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琦颜一直恹恹地躺在**,因着要避嫌,见慕容瑾的机会也寥寥无几。还好皇帝没有立刻逼着她交出银蝶簪,不然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就经不起长途劳顿。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琦颜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她给孩子起名为慕容缙,孩子生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抱抱他就被奶妈抱走了,此后她再没见过自己的孩子。产子后她就被贬为庶人,皇帝已经宣布,五月给鞑靼进贡时就要送她北去,这一年里鞑靼多次派人来催,五月已是最后期限。
四月里某天,皇帝召见了已经被贬为庶人的琦颜。
生完孩子的她还没恢复过来,脸色乍白乍白的,身子单薄,神色倒是淡然,眉宇间总是溢着淡淡的哀愁。
“朕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可是你答应朕的事呢?”皇帝呷了口茶,看也不看她。
“我一直都记着,明天我就出宫去取簪子,只是簪子我藏在燕京,不在邺城,来回可能要花费些时日,还望皇上耐心等候。”
“也罢,明日我多派些人同去,也好护你周全。”
“不必了,让太子跟前的护卫澈弦同去就好,人多反而容易被贼人盯上。皇上放心,我不会逃跑的,我母后和孩子都在皇上手中,我怎敢逃跑。”
“这倒也是。”皇帝浓眉一敛,显然很不喜欢被人说穿心事。
“皇上,我还有一个要求,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皱眉,有些不悦地看着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琦颜。
“等我回来也就五月了,马上就要去鞑靼,我求皇上让我见见我母后和孩子,我就这一个要求,恳请皇上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成全!”琦颜说着眼泪不由自主沿着脸庞滑落。
“好了,你先将簪子取回来,到时候自然让你们相见。”默了半晌皇帝终于说道。
琦颜感激地磕了几个头,这才告退。
第二日吃过早饭琦颜几个人就出发了,跟上次离开邺城时一样,还是相同的三个人,另加一个马夫,如今的澈弦只剩下了一只手,本来他是要揽下赶车的活儿,但是琦颜不让,皇帝便指定了一个人来赶车,名义上是个车夫,其实是大内高手。皇帝做事一直滴水不漏,还特意派人随时监视她呢。这次不再是从碧轩阁出发,而是直接从皇宫正门出去。上次离开邺城去燕京时满怀期望,而这一次却是满腹忧思,心里空空落落。一想到再回来,就要一个人去那陌生的鞑靼,也许,一辈子就再也回不了中原,她心里就灌了铅一样沉重。
一路上琦颜都沉默着,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小翠在旁边伺候着,暗暗落泪。
这次因为时间紧迫,一路上都是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半个月以后到达了瀛洲,几人住了店。用过晚饭后,琦颜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小翠来敲门。
“小姐,刚刚吃过饭,出去走走吧,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不要关在屋子里闷着。”自从琦颜被免去所有头衔后小翠便又改口称她小姐了。
“嗯,好。”琦颜应了一声,施施然出来。
瀛洲城街道很干净,因为天色已经不太早,所以路上行人不多。琦颜看着路旁那些曾经看过的建筑,千头万绪涌上来,故地重游却感伤。不过才三个年头,她的心已经如同多年前被焚毁的皇城一样渐渐归于寂静,渐渐丧失了期望。路过一处皮影戏的摊子,稀稀落落围了三五个人在看,她也挤过去,看着那印在那层薄膜上的单薄影像,一阵泪意又氤氲散开,她自己又何尝不像这皮影戏里的人,一举一动,全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她好像从来没为她自己活过,从前她为找母后而活着,如今母后找到了,可还是要天各一方;她还有了孩子,她要为孩子而活,母后也还是不能割舍;她还要为慕容瑾活着,若是她死了,难保皇帝哪天不会废太子。
上苍似乎从来没眷顾过她,她一直被碾在命运的车轮下,慢慢承受着煎熬,也许不到身上最后一滴血流干,苦难就不会结束。
活着已经很累了,却还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皇帝对她的惩罚已经够毒了,她就是想寻死,也不敢死。她要是死了,她母后要倒霉,她儿子要倒霉,她的情人更要倒霉。她前面的路看似有很多条,有康庄大道,有羊肠小道,似乎只要她愿意,只要澈弦小翠帮忙,她要逃走也是易如反掌,可事实上那些路都是死胡同,并没有出口,而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初遇凤歌的那条街,那女孩子惊愕的大眼睛犹在眼前,可惜人已经不在了,或许此时正在邺城他父亲的新府邸里戏耍。想到凤歌,琦颜便又想到了她失散的妹妹善琦,这么多年了,妹妹到底在哪儿呢,她这辈子还能找着妹妹么?一家人还能团聚么?想到这些,琦颜心中又添堵,愁肠百结,借口身子不适,早早回了客栈歇息。
