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天下归一统
在丞相墨渊的强势要求下,贺兰泽枼终是将金凤钗献出,与女皇手中的银蝶簪合为一处。
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夏日,皇太后设祭坛,神台上盛了满满一盆水银,太后面东而立,郑重将一钗一簪分执在手,将凤嘴与蝶眼对齐,置其于水银之上,诡秘的一幕发生了,耀眼的日光下,两道光线自簪钗中射出交汇在一处,巨大的一幅图渐渐幻化出来。
图上山峦平川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偶尔还会从幻象中的山脉上耀出火光,还标记了看不懂的古怪文字,平地底下一个巨大突兀的圆垒拱起,画面竟是动态,石门打开,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跌入眼帘,灼灼光华耀得人眼花,画面一转,一口悬在黄金棺木上的宝剑寒光湛湛,森然迫人。
石门一合,又恢复成了山峦丘泽,稀奇古怪的文字再次显现,随着水银的蒸发,画面渐趋模糊。
皇太后身子晃了晃,从神坛上滚落,一钗一簪一触地跌得粉碎。
“母后!”女皇大呼,冲上前将太后扶起来送回了宫。
皇太后自此病倒,终日卧床。据太后说,当日所见应当就是镜陵宝藏了,那些古怪的文字正是古老的镜国文字,因西凉传承了镜国许多习俗文化,那些字皇太后也识得一些,却识不全,连蒙带猜,推断镜陵宝藏大概是在一个叫苏尔察坎的平原,左边有座高山叫乌拉贝宁山,右边还有一座火山叫岌岌山。
只是过去了几百年,哪里还会有什么地方叫这些名字!说到火山的话,从前的裴国倒是有许多,西北僵常常还火山喷发,火山灰里的一些物质还被裴国人做了焰火的原料。如此说来,镜陵宝藏的地址只怕是在裴国,可如今裴国已经不存在,成了燮国的领土。西月若是想寻得宝藏,难免会跟燮国起矛盾。
那日太后行祭时,女皇特意安排了画师观礼,当场画下了地形图,地名则全由皇太后译出表明了。女皇将寻宝之事全权交付给了墨渊丞相,他派了人秘密潜入兖州府(原裴国)探寻宝藏。
入冬后皇太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女皇陪着太后在御花园晒太阳。西月虽地处南方,可冬季里出日头,也很是难得。
母女两个坐在暖暖的阳光下,静默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母后,你看这**开得多好啊,要不要我摘一朵给你?”女皇说着弯腰摘下一朵怒放的黄*菊,置于鼻端嗅了嗅,微微一笑,递给了皇太后。
太后却没接,眼泪沿着起了皱纹的脸庞滑下来:“阿雅,有件事母后骗了你,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女皇诧异地一眯眼,眼角细微的鱼尾纹一蹙,没答话,静静等着下文。
“这几年你一直派人在找善琦,其实你不用找了,你找不到她的,她早就死了。只是母后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早就见过她,你知道吗,许皇后她就是善琦啊。
“你还记得那次母后说是慕容瑾杀了你父皇吗?其实,母后是骗你的,你父皇他是自杀的。我本不想骗你,是许世安逼我,他拿善琦的命逼我。
“你不知道,她那时候怀的不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很长时间都没宠幸她了,那是有一次她回去省亲,许世安派人强暴了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怀的是谁的孩子,她对你做过许多过分的事,可都是许世安逼她的。缙儿不是慕容瑾杀的,是善琦派人半道上劫杀了他……”
“母后怎么知道缙儿不是他杀的?”女皇潸然泪落,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却还是刻骨地痛,未曾有分毫减轻。
“你去和亲之后,许世安就将我软禁了,我是无意中偷听到的。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以为缙儿是慕容湛的儿子,我恨透了慕容湛,所以有时候我也恨你替他生的儿子。我……我是前不久才听菊香说起,原来缙儿是你跟皇帝的孩子……阿雅,你要恨就恨母后吧,你妹妹她其实早就死了,你被送出宫后她就被皇上废了,赐了一杯鸩酒,死在幽兰庭。你要恨,就恨我吧。”
