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她的脚步有些浮虚,但走的心却很坚定。没走多久,就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像冒了烟似的,火辣辣地疼。
她走了很久,才走到山下的小村落,她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像踩在棉花上一般。看看天色,已近中午,她不可能以现在这个状态走到山上的。还是找地方借宿一宿,明儿感觉舒适一点,再上山吧。
她好累,汗流浃背,衣衫全都沾湿了汗,包裹在身上格外难受。
远远的,传来一阵马蹄声,媛湘回身看了看,却一个人也没有。那马蹄声越发清晰,直到马儿在她耳边嘶鸣,她看了看马背上的人。他背着阳光,她只觉得刺眼不已,连忙闭上了眼睛。
“我送你走。”他生硬地说。
媛湘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她实在说不出来话了。
钟习禹黑着脸,“为何不说话?”
媛湘摇摇头,他冷冷地道:“逞什么能!大半夜地走山路,要是被老虎豹子叨走,我才懒得管你!”
媛湘气若游丝,“不用了,我现在走不了。”
钟习禹细细地望着她,终于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地惊人,嘴唇却又通红,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遍布血丝。“你生病了?”
“好像是吧。”媛湘抬手摸了摸额头,只觉得一片冰凉。
钟习禹猛然跳下马,大手探向她的脖颈内侧。媛湘避之不及,他已经收回手,“你在发烧!发烧还急着走什么?”
媛湘嗫嚅地道:“是你让我走的。”
“……”钟习禹盯着她,“若我没开口让你走,你会留下么?”
媛湘没说话。
钟习禹便恶狠狠地道:“明知自己生病了,还要走,岂不是不自量力?你知道么,苏媛湘,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副倔强的模样。”曾经,他最喜欢的也是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啊。
媛湘的火气一股脑儿就来了,“钟习禹,我忍够你了!我爱倔强就倔强,与你什么相干?你既然讨厌我,就不用来找我!如果你是来关心我,那就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你是想来羞辱我,你可以回去了!”
钟习禹的唇抿得紧紧的,是呀,他每次都在她面前自取其辱,管她死活呢?他的好心他的多情,人家根本不稀罕领受!
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快马就走,但他顿了顿,平复了会儿心情。“羞辱你?我有什么资格来羞辱你,一直以来在你面前,惨败的都是我。跟我回军营!”
“我不去!”媛湘和他犟上了。
钟习禹蓦地上马,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也被他拽上了马,骨头仿佛要散架了似的疼痛,她抽了口气,恶狠狠地瞪他:“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钟习禹双手拢紧,双腿夹、紧马腹,驾了一声,马儿便大步往前疾驰而去。
媛湘本就头晕眼花,在马的颠簸之下就更加难受了,整个人软软地趴在马脖子上。她宁可如此,也不要靠在钟习禹的怀中。钟习禹大手穿过她的腰,将她整个拉向怀中,“你趴着会更难受!”
媛湘只觉得一股酸气涌上喉咙,她急忙捂住,靠到他怀里顺了顺气,才将呕吐感生生地压了回去。
她手脚酸软,毫无气力,只得靠在她怀中,只觉得耳边有风呼啸,有热热的气息。她没有力气去猜测那温热的气息是什么,只顾紧紧地闭着眼,躲过眩晕感。
马儿风驰电掣地往前奔腾,媛湘在下马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迷糊了,钟习禹将她拦腰抱起,呼唤着叫军医来诊治。媛湘明明都听得很清楚,却回应不了,说不出话,连手都举不起来。
力不从心的感觉,让她有一丝惶惑。莫非她是要死了吗?
她仿佛看见锦程漆黑如夜的星眸,带着温柔的点点笑意望着他,朝她伸出手。她紧紧地抓住向她伸来的那只手,带着哭腔呼唤他的名字。
钟习禹身体一僵,低下头来看紧紧拽着他的衣服的她,胸口如堵了一堵石墙。他抱着她回屋,军医迅速赶来,只说:“疲累过度,引发风热。病症虽险,却属平常,只要服几剂药就好了。”
一阵忙活,派底下士兵去煎药,而钟习禹则留在屋子中照料媛湘。
他拧了条湿的布巾敷在的额头上,她身上滚烫,面颊与额头却是冰冷的。她眼睫毛在颤抖,看样子人十分难受,可她人又在昏睡着。
这样的她,看起来凄楚可怜。
门被叩响,他起身去开,门外站着御宽和陆洋。他们俩的面色都十分怪异,欲言又止。
御宽说:“在你**躺的,是媛湘姑娘吗?”
