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颜心中压着沉重的哀伤，想到被皇帝囚禁不知现状如何的母后，想到自己竟然怀了仇人的骨肉，想到皇帝欣喜若狂的表情，琦颜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丝恨意，一瞬间决定了，她不能，决不能把这孩子生下来。

拿定主意后，琦颜心头一块大石总算放下了。当下不动声色，起床洗漱一番后吩咐小翠传膳，神色间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小翠却始终有些不放心，刚刚还看到主子面色如灰，突然间的转变让人着实不安。服侍琦颜更衣后，也随琦颜一起出去散步，琦颜借故将刘嬷嬷给支开了。

“娘娘……”身后的小翠轻声唤道。

“怎么了？”琦颜回头问，语气平淡得不引一丝微波。

“这是要去哪里？”小翠跟近一步，语中有些忐忑，脸上没什么血色，忧心忡忡地望了琦颜一眼。

“屋子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琦颜放慢脚步侧头对小翠莞尔一笑，提起裙摆轻盈越过脚下一块小水洼，“怎么愁眉苦脸的？”

“娘娘……是小翠对不起你，我……我那时候不知道……听少爷说要看看那药，我就给他了，我……娘娘要怪就怪我吧，请娘娘惩罚我吧！”原本低垂着眉眼的小翠突然抬首望住琦颜，眼中一层水意渐渐扩散，语中懊悔之意浓郁。

“不怪你，这是命，小翠你也不要再自责了。”琦颜轻轻叹了口气，心下恻然，缘何自己这样命苦，被深爱的男人抛弃后又怀上了仇人的孩子，冥冥中老天爷竟是不肯放过她么？她不过是想救出她的母后而已，为何却这般千难万难！悄然间不觉潸潸泪落，一眨眼便眼泪滚滚，止都止不住。原以为自己很坚强，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够挺过去，可到现在她回过头细想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益发觉得命运捉弄人。似乎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挣扎不脱。如今没救出母后，自己反倒深陷宫禁，越陷越深，也许，再向前便是深不见底的洞窟，等着她的将是万劫不复；也许，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挑起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勇气永不回头。

可恨生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国破山河碎，落日伴清辉，除了她自己，她还能靠谁呢，天地间踽踽独行的一人尔尔。好不容易有小翠这个伴儿，她又怎么舍得离弃苛责，何况，杜瑞乾在她的药里动手脚，原本也是出于好意，他怎会知道她不想给皇帝生儿育女呢？他肯定以为她也跟后宫其他妃嫔一样，渴望怀上龙嗣，有了子嗣，在后宫也等于是有了依靠，他并没有坑害她的意思。

“可是……”

小翠还是不放心，又神色忧虑张口欲言，却被琦颜打断了，“现在天气转凉了，小翠，你去给我取件披风来吧，我在这儿等你。”

“好，娘娘稍等，我这就去。”小翠话还未完便掉头小跑着去了，怕动作慢了冷到琦颜，一面心里暗暗自责出来时没准备好。

看小翠已经远去，琦颜转身快步向太医院走去。她要去找杜瑞乾拿堕胎的药，因不想把小翠牵扯进来，便故意将她支开。若是皇帝追究起来，就让她一个人来承担吧，总之这孩子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生也下来的，这主意在她头脑里已经扎了根。

到了太医院，这也不过才刚刚入夜不久，太医院怎么就关门了。琦颜拍打着大门，上一次来的时候她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开，她还记着，所以这次拍打门扉的力度用得很大。她正砰砰砰地叩门，里面传来了脚步声，很快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这次开门倒是很快。

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后生，盯着琦颜这身贵气十足的穿戴，心里正揣摩着来人的身份地位，琦颜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杜太医在不在？”

“杜太医他不在，今天相国大寿，他回相府贺寿去了，这事儿皇上准了的。”

“好，我知道了。劳烦你带我去药材库看看。”

“您是？”后生迟疑了一下问道，又偷眼打量琦颜。

“你带我去就好了，”琦颜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后生，“带路吧。”

后生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下了，收入袖中，给琦颜作了个揖，“您请随我来吧。”一面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在头前带路。