女皇泪如雨下,眼前模糊一片,默默地流泪演变成了剧烈地抽泣,指甲狠狠掐进大腿肉里,她已经泣不成声,这命运为何如此残酷,曾经多少磨难都不能让她如此憎恨命运。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她有后福吗?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孤苦地过,到头来至亲欺骗她,至爱的人被她误会。她恨吗?恨吗?麻木了多年的心,已经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恨了,只有浓浓的无力感浸透了四肢百骸。
“都是命,我谁也不怪,我谁也不怨。母后,你不要自责……”
“我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整个人都轻松了。阿雅……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母后放心不下你,你性子太像我,太执拗,这不好,女人还是应该有个人来疼的……”
“我老了,不想再嫁了。”女皇幽幽道,豆大的泪珠滚落。
“你还年轻,才三十几岁,人也还漂亮……澈弦不错啊,我一直希望你嫁给他的。”皇太后喘了口气,声音渐渐走低。
“他是有家室的人,我已经觉得很亏欠他了,要不是因为我,他就能跟妻女在一起共享天伦,不用尝尽亲人分离之苦。”
“阿雅……阿雅……”皇太后低唤了两声之后,半举的手无力垂落,最后两滴泪缓缓从眼角滑出,带着满腹的伤怀牵挂溘然长逝。
宁安七年腊月,皇太后贺兰氏薨。
皇太后下葬后的第二个月,据报终于在兖州的狮山平原寻到了宝藏遗址,还未开始挖掘,燮国那边得到了风声,武力将寻宝人驱逐出境,镇守兖州的沂南王慕容弋公然扬言镜陵宝藏位于燮国境内,西月不得染指,若是西月妄图分一杯羹,那就等着两国开战。
自从皇太后死后,女皇无心理政,事务全交给了墨渊和澈弦处理,不再过问朝政。
遭遇驱逐的消息传来后,墨渊大怒,率先发起挑衅,一纸战书送到了邺城,指名德宗慕容瑾亲自出战。
宁安八年春,由西月挑起的战争一触即发,两国黎民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西月越过涉河挥师北上,势如破竹,率先攻下南郡,以南郡为根据,对兖州发起猛攻,兖州危急,德宗皇帝亲率五十万大军来援。
两军终于在煌谲短兵相接,各自安下了营寨。双方都知道,煌谲一役是决战,谁胜了,宝藏就属于谁。
近一百万大军对峙了三日,双方都按兵不动,在刺探彼此的兵力物资情况。
女皇也亲自到了前线,她有些放不下心墨渊,墨渊是她的宠臣不错,才十几岁,文韬武略样样卓众,长得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红润,额上却总带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其实单从轮廓来看就可以判断出他是个美少年。有关这位少年丞相的传说却遍布全国,他十三岁高中文状元,十四岁中武状元,十五岁成为大司马,十六岁当丞相,已经成为一个难以超越的传奇。
她待他有如亲子。每次看到他,她都会涌出母性的温柔。她对他的疼宠早超越了君臣,她曾几次想收墨渊为义子,却都被他婉言拒绝了,说是不想引得母亲不悦,女皇也不好勉强。
此次出征,女皇颇为挂怀,后来听闻德宗皇帝亲自带兵出征,她在宫里再也呆不住,也来了前线。
西月孤军深入,粮草运输费时,此时只有半月的粮草了,再耽误下去只会误事。
第四日晚间,两军不约而同采用了夜袭敌营的计策,双方各有损伤。
第五日,两军决战。
这一战异常惨烈,从早上厮杀到日落时分,喊杀声震天,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血流成河,倒下的尸体堆积如山,脚下几乎没有一寸空地。
墨渊一连斩杀数十员敌将,直奔德宗驾辇,德宗与他杀了两百回合,不分胜负。墨渊年少气盛,骁勇异常,似乎跟德宗有深仇大恨,招招致命,多次欲取其性命,德宗曾经多次负伤,激战之下,旧创复发,胸口疼痛不止,连连败退。
女皇带人四处寻找,终于在山坳里看见了德宗与墨渊对决,墨渊的剑直指德宗脖颈,德宗单膝跪地,一手摁着胸口。这跪地的姿势却是被迫做出的,因为墨渊剑鞘就死死压制着德宗的腿。
“慕容瑾,我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墨渊单手解开面具的带子,露出了隐藏已久的面容,只是在女皇的位置,她只看得到他的侧影,但是德宗的表情她却看得真切,分明是震惊,只听墨渊接着道,“你看清了,我就是当年的晋北王慕容缙,你没想到我还会活命吧?今日之祸,要怪只怪你自己!当年你弑父篡位,屡屡伤害我母妃,今日我要替他们报仇雪恨!所有的恩怨,今日就做个了结!”