“嗯。”
“将军,你……”御宽的话几欲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忍住了,他深呼吸了口气,
“不论什么原因,将军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分神。我们要抓住的,是未来几年内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啊!”
“我知道。眼下都已经部署规划完毕,不必担心。我不是两年前的我,她也不是两年前的她。她生病了,我照顾她不过是还一个她曾经救我的人情。”
御宽与陆洋互看了一眼。陆洋说:“传出去恐怕不大好。”
“她是我‘弟弟’,有谁能说不大好?”
他们语噎。
钟习禹严肃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做事自有斟酌,你们不必过分担心。”
他把他们俩关在了门外。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已经不是两三年前的他,就算他心里对她还没有完全忘怀,那份感情,也完全不同于当年了。
他分得清现在什么对他最重要。儿女私情于他不过浮云,夺回江山,才是他现在的、必然的使命。
**的媛湘睡不安稳,一直动来动去,偶尔睁开眼睛,又像不怎么清醒,时不时喊两声“娘”,喊两声杜锦程的名字。
杜锦程,真的就那么好?让她甘为他做那么多事。
他也想知道,杜锦程去了哪里。杜锦程既然能挣开绳索自己跑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回家?
难道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么。
他的目光落在媛湘的脸上。
如果杜锦程死了,那她的未来,怎么办?
他皱了皱眉,告诉自己,无论她怎么办,那都不与他相干。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让她把病养好,然后让她走!爱走哪儿走哪儿,只要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扰乱他的心绪就好!
媛湘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有力气可以爬起来。烧似乎退了一些,但人还是酸软无力。她望着钟习禹。他靠在床边睡着了,眉头皱得很深,整个人紧绷着,仿佛随时都要醒来,以犀利的状态面对当前的环境。
媛湘望着他的眼神,多了两分感恩。她想起那年在皇宫里,她生病,也是他照顾她。而她并不领情,甚至对他发了一顿火。现在想起来,她当时真是很自私,只顾着将他赶离自己身边,并没充分去考虑他的感受。如今心境变了,才会觉得,钟习禹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忠于自己的心来爱她,可她却屡屡地伤害了他。
这就是命运吧。媛湘想。他们都没有扭过命运的安排啊。
她不知道未来等着她的命运是什么,是找到锦程,还是与他共赴黄泉。
钟习禹猛然醒来,见她坐着,伸手就探向她的额头,好似这么做理所当然似的。媛湘也没有躲,而是说,“我好多了。谢谢。”
她的转变,让钟习禹愣了愣。他僵硬地说,“继续躺着吧,等休养好了再走。”
媛湘嗯了一声。“你若有事先去忙吧,不必理会我。恐怕我的到来,也造成了你太多困扰。”
钟习禹指了指桌子,“那边有热粥,你饿了,自己吃去。我走了。”
媛湘踩着虚浮的脚步去给自己拿粥。她必须吃饱,有了力气才能快点康复不是吗?她若想早点离开这里,就必须乖顺一些。
接下来两天,媛湘只有偶尔能见到钟习禹。他或者身有要事,或者是避着她,媛湘倒落个轻松自在。她把行李收好,反正已经康复得差不多,她想自己应该可以踏上回家的路了。媛湘等着钟习禹回来就与他说要告辞一事。她在他的房间里慢吞吞得走着,打量着这间简陋的房子。绕过书桌,媛湘看到一踏踏的兵书,还有他写的一些笔记。
媛湘随手拿起来看看,他的字非常凌厉,一如他现在的性格。
门“吱呀”一声开了,钟习禹从外面进来,身上穿着劲装,更显得宽肩阔背,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目光滑过她收拾得齐整的包袱,“准备走了?”
“嗯。”媛湘说,“我已经康复了,待在这里多有不便,还是早些离开吧。明天早上我就走。”
钟习禹没有说话,媛湘放下书,走到他面前。她还没有开口之前,他先问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找他。”
“如果找不到呢?”
媛湘望着他的眼睛,“不会找不到的。区别只在于找到的是生还是死。”
钟习禹的眉头皱了起来,她面不改色得说出这些话,是看开了吗?
媛湘的目光落在他肩膀上,袖子与肩膀接缝的地方破了一个口子,“破了。脱下来我帮你缝吧。”
钟习禹顿了顿,背对她把衣服脱了,里面什么都没有穿,露出古铜色精壮的后背。媛湘连忙避开目光,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西秦服侍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对着他们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