐,明晃晃几乎摆了半个院子,杨氏挑剔非常的一件件掂着细看,几个工匠的手艺确实没什么能挑的,杨氏满意非常,姜府里成亲的新房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刘夫人遣管事婆子来回跑了几趟,量好了各屋各处的尺寸回来,木匠们心里有了数,开始动手做床、几等需合着屋子大小的大家俱。
杨氏带着李丹若清点了一遍自己放陪嫁的仓库,古玩中字画古书倒是不少,可金银玉器就没几件了,摆出来也不怎么好看,杨氏和李丹若商量着要遣人出去采买一二,宁老夫人叫过两人发了话,她那库里古玩最多,这一项就从她那库房里挑,算是给若姐儿添妆了。杨氏大喜过望,宁老夫人库房里的古玩,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随便挑几件出来,就比外面买的好不知道多少了。
四月暮春,李丹若懒洋洋的躺在廊下摇椅上晒着太阳,举着沈嬷嬷刚送进来的邸抄慢慢翻看着,翻到最后,突然直起上身坐了起来,姜家大爷姜彦宏点了大皇子敬王府长史!李丹若一下子站起来,拿着邸抄一路急步跑出了院子,姚黄忙推着魏紫和豆绿跟上,李丹若急奔出院子,奔出一射之地,突然停住步子,呆站了半晌,转身垂着头又回来了。
算了,也不是大事,自己是小心太过了,别跟太婆去说这样的事了,除了让太婆烦心,也没别的用处,这事,程老夫人必是知道的,唉,这一辈子,自己是小心太过了些。
魏紫莫名其妙的看着急奔出院子,又耷拉着肩膀慢吞吞晃回来的李丹若,歪头仔细看了看,小意的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李丹若垂着头摇了下,魏紫狐疑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姑娘这么跳起来就往外跑,跑出门又这么垂头泄气的回来,还说没事?”
“没事,是这邸抄上,我看错了,自己把自己吓坏了。”李丹若托词了一句,魏紫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道:“姑娘把我也吓坏了!姚黄肯定也吓坏了,下回姑娘可得仔细点看,您一吓着,满院子都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