寒光闪处,墨渊手中长剑挑开了护心镜,一个斜刺,挑开了软银铠缝隙,锋利的剑锋直刺入左胸。
“缙……儿……”德宗皇帝絮絮唤了一声,虎目中缓缓涌出两行泪,伴着痛心怨悔滑落,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缙儿——”女皇大喊,泪,决堤而出,飞奔过来。
“母妃,儿臣不孝……今日才与母妃相认……”缙儿扔到剑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缙儿……”琦颜睁着一双泪眼看着跪地的缙儿,又看向无力倒在地上的慕容缙,瞬时泪水如潮汹涌而来,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连贯的句子,“你知不知道,他才是……你父皇啊……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缙儿呆住,呐呐道:“怎么可能……”
“他是你父皇啊,缙儿……你怎么可以拿剑刺他……”琦颜哭道,脚下发软,踉踉跄跄奔至慕容瑾身旁,跪倒在地将他抱起来,慕容瑾满面泪痕,手死死摁着胸口,口中只剩下喘气声。
“别……哭……”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抚上她因哭泣而纠结的眉头,缓缓一滑,替她拢起鬓边的发,“我死了……罪……有……应得……”慕容瑾剧烈地喘气,胸腔里发出的咯咯声听得人心惊,“从前……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缙儿,快过来扶一把,我们去找御医,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转头泪如珠连,哽咽道,“你不要说死,我不准你死!”
“怎么可能……”缙儿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嘴唇煞白,手指不住地哆嗦。
不知何处传来清晰响亮的掌声,伴着一声得意而放肆的笑:“真精彩!幸好我来了,不然,还真错过了这么一出好戏,哈哈哈——”白衣女子轻纱掩面,翩跹而至。
“母亲?”缙儿吃惊地唤了声。
“我的好缙儿,她才是你母亲呢!”女子尖刻地笑起来,一手指了指琦颜。
这声音琦颜和慕容瑾都识得,分明就是许氏,也是琦颜的亲妹妹萧善琦。
慕容瑾辨出她的声音后,吃力地睁开了眼。
“哈哈,慕容瑾,你想不到我还活着吧?哎呀,我等了多少年,谋划了多少年,终于看见你们这一家子遭报应了,哈哈哈!”笑声尖利刺耳,许氏似见到了世上最开心的事一般,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善琦,你怎么……”
“我怎么了?!”许氏恶狠狠剜了琦颜一眼,恶声恶气指着她鼻子道,“我告诉你,萧善雅,我恨透了你!我恨你让我受了这么多苦!我在许家受的耻辱全是因你而起!当年亡国时若不是你抛下我独自逃跑,我会受那么多磨难吗?!我恨你夺走了我最爱的男人!十一岁时,澈弦将我从马蹄底下救出,我就从心底里爱上了他,可他却只对你好,看都不看我!入宫后,我好不容易爱上了他,”她一指慕容瑾,又指着琦颜,怨毒地道,“又是你,他也只看得到你,完全忽视我!我恨你让我失去了孩子,我恨你,要不是你当初的抛弃,我怎么会沦落为做了许世安的棋子?你知道许世安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我毒死的!因为我恨他!而我,更恨你!”
“善琦……我没有……当年我找了你很久……可是没有找到……后来我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京师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
“你闭嘴!”
许氏恶声打断她,还未出声,已经气若游丝的慕容瑾低而怒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可以这么冤枉你姐姐……”
“你也闭嘴!慕容瑾,我也恨你!为什么娶了我,却又一直冷落我?”她解下面纱,露出皮肤扭曲的左颊,指着脸恨恨道,“我这副容貌,全拜你那杯鸩酒所赐!若不是早下服了药,我今日哪里还有命在,又怎么有机会报复你们?!”
琦颜的怒火被勾了起来,怒斥道:“就算我们对不起你,可缙儿哪里惹着你了,你要这么害他?”
“我的傻姐姐,你一向那么聪明,怎么这时候却糊涂了?我亲自来报复你们多没意思,哈哈,只有让你们的亲生儿子来替我报复就够了,你看看,刚刚那出父子相残的戏,多有意思呀!我都还没看够呢,可惜慕容瑾就要咽气了,唉,真是便宜你们了!
