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楚是第几次从天火焚心的痛楚中转醒,苍茫的天地间早什么也不剩,万物均形同虚像,只余下妖娆的红莲肆意点燃身体的每寸感知。那是多么残酷的痛感。惨烈的剧痛。
一双微凉的手搁在额上,及时抑制住了她即刻便要脱口而出的嘶喊,也使得刚刚醒来的她稍微安下心来。
黑暗里,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立刻起身的苏颜。
“爹爹,是你吗?”侧头问那双手的主人,梦里刻骨铭心的痛楚仍然在每一寸肌肤里。
“是啊。阿颜,你又做那个梦了吧。”司命温柔地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看到她冲自己点头,脸上堆积着不能刻意忽视的疼痛。身上只着了中衣的司命轻轻一挥衣袖,隔空点燃了一盏宫灯,适时,恰从殿外传来打更的声响,这才注意到外面晨光已熹微,天就要亮了。
苏颜苍白着一张脸,“爹爹……我在梦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已经过去那么久,那么久,你其实不用再害怕了。可是,为何还是……”绵远悠长的疼痛,霸占了她每一个独自面对的黑夜。
司命从她声音里分辨出名为不知所措的情绪。他自小看着苏颜长大,苏颜虽不是他亲生,却也与自己的心头肉没有差别。他自然清楚,这孩子自小性子活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内心却脆弱的很。跟随在玉清天尊身旁的那两百年暂且不管,单是重回天上的这些日子,她几乎每天都会为同一个噩梦在午夜惊醒。
良久,又听她伤感地道:“她是不是没有听到呢?爹爹,她为什么听不到呢?”像是在问她自己,又像是在问身边的他。
“傻姑娘。”司命将她的手握上,轻轻握住,仿佛以后也再也不会放开,却没有再说下去。
良久,他为他掖了掖被角,“再睡一会儿吧,天亮便要去花缘宫领职了,顶个黑眼圈,小心那些花神小看你。”起身离开之前,又突然想起什么,确认道,“听说前几日在紫微帝君那里,你还领了个责罚?”
苏颜听话后抖了抖,然后缓缓将被子往身上拉了一拉,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吞吞吐吐地问:“爹爹,阿颜可以不去吗?”
“你觉得呢。”思考了一会儿,司命这般答。既然是北极大帝亲自开口,那么便不是可以轻易逃掉的吧。只是不知她何时又招惹了上了那位帝君。
“爹爹,你能去和他说一说吗?”语气里已经有了撒娇的成分,“阿颜实在不愿见他。你就说我病了……”
“阿颜,就连天君都要敬帝君几分,爹爹的话怕是不顶用。何况……”对方又是这天上最难讲话的人来着。
眼看苏颜就要哭出来,司命眼前便不经意浮现出了以往的一些片段,不由得心软,遂安抚她道:“爹爹今日要去长生大帝那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求他帮你说个情。”
听到司命应允,苏颜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心事一了,便昏昏沉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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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南荒的白逸神君手提一壶清酒,另携一包玫瑰花茶,去寻紫微下棋谈心。
云头上的青年玉冠蓝袍,娥眉淡扫,一双凤目含着三分笑意。贵气的相貌加上优雅的谈吐,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温和从容的态度,使得这位司管南荒的年轻神君,成为了近万年来四海八荒公认的最为雅人深致的仙,当然,托那温婉个性的福,他也同时成为了这天上地下绯闻最多的仙,这件事暂且不表。
行至南天门时,突见一抹熟悉的影子,白衣白袍,头上斜插一支粉色的珠钗,不施脂粉也敢一副倾城色的女仙,在他印象里,这天上地下打着灯笼也只能找着一个。微微眯起眼睛,看到苏颜正斜靠在天门边唉声叹气。旁边随侍的小仙婢仿佛是在开导。
隐隐听见这样的对话——
“我也没招他啊,他怎么可以这样?!”
“仙子,事已至此,还是……”
“你说他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说他自己府上没有人供他欺负了?啊?”说着突然冲上去愤恨地摇着那名仙婢,仿佛要把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一般,小仙被她晃得头晕,只得忙不迭冲她点头。
“是是,尊神他一定是吃错药了!仙子你快放了我吧……”
“……不行!”摇了一会儿的苏颜蓦地放开眼前的人,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召了一朵云,急急跨上了云头,一晃眼便不见了身影。那地方便只留下来不及阻拦的小仙婢,望着绝尘而去的主子,一副欲哭无泪的神色。
看到这样的场景,白逸不禁莞尔,抬脚走上前去询问道:“是谁招惹了你家主子,怎生让她气成这样?”
一看到来者是万人迷的白逸神君,小仙婢立刻满脸通红,想了一会儿,看到他鼓励的眼光,终于吞吞吐吐道:“回上神的话,是,是紫微大帝……”
“哦?”也难怪。在这天上,以招惹苏颜为信条的人,除了此人确实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第二个。只是二百年前苏颜受了锁仙台的火刑,后被天尊带去三十五天的玉清境,而他又主动放弃那段与她相关的记忆,那之后他们应该再无交集才对……
不由得皱了眉头。
“上仙?”小仙婢看他不说话,不由得开口提醒。
回过神来,白逸的脸色缓了一缓,又问:“他怎么了?你详细讲给我听听,说不定还能帮你家仙子一把。”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顾虑的小仙婢终于放开了些胆子,说话也流畅很多。
“尊神他今日一早给天君去了个口信,说自家院子最近有些花开得不好,想让天君将百花仙子先借他几天。按道理说我家仙子今日该去花缘宫领职,小仙便是前来迎她的……刚刚仙子其实都已经出了南天门,心情很是开朗呢。可是天君却又下了这样的旨,急召她去紫微宫,仙子她,自然是一肚子火气……”
说完之后,恭敬地垂首等着对方的回应,可这位年轻俊美的神君却没有立刻回话,像是在沉思,于是有些在意的抬起头看他,对方的脸上却已然恢复了万年不变的笑颜。
“本君知道了,辛苦了,你便先回花缘宫吧。”说完之后,突然凭空掀起一阵风,风中仿佛带着清幽的香,小仙不由得闭了眼,再睁开时,却发现上一瞬还在眼前的上仙,已再无踪迹可寻。
呆呆立在原地,远处是一方澄净的天空。
怎么总觉得,这传说中温和亲切的白逸君,其实,有一些淡漠和疏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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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玄心殿内,紫金香炉中正升起袅袅香烟。
气定神闲地下着棋的两位上仙,一个端庄,一个儒雅,端庄的那个面上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慵懒,儒雅的那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白逸道:“我听说紫微宫的玉兰近日开得不甚好?”
紫微道:“你听谁说的?”
白逸顿了顿:“既然听说了,定不是空穴来风。”
紫微哦了一声,道:“不光玉兰开得不好,就连你四百年前送来的那些海棠跟杜鹃,都有些发蔫……”
说完之后,又听他淡淡补充:“不过刚刚召了新任的百花仙子过来……”说着瞟了一眼殿外,“按理说也该到了。”
白逸默了一默,不由问他:“你就因为这样小的事召了苏颜过来?”
紫微把子落在盘上,对他的疑问显得有些茫然:“你不觉得花草有时候很影响心情?”
白逸再默,随后落子道:“……是挺影响心情。”
紫微扯起嘴角,笑得无害,眼中一片清明:“也算给她一个实践的机会。”说着,抬手堵上了白子的最后一个活眼。
白逸连输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