躺在**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便起身打算到外面去吹吹风。在过道上立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冷,正要回房,突然看到小翠窗户旁站着个人,琦颜心下狐疑,便悄悄走近想要探个究竟,还以为是贼人窥探,却发现原来是澈弦,琦颜不禁哑然失笑。
澈弦是何等机敏的人物,感觉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立刻转过身子,左手一带,琦颜已经身不由己向前扑去,与此同时浑身只觉一麻,穴道也被封住了,一时言语不得,手脚也不能动弹,急得简直想哇哇大叫,可惜叫不出声。还好澈弦将她推搡起来时看清了她面貌,立时帮她解了穴道。
“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澈弦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也没睡吗,唉,算了,我不打搅你了,你继续看吧。”琦颜忍不住噗哧一笑,还真难以见到澈弦对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呢,连人家晚上睡觉他也不放心。
黑暗中澈弦脸色有些暧昧不明,声音里却透出窘迫:“姑娘……姑娘是误会我了……”
“呵呵,不管是不是我想多了,但是看到你对小翠如此关心,我还是替她很高兴,也替你高兴。你们这些男人啊,就是神经大条,其实我早就发现小翠对你有意了,只是你却一直很冷淡,也不知道你是故意装做不知呢,还是真的感觉迟钝。”琦颜放心地舒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澈弦的肩膀,“好好把握吧,小翠是个好姑娘,这次回去,我就去求太子赐婚,你们年纪也都到适婚年龄了。到时候我去了鞑靼,有你照顾她我也就放心了。”
“姑娘……其实我是……”
澈弦张嘴正要说话,却又被琦颜打断了:“不要说了,我可警告你哦,不可以欺负她。她对你可是一片真心,那日你踏入火海去救若妡,我们都以为你必死无疑,她急得几乎要昏过去了,要不是齐伯伯拉着她,她就冲进火海里陪你去了,你说说,她对你的这份情,是不是比海还深,比山还重?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都不知道她偷偷为你流了多少眼泪。你要珍惜啊,不要失去了才后悔。”
黑夜里琦颜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澈弦,温婉恳切。
从前原本可以跟慕容瑾在一起,她却总是怀疑他利用自己,恼恨他害她们母女分离,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擦肩而过却无能为力,即便她有了他的孩子,她也不敢承认孩子是他的。他们总归是有缘无份,只能生离。她不想,也不能再看着同样的事情发生。
澈弦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内敛,让人看不出他内心所想。她从前就想撮合他跟小翠的,却又怕他不乐意,所以一直也没提。今日无意撞见澈弦留心观察小翠,她自然认为澈弦对小翠也有意,现在还不挑明态度撮合,只怕他们两个永远捅不破这层纸窗户。小翠跟在她身边也好几年了,做事很贴心,又聪明伶俐,她早将她看成了自家姐妹,澈弦如今落下残疾,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若是能将他们撮合到一起,也算是给自己减轻点儿罪孽。何况澈弦只剩下了一只手,生活多有不便,若是小翠跟他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男人嘛,再怎么坚强也还是需要个女人照顾的。
“夜晚有些凉,姑娘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不,我现在还不困,我想跟你说会话。我们到旁边去吧,不要把小翠吵醒了。”琦颜说着裹了裹衣衫,向走廊另一头走去,澈弦也随后跟来。
“可以告诉我那日的情形么?”琦颜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峦,幽幽叹了口气。
“都过去了,就不提了吧,我这不是还好好活着么?是大哥救了我,还为我疗伤。伤好之后我就去了邺城找你们,听说姑娘已经入宫了,所以我便又投奔了殿下,还好他没有嫌弃我,待我一如往常……”
“那就好,那就好。”琦颜点点头,泪水又悄然爬上眼眶,只要一想到慕容瑾,这心底里就升腾起一股排山倒海的绝望,“唉,真倒霉,眼睛进沙子了。”琦颜说着从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抬头又冲澈弦掩饰地笑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道,“对了,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没……没有……”澈弦结巴了一下。
“嗯,那我就回房了,你也早些歇着吧。”琦颜说完这句便走了,带起一阵凉风,独留澈弦一人停在冷寂的走道里。
另一头屋子里的小翠抱膝坐在**,默默垂泪,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只觉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