“哎呀,萧善雅,我现在看着你恨不能掐死我的神情,我真是太开心太解恨了,哈哈哈!我告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省得你们有的死得不明不白,气得哽在心头还不知缘由。
“当年慕容瑾派人秘密解押你们的宝贝儿子回京的时候,我让人把他劫走,而后找了个身形差不多的人将他脸划得稀巴烂,再杀了他顶替你们儿子的尸体。之后,你们两个就产生误会咯,你还差点亲手杀了他呢,可惜你怎么不再狠点心一下子结果他呢?再后来,我就一直在教唆你们的儿子让他仇恨慕容瑾,你看看,事实证明我教给他的他都牢记在心了,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看到你们父子相残了,老天终于开眼了,哈哈!
“姐姐,你是不是还有疑惑,为什么他不肯认你呢?我告诉你吧,我给他下了毒,他每个月都有三天毒发的时间。没有我的解药,他就得死!是我叫他不要认你的,所以他就乖乖地不敢认你!”
缙儿听完这席话,瘫坐在地,浑身都在抖,跪爬到慕容瑾身边,泪如泉涌,声音嘶哑地喊:“父皇……父皇……”
一家三口相顾涕零,琦颜想起了什么,拨开铠甲,看着那把直刺入胸的长剑,刺入太深,根本不敢拔出,此时拔剑,慕容瑾必死无疑。
琦颜跪爬几步,拉住许氏裙角,声泪俱下:“善琦,过去都是姐姐不对,是姐姐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要怪,就都怪我吧。慕容瑾他是你丈夫,也是你爱的男人,你怎忍心看着他赴死?”
许氏不为所动,狠力一脚将她踹开。
琦颜被踹中胸口,狠狠栽倒在地,可是很快又爬起,抱住她腿,哀哀泣道:“善琦,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春季,你跟善毓都得了重病,姐姐一直抱着你,母后抱着善毓,一直哄着你,那时候母后不得宠,太医都不肯替你们治病。后来是瑾哥哥带着我到后山去采药,才医好了你,可善毓却死了,你还哭了好多天,你还记得吗?还有,刚刚入宫那会儿,我们感情多好啊,你没下过厨房,姐姐教你做桃花糕时,你做的味道总是不太对劲,我就在一边看着做了一遍又一遍,指导了你一遍又一遍。还有……”
“够了!”许氏抬了抬腿,琦颜抱得紧,她竟是挣不脱。
“母亲,你救救父皇吧!”缙儿也泣道,揽着生命垂危气若游丝的父亲的手,颤抖得厉害,内心的悔恨搅扰着他的心,整个人几乎是要虚脱了,“母亲,我从来没怨怪过你,你虽然不是我亲生母亲,可是养育了我七年,我早已将你视如母亲。即便你在我身上下了毒,我也没有一丝怨怪。我没跟母后相认,不是因为害怕毒发你不给我解药,而是我从来都不想忤逆你。如今我们一家四人可以团聚了,可不能少了父皇啊……母亲……”
母子两人的话语,终于唤起了许氏心底残存的那丝善良,在将三粒还魂丹放入慕容瑾嘴里后,她轻风一般消失得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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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慕容瑾为绝世神医云澈远所救。
西月与燮国合并一处,称为轩辕朝,四处征讨,不到一年时间,周边所有小国尽数被灭,中原在分裂了几百年之后再次出现一统天下的王朝。
镜陵宝藏终于被掘出,陵中珍奇异宝震惊了当场的所有人。
那口削铁如泥断金碎玉的宝剑——斩天剑成为了轩辕朝镇国之宝。
轩辕朝开国皇帝惠文帝在位五年,禅位与太子,自己当起了闲适的太上皇。老百姓常常可以看到一位英姿儒雅的男子携着一位端庄秀雅的女子同游名山大川。
某日,两人泛舟涉河,女子望着碧绿滔滔的河水,叹道:“没想到我们这么老了,还能在一起,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苦尽甘来一说。”
“是啊,时光慢慢流淌,却使多少年华虚度。不过,在我眼里,你一直跟从前一样美丽。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上天让我遇到了你。”
女子抬头看他,眼中柔波荡漾。
“多少年过去了,我对你的誓言都不曾忘。”
“什么?”
“宁负天下不负卿。”
“终归,你既没负天下,也没负我。”
两人相视而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