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姐笑得和银铃一般响:“好害羞哦。反正你和杜锦程要成亲的,怕什么嘛。”
媛湘红着脸,“别开我玩笑了。”
兰姐靠到温泉池边,伸长长腿拨弄水花,“夫妻感情好,就是看着年青的秘籍。”
媛湘幽幽地问:“我还不知道你们与锦程是什么关系呢?”
“生意关系。”
“呃?”
兰姐微笑道:“我们给浣彩楼提供原料,你说可是生意关系?”
“我还以为你们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我们自然也是朋友。只是是因为生意关系而认识的,”兰姐说道,“锦程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男子,又优秀,又有才华,也正因为他做人诚信,我们才会合作这么多年,并且从生意关系变成无所不谈的朋友。”
“哦。”
“他的身世坎坷,历尽辛苦才有今天。将来你可得多疼爱他一些。”
“……”这番话从兰姐口中说出来,媛湘有点触动。哪怕他是个大男人,他也有软弱,需要人爱护的时候。
他从小无父无母,身世比她还凄凉。胸口充斥着一股满满的爱。将来,他们若成了亲,她一定好好照顾他,让两个没有家的人造一个温暖的,牢不可破的家。
忽然,一阵铃铃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媛湘支起身子,兰姐道:“别慌别慌,是我家那口子回来啦。”
“那铃声……”
“挂在门口的铜制风铃,他拉一拉,我就知道他回来了。”兰姐笑道,“你先泡着,我出去料理他。你再泡一柱香的时间,否则容易晕汤。”
媛湘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这温泉中便只剩了她一人,顿时感觉天地都空旷了。她将身体浸在温暖的泉水里,闭上眼睛。这种去除杂质的,漂浮的感觉好自在,仿佛自己只要张开手,就能飞起来似的。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轻松。
脑海里闪过一幕幕进入相府后,和舒沁相处的点点滴滴。
虽然和程泽雪的相处也有限,但每次,她都感觉程泽雪很像娘亲,身上也香香软软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没有想到……是假像啊。
她说这些事情终会消散,但消散需要时间。
如果程泽雪在面前,她真的很想问一问,你可是真的疼过我一场?如果没有,那么,你演的实在太好了。
那些曾经她以为的亲情,没想到转眼间如泡影般消逝,让她顿时感觉害怕起来。她现在仅存的一点温暖,是杜锦程。
他与她没有亲缘关系,他也不是她的谁。一起生活了几年的人都可以背叛抛弃你,那么他呢?
媛湘变得不确定起来。她只是想一想杜锦程也许会绝情地甩开手,毫不犹豫地走掉,胸口就莫名地痛了。
这个痛楚让她震惊。这比当时舒沁说不娶她,舒沁娶了别人还更令她难受……这个痛,似乎告诉她,在不知不觉间,杜锦程已经驻扎在了她的心底。
一股冷风吹来,媛湘霍然清醒,觉得自己已经泡了许久,连忙披了衣服起来,往屋子里面走。那个叫楼月的女孩儿面无表情地迎过来,“兰姐怕你迷路,让我在这里等你。换身衣服去吃茶点吧。他们都在等你。”
媛湘换好衣服,将头发随便拢在脑后,便跟着楼月去览月阁。
温泉山庄的建筑还颇为巧妙,媛湘不知道这览月阁究竟处于温泉池的哪一面,但是风吹来,竟是带着暖暖的气息。
远远的,她就听见闲谈之声,杜锦程和一个紫衣男子正在热络地说着什么,兰姐则在倚在一旁煮茶。
杜锦程朝媛湘招手,“来。”
媛湘的目光公对上那个紫衣男子。那男子长相柔美,一股斯文隽之气。一双眸子含着笑意,“她就是你说的舒姑娘了,幸会。”
媛湘朝他福了一福。
他回个揖,“舒姑娘请坐。”
媛湘笑道:“既都是锦程的朋友,别叫我姑娘那么见外,唤我名字就好。”
“好好。”方世扬轻笑,“坐下吧。阿兰,你愣着干什么呢?怎么不给客人倒茶?”
“自有别人要奉承她,我抢那个功劳做什么呢?”
她话音才落,杜锦程便举手倒茶给媛湘,“还是兰姐最懂我。媛湘,来。这是方大哥家极好的茶,你品品看。”
媛湘毕竟在御茶坊待过一段时日,对茶品并不陌生。这茶是产自悬崖峭壁的雪莲清,茶品温润沁凉,具有清火明目之功效。在皇宫都十分少见。再看茶具,皆是上好瓷器,比起帝王之家,有过之无不及,仅这些陈设,就足以说明这方世扬家中家产颇丰了。
“口感清润,淳香,好茶。”媛湘抿了一口放下瓷杯。
“喜欢就多喝二杯。”方世扬微笑道,“我和锦程也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不过几个月功夫,这江山就易了主。”
媛湘的眉毛一跳。
她看向方世扬,他正望着杜锦程,“你在京城,可觉得什么变化没有?”
