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的九重天,被这样一个消息炸开了锅,说是有人看到那个万年冰块脸的紫微帝君竟然同一个女仙携手散步,那名女仙模样甚是好看,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二人一道上打情骂俏好不和谐。
后来又有知情人士爆料,说紫微帝君那日穿得异常正式地驾临了司命星君的府邸,他与那名女仙就是从司命的天府宫出来的。
于是目标便顺理成章的锁定在了苏颜身上。
于是司命便在众仙的传言中变成了个极不厚道的爹爹。
于是,便没有于是了。
这天上听过苏颜名号的人虽不在少数,但真正与她正面认识的仙,却也屈指可数。苏颜在天上的风评不是很好,所以一开始,谁也不愿将传说中的“混世大魔王”与那样一个模样俊秀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因此这件事让一些女仙很不淡定。她们一致觉得,苏颜皮相虽好,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虽然男人都是食色动物,却没想到紫微帝君也是这样肤浅的仙,这实在是让人很失望。
那一日,苏颜做了个极美的梦,梦里的她在凡世一家久负盛名的酒楼里,对着满桌子美食流了整晚哈喇子,好不容易最后一道菜上了桌,总算可以开动了,面前的一切却忽然如雾一般散了,轻轻地,不留一丝痕迹。
原来是一只冰凉的爪子不经同意就伸进了被窝,试图将苏颜从**拉起来,由此扰了她的美梦。她当即就不乐意了,皱着眉头拨开那只爪子,口中还发出含混的抗议,可那只爪子却异常执着,誓要将愚公移山的精神发扬光大。
“谁啊,别闹……”苏颜嗔怪了句,同时翻身到另一边。
那只爪子在空中顿了顿,仍然接着刚才的动作,温柔地推搡着苏颜。
“都说了别闹了。”苏颜一下子将那只手捞过来,放到胸前,郑重地握好,心想这下能安分了吧。
“别跑,油焖小龙虾……”就算是睡着,语气也是一本正经,“立定,站好,仙子我还没睡够,等本仙子睡饱了再来吃你……”
那个爪子的主人听到这里低低地笑了,伴随着那个笑声,苏颜觉得自己身旁突然一沉,**多出一缕重量来。
那只手轻轻从她胸前抽出来,然后,又是轻轻地,为她顺了顺毛。
迷迷糊糊中,苏颜觉得那只手虽然满是凉意,却很温柔,就像是娘亲的手一般。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有娘亲,那么小时候便会在这样一双手的安抚下入睡吧。
想到这里,不由得往那双手上蹭了蹭,她的脸本就长的柔和,睡梦中更显得温顺。紫微歪着头看她的脸,心想这小丫头平日里一副惹祸精的调皮样,安静下来竟是这副样子。
虽然打破她的美梦有点不厚道,但是掐指算了算时辰,便毅然决然将她从**给拖了起来。
“阿颜,太阳照屁股了。”
苏颜这下是真醒了,正要开口骂“是谁大清早来冒充油焖小龙虾扰民?!”忽然想起昨天紫微说会来接她,猛地打了个机灵,眼睛睁地浑圆,然后是“呜哇”一声,捂紧了自己的胸口,往后退了退,整个人贴到了墙边。
紫微正坐在床边,玩味地看她。
“上仙,早啊。”半晌,调整好心态的苏颜异常虚伪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还有半盏茶的时间穿衣服。”紫微在苏颜的床边坐的很端正,身上穿的是平日常穿的紫袍,头顶虽然梳了髻,但技术不大好,有种凌乱的美感,一双眼睛细长而精致,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上留下一层投影。
苏颜皮笑肉不笑,道:“您老人家在这里,小仙如何换衣服啊。”
紫微很大度:“本君倒不在意。”
苏颜嘴角抽了抽:“可是小仙在意啊,您看小仙尚未婚配,若与您老人家再传出个不好的名声,那岂不是丢了您的老脸……”说完这些话,苏颜不由得伸手去扯了扯那已经僵了的面皮,却忘记了紫微心理素质一向比较好,只见他露出一副“所以呢”的表情,一丝起身避嫌的意思也没有。
苏颜脑补了一下撞墙十次的场景,精神上自虐完之后,才异常淡定地在他的注目下一层一层穿好衣服,其间将中衣穿反了一次,外衣穿反了两次。
“你何必亲自来叫我起床,这样会让我觉得很惶恐。”万事准备完毕,与紫微一起站在云头上时,苏颜觉得有必要适当地抱怨一下。
紫微装作没有听到。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少女在身后问:“我们去凡世做什么?昨日你说我可以亲自问扶苏,意思是我们会路过落音谷吗?”
