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喜欢他的坦荡回答,也连带着喜欢起他这个人来。也许是在花缘宫看美女看的有些多,此时看玄缃这个男人竟是怎么看怎么舒服。她觉得他虽然是个凡人,却比一些仙人更有仙家气派,又生了副好样貌,还有种亲和力在身上,也难怪浮烟岛主会看上他。
只是仙凡之恋,却又是一个禁忌呢……
正为他担忧,就听到他轻声提醒:“仙子,小心脚下的台阶。”
她的心软下来,心想这是个温柔的人呢。
长乐殿又大又空,还有不少偏殿,道路繁繁复复,像个迷宫,苏颜只顾跟上玄缃的脚步,却是无暇顾虑自己刚刚走过哪些地方,而现在又是朝着哪个方向去了。
她微微眯了双眼,望着在前面带路的银发青年,从他挺拔的鼻子,到那有些瘦削的下巴,再到走路时脊背弯起的弧度,她于心间暗自思忖,觉得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暖手的玉,握到手中便是可以暖到心的温度。
不知道这个人是怎样保留着恒久的暖意,可闻可见可嗅又可感,而这样一个人,应该同紫微帝君是完全不同的人,若是帝君他老人家也是这样的好/性子……不,即使没有这么温柔,稍微温和一些……
玄缃的身后好像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问她:“仙子精神恍惚,步履虚浮,可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苏颜这才收回心神,叹口气,老实回答道:“昼不能寝,夜不能寐。我人生两大乐趣之一,就这样没有了。”
“仙子的两大乐趣,莫非是吃和睡不成?”玄缃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有些空灵,却仍然暖暖的。
苏颜答:“可不就是!玄缃,你这个凡人还真聪明。”
玄缃扯起嘴角:“看仙子的面相大体就猜出来了。”
苏颜没有拐过弯来:“你还会看相?”
玄缃答:“略懂。”
苏颜还想再问什么,又听到玄缃这样说:“我倒有法子,可帮仙子找回这人生两大乐趣之一……”微微偏头,对疑惑的苏颜道,“仙子三日后若还有余暇,可再来一次,若不能亲自来,差人过来也可。我为仙子调一味安神香,兴许能助仙子入眠……”
苏颜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顿时又泛滥起了崇拜之情,可崇拜之余,又有丝担心。
她常常觉得自己是个粗人,既不通文墨,也不懂香草,因此但凡遇到个会舞文弄墨的人,她都觉得对方很文雅,而在她的意识里,文雅人里最最文雅的一类,约莫便是会调香的人——会这样想,其实托福于某段惨烈的日子。
师父大人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中邪了,还是受刺激了,突然迷上调香这项无与伦比的风雅作业来,并且还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苏颜开始的时候对帝君也抱有很大的期待,她自打认识帝君以来,便从来没有见过帝君在什么地方失败过,所以她丝毫也不怀疑帝君的能力。她相信,帝君既然决定做这件事,那么他自然有把握将这件事做好。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帝君他老人家道法修为虽然甚高,天界无人能出其右,可是那一双既拿得动神剑苍流,又弄得好文房四宝的手,却偏生不是一双调得了香的手。
帝君大人调出来的香,实在是诡异了点。
苏颜的记忆里,帝君第一次尝试的香便是安神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苏颜作为帝君的唯一弟子,自然推不掉这试香的大任。
于是在第二日,苏颜顶着一双黑眼圈,去帝君房中报告试用心得之前,在帝君大人门前徘徊了很久,才终于忐忑地敲开了帝君的门。她在心里下了一百遍决心,自己待会儿一定要这样告诉他——“师父,这些话徒儿我虽然不好开口,可是却不得不说,您调出来的香呢,实在是不能以任何美好的字眼来形容啊……”
会这样想是因为,那香味道虽好,也着实有使人快速入睡的奇效,只不过睡着以后才是大问题——那梦境极为逼真,逼真到让人明知是梦境,却挣脱不掉,好似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束缚在梦境的城围中,等到第二日,安神香悉数燃尽,苏颜才总算从一夜的梦魇中惊醒。
谁料,她一敲开门,看到那张如同入了画的完美容颜,便很不争气地吞了口口水,然后长久地,沉默了。她觉得无论是谁,面对这样一张脸,都一定说不出那样一番伤人的话来。
她又沉默了良久,抬头望望帝君,觉得帝君的脸上似乎有些期待,她的心忽然就为那个眼神软了下来。于是她在心里宽慰自己,这毕竟是帝君的第一次,任谁来讲,第一次都会有些小小的失误,帝君虽然不是普通人,可也有不能例外的时候。
于是她打起精神,这般说:“师父,您调的香实在是,很……”她绞尽脑汁,找到了这样一个折中的词。“独特。”
帝君听完话后,只是微微眯起双眸,脸上有些倦色,他这般问:“阿颜,你可喜欢。”
苏颜听到这句话后哑了哑,然后看着帝君那张如同山间初雪的容颜,勉强笑开,昧着良心答了声:“师父,阿颜当然喜欢,很喜欢。”
帝君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可是紫灰色的眸中似乎点亮了微光,他将手放到苏颜头上拍了拍,然后幽幽道:“师父就知道你会喜欢,所以今日又调了许多,日后你寝殿的香,便全从这里拿吧。”说着又从身后拿出厚厚几包出来,郑重地交到苏颜手上。
