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母后大喊着:“阿雅,不要过来!别过来!!!”
“母后!!!——”泪水瞬时模糊了双眼,琦颜拔足疾奔,跑了几步跌了一跤,膝上和手掌上都蹭破了皮,可她马上又爬起来,还未靠近马车,突然下腹痛如刀绞,剧痛之下,琦颜浑身颤抖,脚下发软,趔趄了一步,瘫倒在地,左手本能死死摁住小腹,剧痛让她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连胭脂也掩饰不住地惨白,额上青筋毕现。
“阿雅!”思妍高声喊道,奋力拨开身边的士兵,狂奔向女儿。
“娘娘!”为首那员将领也疾步奔过来,先于思妍将琦颜扶坐起来。
“阿雅,怎么了?”思妍急急地问,满脸焦急之色,看着女儿惨白的脸色,心头大恸。
“母后,痛……痛……”琦颜目光涣散,垂下的一只手不住轻颤,另一手紧紧摁着小腹,指节泛白,指甲乌青。
思妍目光从上向下慢慢放低,死死盯着那纯白的罗裙,那将领也顺着思妍的目光向下看去,罗裙上一朵红花耀眼地绽放开来,异常妖艳,迅速晕开。
“这……”那将领大惊,询问地望着思妍。
“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娘娘上车!要快!!!”
琦颜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中,那蚀骨的疼痛渐渐远去,耳中嘈杂混沌之音渐渐消散。
再次睁开眼时,琦颜发现自己仍是躺在一张**,当她吃力地侧头看清四周摆设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又回到了皇宫这个樊笼,这不正是徽钦殿么?
“小翠,小翠……”无力地轻唤了两声,却迟迟不见有人回应,也不见小翠进来侍奉,琦颜挣扎着正起身子,吃力地唤道,“来人!来人!”
没过多大会功夫,一个宫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要喝水。”琦颜费力道,浑身不得劲儿,说句话都没有力气了。
宫女很快倒了杯水递给她,琦颜一时竟是拿不稳,砰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开水飞溅,吓得宫女倒退了一步。宫女顿时脸色苍白,赶紧又去倒了杯水,这次不敢再递给琦颜了,将杯子递至琦颜唇边,琦颜将头微微调开,宫女不解,惶恐地问:“娘娘,怎么了?”
“烫……”琦颜叹气道,重重舒了口气,脸色越发苍白,心中哀哀地想,还是小翠贴心啊。
“奴婢该死!”宫女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轻轻吹着杯中热气腾腾的水。
喝完水,琦颜抬头看着宫女弱弱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了?小翠呢?”
“娘娘,您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小皇子也……没保住……”
宫女还没来得及说小翠,便被琦颜打断,“什么?你说什么?”
“娘娘,您小产了……”宫女战战兢兢回答,紧紧地低着头,声音有些抖索。
琦颜一时呆住,没反应过神来,两眼呆呆盯着宫女紧张得只打哆嗦的嘴唇,半天才终于明白话中之意,一只手迟缓地抚上自己小腹,原本已有些微凸起的下腹部,如今已经平坦如昔,这本是她不想要,一直想毁掉的孩子,可她还没喝下自己配置的堕胎药,孩子突然莫名其妙没了。终于如她所愿,孩子没了,可她没有半丝喜悦,她只感到自己堕入了另一片黑暗,前面没有尽头的黑暗铺天盖地涌向自己。她已经预见到了,逃匿不成,此番回宫,不会有好日子等着她了,可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猜度,前路艰难。
“小翠呢?我母后呢?”琦颜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语带悲凉,两行清泪沿着苍白的脸庞滚落。
“小翠姑娘被关进了囵屋,妍主子下落不明。”
“我知道了。”琦颜凄然道,哀哀长叹,“你下去吧。”
重又躺回**,琦颜心中静如死水,唯余两行泪徐徐滑下沾湿鬓发。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她,她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被太子妃暗算那时期,忧思重重,忐忑难安。
知道她要去白龙寺还愿的,除了皇帝,就只有慕容瑾和杜泽益,那前来捉她的到底是谁派来的人?慕容瑾已经跟她恩断义绝,会不会是他?杜泽益也值得怀疑,她刚刚下山那时他就想对她下手,将她幽禁在绿茗山庄,如今她更是取代他女儿成了燮国第一妃,杜泽益恨她,要谋害她不意外。皇帝更是难逃嫌疑,母后跟她说过,皇帝慕容湛一直想知道金钗银簪的下落,也许,那日跟母后的谈话果真被刘嬷嬷听去了,若真是如此,皇帝怎可能放过她?
