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事小事上,晚春其实是装惯了糊涂的,在叶卿华的面前,就更是一装到底,以至于到了最后,她竟忘了自己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可是那个唤作叶卿华的人却是知道的,就连后来的舒玄也隐约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不过是入戏太深,最后赔了爱情,也丢了自己。
说起叶卿华,堪称晚春生命里最大的一个糊涂。
如果九重天上有什么神可以被称为纨绔,那么叶卿华是没有谦虚的资格的,无论让谁来说,他绝对会是当仁不让的头号纨绔。
此神虽然挂了个司战神君的名头,可是谁不知道,自洪荒时代开始便统领天下战事的战神叶笑在卸担子给自家儿子以后,这天地间已不闻硝烟味好些年。与妖界魔界的小打小闹,又实在不足以闹到天上的正神那里,所以这几万年来,叶卿华白白顶着个战神的名头,实际上连战袍都没有正儿八经的披上过,更别提像他老子当年那样叱咤风云了。
虽然也有传闻说此神一把劈天剑颇得叶笑上神的真传,甚至不输叶笑。然而这样的风闻,远不如他在另外一个领域的声名大噪。
——此神大概是开天辟地以来,首个因在风月场上取得的成就,而得了天君佳赏的神了吧。
有人盛传,这天上稍有姿色,且名花无主的女子,无不与此神有段风花雪月的过往。
天君在一次酒后吐了真言:“这天底下的花事由花仙眉欢司掌,可天上‘花事’却非卿华君不可司掌也……”说完哈哈笑两声,拈着胡须又道,“卿华君又司战又司花,委实辛苦,依本君看,该赏,该大大的赏。”
于是,这个花花公子的名头,便经由天君之口,顺理成章地扣在了此神头上。
于是,此神成了天上所有的姑娘们……的爹妈最为忌惮的神。
有的爹妈甚至教育自家未成年的女儿说,一定要对此神敬而远之,女儿们若是追问缘由,爹妈们便正色告诫自家闺女,此神游戏花丛,堪称不正经的典范,姑娘们若同此神多说两句话,就有可能会怀孕,而未婚先孕放在人间是要拉去浸猪笼的。
女儿们自然不乐意未婚先孕,也不乐意去浸猪笼,她们并不知道天上其实没有这样的规矩,都将父母的告诫当做至理名言,对叶卿华这三个字敬而远之。
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总是会有如花貌美的姑娘前赴又后继地遭到此神的荼毒——爹妈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只道女大不由娘。
由此可见,晚春自然不是唯一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惨遭叶卿华遗弃的女仙。
第一次见到叶卿华,是在通往宝月光苑的小花园里。
那是在晚春被帝君罚了俸禄的第三日,其实昨日已被宝月光苑的那位年少任性的帝姬召过一次,说是闻惯了她调的香,想召她回去。
这件事本来由不得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本就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本分,抛开俸禄的高低来看,这天上各个宫府的典香寮其实都没有什么不同,又加上帝君在前日罚了她的俸禄,这一点就更成了无关紧要的因素,所以对她来说,在哪里当值其实都一样。
于是极为顺服地回答说:“晚春全听帝姬吩咐。”
说起来,这位宝月帝姬的个性又天真又刁蛮,以为晚春本就是她府里的人,她这个做主子的想让她回去,而她本人又感恩戴德地同意了,只需礼节性地知会紫微帝君一声,问题应该不大,便极为轻佻地决定,让晚春去找帝君,把她的意思给传达到,然后乖乖回宝月光苑复职。
谁料晚春在书房里找到帝君,正读一本佛经的上君却头也不抬地道:“你以为紫微宫同宝月光苑一般,是想进便进,想走便走的地方吗?”说完之后拿手指利落地翻了一页书,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书页,淡淡道,“你回去告诉宝月姬,本君府上的编制每三千年一换……”又事不关己道,“让她再等上一等。”
晚春觉得这年头做神仙的还真不容易。
那日夜幕,穿过御花园,前往宝月光苑去的路上,晚春一直都在纠结,纠结到时候究竟该怎么向宝月帝姬传达帝君的意思,而宝月姬听了她传达的帝君的意思,会不会又动了怒,帝姬动怒也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会不会因此迁怒自己……
正纠结着,就突然听到前方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男女说话的动静。
她走的这条路是条近道,平日里人迹罕至,黄昏时分更有一些哀切的气氛,可是她这个人喜幽好静,走得倒颇为自得,大概是因为少根筋,所以类“惧怕”这样的情感,甚少有机会造访她,倒是好奇心,生的比旁的人稍重一些。
听到前方有声音,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暗暗琢磨,什么人会特地跑来这里说话呢?
不用侧耳细听,也清楚地分辨出来,那是一对青年男女的声音,两个人藏在假山后,声音虽然很低,在一片静寂里却分外清楚。
自然是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这里的,调情的两个人继续调情。
女子的声音软软,好似要被什么东西融化掉:“上神,不要在这里嘛……”
男子声音低低的,却并不沉:“怎么,小月儿不乐意吗?”