后来的苏颜一度觉得帝君他老人家其实是故意在整她。
总之,那段以身试香的日子对她来说,除了噩梦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更加合适的词。
此刻,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再次冲破繁复的记忆站到她面前,强迫着让她面上浮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玄缃道:“你的安神香,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啊……”看着玄缃疑惑的表情,斟酌着又道,“比如说会让人做恶梦什么的。”
玄缃听话之后,露出个无奈的笑来:“世上所有的安神香,怕是都不会有这样的副作用。”然后又像是怕她会不放心似的,这般补了句,“玄缃家里世代调香,仙子可以放心。”
苏颜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他道谢,谢完之后又叹道:“玄缃,你们浮烟岛主住的地方,还真大啊……”他们似乎已经走了很久,也绕了很多地方。
玄缃答:“这里可不是浮烟岛主的寝居。”说着,注意到前方马上便是他们要去的偏殿,又补充,“长乐殿向来是南平宫待客用的宫殿,今日除了仙子以外,其实还有别的客人……”
苏颜听到这里还没有多作他想,只道这浮烟岛主还真是劳苦命,正在感叹,就又听到玄缃的下句话:“岛主说仙子与帝君也算熟人,所以没有避讳的必要……”
话还未说完,就注意到身后的女子忽然刹住了脚,他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不料却看到红衣白袍的女子正满面惊慌地盯着自己,一双凤眼睁的很大。
她的声音有些惊恐:“这个帝君……莫非是……紫微宫的紫微帝君?”心内如同降了五雷。
玄缃颔首,眼里的光很平静:“正是。”又说,“前方便到了,仙子随我……”
不待他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完,就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捂住了嘴,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已被方才还在自己面前的女仙拖着,显身在了身畔的房间里——那是个储物间,常年都处在阴暗潮湿的状态,空气中悬浮着些微腐坏的气息。
手仍然被她捂着,从她的指尖传来舒适的温度,鼻尖似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香缠绕,这使他微微怔了怔。他常年调香,对于尘世的各种味道都称得上**,这样的一种香气,陌生到整个身体都在排斥,可是又不自觉被它给吸引,这究竟是……
不一会儿,他听到她在耳边小声说:“玄缃,你听我说,我前些日子得罪了那位帝君,若是被他发现我在这里,说不定会将我弄的很惨。”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有种故弄玄虚的味道。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外望。
那里慢慢出现一个紫色的身影,那个紫色身影正是紫微帝君,帝君他迈着步子从一旁的偏殿里慢悠悠走出来,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湖蓝色袍子的女君,裹了洁白的狐裘,这个距离看不清楚样貌,可瞧她的走路姿态,似乎有些病弱。
苏颜猜测,那便是浮烟岛主吧。
走了两步,女子脚步突然一虚,身子便要往前倒去,幸而帝君及时伸出一只手,借了一分力给她,她才不至于跌倒。扶着帝君手臂站好,女子轻轻道了声谢,声音凉而柔。苏颜在这个时候看到她的侧颜,是苍白柔弱的妙龄女子。
意识到玄缃自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出声,苏颜微微皱了皱眉,“玄缃,你若是懂了就说一声……”一边忧虑地看着外面情景,一边这样对玄缃道。
玄缃无奈,自己这样如何出声?话说,若再被她捂下去,自己迟早要断气……
艰难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苏颜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捂着他——这样他自然开不了口。
慌忙放开手,抱歉道:“我忘了还将你捂着,对不住……”眼里果真就是对不住的影子。
“……无妨。”玄缃大口喘一下气,这般答,刚刚虽被她捂得快要窒息,此刻却仍然是一副好口气,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苏颜若是再晚一些时候松开他,他就不是凡人,而是鬼魂了,“只是,一味的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也凑到门缝前。
“等他们走了,我们便出去。”苏颜这般决定,仍然目不转睛地透过门缝,热切地注意着外面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