琦颜静静躺在**,任由眼泪悄悄滑落。小翠被囚,母后不知所踪,如今她又是形单影只一个人了,孤立无援。这偌大的徽钦殿,再没有一个心腹,都是皇帝的耳目啊。可叹,不管自己怎样挣扎,进了宫禁,便只能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逃脱不得。
皇帝进来时,琦颜依然僵直地躺在**,枕巾已经湿透。
琦颜没动,仍是躺着,她这时候想见的只有她母后,还有小翠,而不是皇帝慕容湛。
“朕来看你了。”皇帝冷冷道,说着在床沿上坐下。
琦颜缓缓侧过头来,眼珠微微动了动,湿润的睫毛微微翕动,缓缓开合了几下。哀伤得近乎绝望的目光静静定在皇帝严峻冷酷的脸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一滴泪徐徐溢出眼眶,悄寂无声落进湿透的枕巾。
“你好狠的心,竟然……亲手杀死了朕的儿子……你这是咎由自取!”慕容湛咬牙恨声道,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突,指节发白。
“我没有……有人陷害我……”琦颜低喃,眼泪开始滚滚掉落,止也止不住。
“陷害你?你甚至去太医院偷取了马钱子,蟾酥和雄黄,你以为朕不知道?要不要朕叫刘嬷嬷去衣柜里将药物搜出来?”皇帝声色俱厉,气得嘴唇发白,“谋害皇子,你知不知道,朕现在就可以命人杀了你!”
“我没有……”琦颜此时声音中无力感愈浓,绝望悲凉蓬勃涌现,额上冷汗密密沁出。看向皇帝身后,刘嬷嬷完好无损站在一旁,正低敛着眉目。竟然没被铺天盖地的巨石滚木砸死,真是她琦颜命定的灾星。
“刘嬷嬷,去找出来!”皇帝寒着脸吩咐。
“是。”
刘嬷嬷领命,琦颜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看着她径直走向衣柜,从底部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而后再从梳妆台取出钥匙,将匣子的锁打开,恭恭敬敬捧着献给皇帝。慕容湛举手掀开盖,里面用细绢包裹起来的三包药物顿时映入眼帘,慕容湛抓起这药狠力扔在地上,药物顿时撒了一地。
“你还想抵赖吗?!贱人,枉朕这么疼爱你,竟然还要逃跑,不仅如此,还毒杀了朕的皇儿!”慕容湛突然目露凶光,一把将琦颜从**拽起来,随手一带,她的身子便随着这力道,狠狠跌落在地,额头触地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似的,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她没有力气起身,只一动不动脸朝下趴着,触心的冰凉紧紧贴着她。
慕容湛怒气冲天拂袖而去,刘嬷嬷也紧随其后,离开了徽钦殿。琦颜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悲凉地从四面八方袭来。
一直就知道皇帝对她是虚情假意,别有用心,只是,即便皇帝对她真的没有感情,从前也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有加,倒降低了她的提防之心。可她万没想到,皇帝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他终于已经按耐不住,要对付她了。看来,真如若妡以前说过的,他对镜陵宝藏从未死心。但叫他抓到一星半点线索,他是不会放手的。
现在回过头好好想想,才发现这一切早有阴谋。孩子突然莫名其妙掉了,万没道理。她能想到的,只有那日刘嬷嬷给她喝的那杯口感怪异的茶,当时她只怀疑她下毒,还让刘嬷嬷亲自喝了些许,却怎么想得到会是下了堕胎的红花!
慕容湛这人心思好毒!为了设计坑害她,竟然不惜毒害自己的孩子!刘嬷嬷给她下药,即便不是慕容湛亲自下的命令,只怕也是皇帝姑息纵容,不然,就凭她一个小小的嬷嬷,也敢谋害皇帝骨血?!皇帝再次将她母后幽禁起来,只怕也是为了逼迫她说出金钗银簪的下落。
果然还是涉世未深啊,竟然还天真以为能够逃出宫,这不是正中慕容湛下怀么?她还没出宫,外面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啊。此番挣扎,到头来的结果,原来只是给自己凭空多添一条罪名。
皇帝慕容湛,那是何许人啊,极善谋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老狐狸啊,她怎么就忘了了这一点!可恨!可恨!
琦颜默默流着眼泪,疼痛,无休无止地从身体各个方向蔓延开,心也被悲伤绝望侵蚀得千疮百孔。
如今想明白了,可惜,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