“百姓并不在乎谁当皇帝,只要这个皇帝不苛责于民。”杜锦程淡淡地说。
“新君主上位非清,自己避嫌都还来不及了,哪儿还敢苛责于民?依我看,利好政策很马就会接连颁发,最好天下的百姓都能感受到他的好处,歌讼他是千古明君,将他篡权夺位一事从此忘记。”
篡权夺位四字听起来,像针一样扎媛湘的心。
“说到利好政策,倒是有,”杜锦程道,“我离开楚都前,于山就与我说过了,今年的税收要比往日减免三成。这可是有利之事啊,想拉拢人心,这一招确实管用。”
“是。尝到了他给的甜头,再想翻他的难,也就不容易了。他现在就要堵天下的悠悠众口呢。”
他们谈论的那个人,曾经是她视为像父亲一样人物的人。媛湘如坐针毡,思想游离。
舒定安做了那么多年丞相,口碑一直不错,他有能力去统治一个天下,可他夺权这件事,还是不怎么光明磊落,茶余饭后,恐怕没少成为大家的谈资。
“媛湘看起来系出名门,不知是哪一家的千金?”媛湘发现话题一转,饶到她身上来了。
“我不是千金小姐,”媛湘低了低眼睫,“我是个孤儿,之前被人收养,如今收养我的人也不在了……”
方世扬奇异地看了眼杜锦程,连兰姐都有些吃惊。
兰姐随即说道:“你们俩倒真的是一对儿。越是没有家的人,越该趁早成家。锦程,你什么时候办喜酒?”
“呃,兰姐这话问得,让人招架不住,”杜锦程道,“我有那个心,也要媛湘答应啊。”
“你不答应?”兰姐盯着媛湘,“这么好的男人,又俊,又有钱,你不嫁给他还思索着嫁给谁呢?要是我,赶紧抱住他不放啦!”
方世扬清清嗓音:“阿兰,注意些。媛湘是个害羞的姑娘,你当人人都像你呢?”
“害羞什么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呗。”
媛湘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她不好说什么,杜锦程便道:“好啦,你们别为难她。媛湘刚刚经历一些变故,我们是出来散心的,暂时不想别的。”
“哦,”方世扬若有所思,过了会儿说道,“那你们就在温泉山庄玩几天,想到别的地方去,再去吧。”
“好。”杜锦程道,“这里有温泉,有美酒,快哉。”
他们话峰一转,又转到生意场上去了。兰姐翻个白眼,对媛湘道:“他们说得无聊。咱们去别的地方走走。”
“风大,别走远了。”方世扬提醒道。
“知道,我们不会走太远的。”
仅仅两句话,媛湘也能感觉到他们夫妻间深厚的感情。能像他们一样几十年感情还很好,应该是件不容易的事吧?媛湘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杜锦程的脸颊,他恰巧也在看她,眼神相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
媛湘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哎哟,就别眉来眼去的啦,”兰姐低声笑道,“我看了都觉得甜蜜得受不了。”
媛湘的脸发烫:“哪有……”
“小情侣么,热恋时倒也可以理解,我老啦!再感觉不到当年的**了。”
媛湘说道:“可方大哥不是也还很疼爱你么?”
兰姐顿了会儿,露出笑容,“那倒是。说起来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他待我这样。”
“好生令人羡慕。”
“锦程只会比世扬好,”兰姐认真地说,“因为,你比我好。”
媛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兰姐长得如此漂亮,性情又好,我哪儿能比你好呢?”
兰姐淡淡地笑了笑。他们俩从览月阁走出去,旁边是一座假山石林,引了山泉水来,汩汩流淌着。空气有一股温暖的湿润,想必温泉池就在旁边。
“媛湘,你才十六七岁,在你眼里,你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媛湘思索了会儿,才认真回答:“暴怒的性格,和不知书达礼。”
“如果不能生孩子呢?”
媛湘怔了怔,摇摇头:“不能生孩子是女人的缺陷么?只能说那是身体的缺陷,和女人不女人的,没有关系吧?”
“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个缺陷。”
兰姐没有接着往下说,媛湘也猜到了。兰姐三十岁了,保养得还犹如少女一般,身形窈窕,一点生育过的痕迹也没有。那么,她是不能生孩子么?
媛湘对她和方世扬便起了几分敬意。大多世人都还不够宽容,本朝律例中就有“无所出”可当作休妻理由。可方世扬对兰姐仍然爱护有加,夫妇俩感情诚挚深厚。这样的感情,实属难得。
“所以兰姐劝你一句,等和锦程成了亲,越早生孩子越好。我们从前只顾着忙生意,游山玩水,不急着要生孩子。等到想要了,肚皮三四年也不见动静。”
“我们家以前有个仆人的妻子,也是好些年都不能生,大家都以为她生不了了,她们家的公婆就逼着她的丈夫休妻。就在那节骨眼儿上,她就有了身孕了,后来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是在编故事吧?”兰姐笑问。
“是真的。”这是他们苏家远亲的故事,媛湘不知道怎么着,就深深刻记在脑海里了。
“但愿我也有那好运气吧。”
“一定会有的。”
媛湘想,世事真是难以圆满。在很多人看来,方世扬与兰姐夫妇令人艳羡,家产庞大,享尽富贵荣华;可繁华背后,谁又能想到他们也有自己的辛酸。
从前她觉得能够依自己的脾气,想开心就开心,想发火就发火,如此过一生就是幸福。现在她忽然感觉到,一辈子平平安安,家人和和美美,在离世的时候有丈夫和子女在身边,那才是最大的圆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