被唤作小月儿的女子似乎推了他一把,随后娇嗔道:“人家……害羞嘛……”
男子于喉间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些微醉的迷蒙:“既然如此,便下次……”应该做出一副离开她的架势。
女子立刻急切地唤他道:“上神!”声音极为不舍和失落。
“嗯……怎么?”
“其……其实……现在可以的……”
男子又轻轻一笑,评价道:“小月儿真有意思。那,就别怪本君为所欲为了。”
女子似乎轻微地点了下头。
晚春随后便听到衣物摩擦的动静,似乎有人在那里宽衣解带,而女子重重的呼吸,夹着低低的呻吟,则在之后细细地传入耳中。
就算是不通男女之事的晚春,听到这里,也多多少少明白了此时假山后面正在发生什么。
这两年天界的风习渐渐不比往年,几乎所有的宫室,都或多或少会传出一些类似“谁谁竟然勾搭上了自家主子”或者“谁谁勾搭上了自家主子的亲朋好友”再不济一些就是“谁谁与谁谁偷情被人逮个正着”这样的风闻。
晚春在宝月光苑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身边要好的同僚就卷入这样的桃色事件里,最后还落了个被抛弃的下场,因为这一点,时常处在被人鄙夷排斥的尴尬境地,很有些凄凉。
不过晚春觉得人各有志,谁也不能剥夺思春的女仙勇敢追求爱情的伟大志向,她有一天拿着这样的话去安慰对方,却被对方狠狠地白了一眼,又狠狠道:“晚春,我没有想到你也是绵里藏针的人,竟然这样奚落于我,枉费我当你作好姐妹,我,我实在看错你了!”
其实她直到如今都没有搞明白,自己如何就奚落她了。
时间回溯到偶遇男女“偷情”的那一日的黄昏,晚春僵僵地立在道路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心想,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吧,自己遭遇了人生最为尴尬的一段时光。
假山后隐约传来女子的撒娇声:“上神……轻……轻一点……”
男子的声音让人深陷的动听:“小月儿被本君弄疼了吗?”
女子口中艰难地溢出这些破碎的音节:“嗯……唔……”似乎有股力道抽去了她说话的能力一般。
虽然不知二人具体在那里做了些什么,单只听那些暧昧的声响,已经足够晚春面红耳赤。她觉得好似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一股巨大的好奇推着她又朝前走了两步。
似乎是得了魔怔,好奇心泛滥的不是时候。
假山后的对话不一会儿又变成这样——
那个有一些潮湿有一些秥腻的男声问:“小月儿可喜欢本君这样抱你?”
姑娘软软的声音这般答:“月儿……自然是喜欢的……”
男子又问:“有多喜欢?”
女子踌躇一下:“这……月儿说不大出来。月儿也想问,上神是喜欢月儿的吗……”
男声答得毫不犹豫:“自然喜欢。”
女子的声调里有惊喜,也有怀疑:“那是有多喜欢?”
“唔,就像这样喜欢……”
男子似乎做了什么动作,女子的喉间忽然溢出一声满足的呻吟,听到这里,晚春只觉得心内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需尽快离开这里,若是耽误了向宝月帝姬的报告,自己大概又要被罚俸了……
而且,听墙角这样的行为,似乎本就有些不大地道……
管他们在做什么!佛祖爷爷说:非礼勿闻。
这样决定以后,立刻拍了拍面颊,让自己清醒一点,刚预备就这样轻悄悄地抬脚走过去,谁料脚下竟刚好躺了一根树杈……
啪嗒一声响,她呆在原地。
假山后立刻有个警惕的声音道:“谁?”
然后是女子“呀”的一声叫,“上神……有,有人偷听……怎么办是好?”声音里有一些慌张,却似乎又因为身畔有依靠而夹着一些安心感。
“月儿勿慌,本君去看看。”
听到他要过来,慌乱之中的晚春立刻逃到一旁的花木从中,矮矮藏下身子,心想自己不会就这样被人杀人灭口吧,这样的事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大概是急中易生智吧,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来,立刻捏着鼻子学一声猫叫:“喵……”
这招果然有效,女子的声音即刻放松下来,“什么嘛,原来是只猫。”
“这里怎会有猫?”男子有些孤疑,晚春的心仍旧提着,害怕那个男人会突然朝这边寻个究竟,若是如此,这矮矮的花丛怕是难以遮得住她。
正在担心,就听那个叫月儿的姑娘对男子说了句:“这前面不是宝月光怨嘛,兴许是宝月姬的那只猫仙……此地不宜久留,上神,我们还是先走吧。”
晚春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都走吧,走了清净,走了她好回去复命。
男子似乎还有些踌躇,终究还是轻轻道了句:“那便走吧。”
晚春的心总算安安稳稳地落回心窝。
为了保险起见,在那二人走后,她还是在原地蹲了好大一会儿,等到腿有些酸,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拿手拍了拍裙子上的土,举步欲往宝月光苑的方向去。
谁料突觉颈后一重,有个力道勾住了自己的衣领,头顶则迷迷蒙蒙地响起一个略带轻佻之气的声音:“抓-到-了,喜欢偷听人墙角的小猫。”
喉咙里张弛出的声音,有不事雕琢的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