绕过几处房屋，穿过廊子又转了个弯才到了储药阁。

“好了，你下去吧。”，看着后生将门打开后，琦颜拂了拂袖，淡淡吩咐，却有难以抗拒的威仪。

“是。”后生应答一声，躬身退走。

还未踏入，扑面而来的浓烈药味便充斥鼻中，琦颜微微皱了皱眉，大步入内，循着匣子外贴的标签开始找自己需要的药物。储药阁内药材非常多，规规整整地排列着二十多排红木柜，琦颜这么一一看过去也颇费了一番功夫。足足找了半个时辰才将马钱子，蟾酥和雄黄等物找出来，各自取了一些藏于袖内，这才离开了太医院。

回去时已经月落枝头了，一轮寒月寂寂悬于空中，森森冷意寥落满天，没有星辰，天色黯淡不明。一到外面，琦颜只觉得身上确实有些冷飕飕的感觉，北地的十月深秋，早已雾重霜浓。抬头看了看天色，月西沉，时候已经不早，平日里这时候皇帝已经驾临徽钦殿了，但愿他今天不来就好了……琦颜无奈地裹了裹坎肩，双手交抱着加快了脚步，夜色中万籁俱静，耳畔唯有衣裙掠地时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

从太医院回徽钦殿原本是要经过妍贵妃的相思殿，琦颜嫌走那里太绕了，便打算抄近道走小路从揽月阁绕回去。

还没到揽月阁，刚刚从拐弯处出来，便冷不丁听到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从高处跳下，倒把她吓了一大跳。琦颜心下一紧，立刻警觉起来，当下悄悄藏到了旁边一棵大树背后，全神贯注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果然听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极快极轻也极温。琦颜躲在树后小心翼翼，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直觉告诉她，这时候自己若是贸然闯过去肯定不行，倘不小心自己泄露了行踪，到时候她偷偷前来太医院的事情败露，皇帝追究起来她怎么给自己开脱呢，更何况这么晚还有人来挽月阁这种僻静的地方，也未免太过奇怪。

“姑母，让姑母久等了。”黑暗中传来一声异常清晰的男声，琦颜大感诧异，这声音很熟悉，竟然是梁烨！

“烨儿怎么才来？”一个女声很快响起，琦颜并不熟悉，不知道是谁。

“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还望姑母恕罪。”

“有没有找到啊？”女人又问。

“没有，也真奇怪了，各处都找遍可就是找不到。”梁烨语中似乎有些懊恼沮丧。

“不要太急了，慢慢来吧，你已经有了一样，余下的一样只要还在这皇宫里，迟早是可以找到的，姑母也会留意的。你自己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人察觉出来。”女人絮絮叮嘱着。

“侄儿知道，姑母自己也多保重。”

“嗯，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也赶紧回去吧，晚了被人察觉就不好了。”

“好，姑母慢走。”

两人道别后便很快离开了，琦颜听得是一头雾水，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梁烨似乎在宫里寻找什么东西。那个被他称作姑母的女人是谁呢，琦颜心中涌出无数疑问。虽然事有蹊跷，但是又与她何干？想罢，琦颜立马记起自己的烦心事，疾步赶回徽钦殿。

还未到徽钦殿，远远看到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正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夜色中也看不清是谁，不过已经回到自己的地盘她胆儿也就大了，反倒放缓了脚步，悠悠然而行，那人一见到远处来人，急急地迎上来，近了才发现是小翠。

“娘娘，你可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小翠满脸焦急，语中大有如释重负的意思，含着一抹淡淡的嗔怪，这宫里，两人亲如姊妹，也只有她敢对琦颜如此。

“怎么了？”琦颜笑问，情绪较出门前要明朗了许多，问完突然又想起什么，复又开口，“皇上来过么？”

“皇上都来好一阵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满地儿找你了，快些回宫吧，皇上这会儿没准已经等烦了。”

听完小翠的话琦颜一下子又蔫了，突然想到明天就是十五了，要行册封大礼，路上还想着今夜就要把药熬了喝，把孩子弄掉，看来是不行了。横竖反正是不会留下这孩子，早一日晚一日也没什么区别。琦颜低头伸手抚了抚仍是平坦如初的小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默念着：孩子，不要怪我这做娘的狠心，实在是你来的不是时候，也不该来。

小翠也心下黯然，琦颜刚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已经猜到。她虽然不知道琦颜跟皇帝有什么纠葛，但是她知道琦颜入宫的目的，以及，她真正爱的是谁。而她的这位娘娘的脾性，除了她小翠，恐怕也没第二个人更了解，哪怕是慕容瑾，也没自己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