“跟着来就是。”仍然是淡漠的口气。
他印象里,苏颜大部分情况下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但是又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那与他保持距离的努力便总是像这样半途而废,可是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和恐惧,却是一目了然的。
她觉得靠近他会让自己受伤,所以便努力不靠近。这样的敌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紫微一路沉默。心知紫微话少,苏颜也不再多问。既然他让自己跟着,那么必定有他的打算。
其实苏颜刚回九重天上时就打定主意向天君请旨下界,想去做一世的凡人试试看,谁料天君老头连想都不想,就罚了她禁闭,如今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去凡世逛一圈,倒也合算。只是毕竟是以神仙之身下凡的,还是同这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上神一同,兴许不会有什么特别好的体验。
在苏颜神思恍惚的当口,紫微偏过头来,眼角余光落到苏颜白皙的脸上,只见她嘴角微微往下撇着,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仍旧是白衣白衫,头戴淡粉色簪花。他注意到她没有像其他女仙那样打耳洞,耳朵小巧而圆润,耳根处的虚发在光线下像是小动物细细的绒毛。
紫微表面风平浪静,心内某个角落却喧嚣着一些自己也不能把握的情绪。
他想起佛经里被他翻烂的那一页: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他想,莫不是自己这颗冰冷了数万年的心,竟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妄动了吗。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笃定这一点,就如同一池春水,风起而皱,是自然规律,可那场大风,自从遇到她之后,却再没有停过。
世人皆谓紫微大帝不近女色,却不知他其实不曾刻意对“情”字敬远。与旁人不同的是,他对一切都看得超脱淡然,纵使会觉得某个女子不错,却也仅止于此,再加上很少会有人会对他这样一座冰山下功夫,这数十万年来便一直没有什么桃花。
若论起来,他与白逸君其实都是容貌出众的仙,也同会给人一种“求而不得”的感觉,可白逸的恋慕者却数十年如一日地执着着,且每年“白逸后援会”的成员都在以光速攀升,不停地刷新着天界各项记录,而他的恋慕者却始终不多,甚至还会有人半途倒向白逸的阵营。
大约是白逸性子好,对人一向温和,女子们便会觉得就算是求而不得,也总归有些想头,不像是紫微,让人连一丝一毫的杂念都不敢生。苏颜常常想,他总是那副样满不在乎的样子,嘴又毒,脾气还不好,半句好话都不会说,也难怪吸引不到女孩子,真是白白生了一副好面皮。
这样看来,这些年来唯一对紫微执着的,也只有当初的苏颜。
再回首,这一千年,是多么寂寞而难熬的岁月,凡世早已沧海桑田,大千王朝兴衰更迭循环往复,天界也是花开了又败,雪融了又落,可她却用这么多的时间去恋慕一个人,傻气却坚忍。
就连她自己都时常会钦佩那时的自己,却不忍心去回想后来的结局。偶尔在梦里梦到,她总是颓然而自责地想,他眼里总算有了些她的影子的时候,她却自己将自己搞得很狼狈。
于是她得出个结论,那就是她与他其实并不合适。你看,她用了千年却只换来了百年的相守,最后还以闹剧收场,可见他们之间的缘分浅薄的很,月老也从未打算过在他们之间浪费姻缘的红线,一切约莫都是她强求。
当她意识到求而不得确实痛苦时,便决心不再见他。
可如今自己和他并肩站在云头又是怎么回事啊?!苏颜无声地叹口气,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张了张口,却不知道现今该如何唤他,以前她习惯叫他师父,如今却不能这么叫了,斟酌了片刻,她在他身后叫:“紫微上仙。”
听到她的声音,前面的紫微放缓了速度,淡淡应道:“说。”
“呃……”苏颜赶上去,与他并排,“你……是如何看待小仙的?”这样问出来。
紫微扫了她一眼,大致猜测出她的用意,思考片刻,慢答:“有点呆。”
苏颜却很反常地没有因此受到打击,反而露出鼓励的目光:“还有呢?”
“又懒又馋。”想起今早之事。
“然后呢?”苏颜目光灼灼。
“你确定还要我说?”紫微的语气里极少地带了点情绪,见苏颜点头如捣蒜,不由得微挑起眉,道,“少根筋。”
苏颜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喜欢我的,你看,我这么多缺点,跟着你还不够为你添堵,我们不如……”
“谁说本君不喜欢你?”紫微将她的话打断在这里,脸色有些不大好。苏颜的心跳蓦地快了许多,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紫微覆盖着冰霜的脸,心里越来越没有谱,“你你你你的意思是,喜喜喜喜欢我吗……”
“你觉得呢?”紫微不答反问。
苏颜觉得,自己虽然修行了两百年,修为当真是涨了不少,却仍然没有办法读懂他们这些上神的心思。包括天君在内,这些仙人说个话总要拐弯抹角,让人的脑神经纠结好几圈也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苏颜是个直肠子,向来瞧不上那些婉约派的作风,可紫微却摆明了要将这婉约进行到底。
“我可以理解为喜欢吗?”苏颜苍白着一张脸,心里有些凌乱。
紫微的回答异常简短,只有两个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