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依然冷意盎然,日短夜长。那一股股寒冷的春风,夹杂着股股如深冬般的凉意,隐隐间还能闻到雪花的味道。
才到酉时,天色已显暗沉,一轮末月淡淡地斜挂在树梢上。
这里离丹卡州都城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若不加紧赶路,只怕就赶不上进城的时间了。
宋璇滢也没敢神游太久,简单地拜祭完方素素,向远在21世纪的父母默念了几句,就匆匆地把东西收拾了起来。
刚踏上马车,就听蔱霏羽突然轻咦了一声,然后侧头向后倾听着。
倏地,蔱霏羽脸色骤然一变,一把掀开车帘,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土坡,朝马夫疾声吩咐道:
“快,到那边去!”
马夫是从雅玛城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们的,身手不错,一看就知道是蔱霏羽的旧部。
此时蔱霏羽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云淡风清,一脸严肃凝重。马夫也没细问,迅速调转马头,驱赶着马匹往蔱霏羽指定的地方跑去。
这里是一个小土坡,周围林木丛立。此刻夜幕初上,星辰未明,周围幽暗魑魅难以将林里事物看清,倒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众人刚在山坡旁隐下身子,安抚好马匹,就听一阵纷乱响彻的马蹄声,从山谷前面的方向滚滚传来。
哒哒的马蹄声迅速靠近,不一会,就见一群黑压压的铁骑踏着黄泥,纷沓而来。
宋璇滢伏在蔱霏羽的身旁,偷偷地伸出半个脑袋,越过小土坡微湿的丘泥土向山谷间的大道上望去。
只见前方俊马奔腾,足足有数百人策马呼啸而过。马上人人身手矫健,杀气磅礴,一身墨青的铁皮盔甲,在淡泊的星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
骑马的官兵从山谷的北面而来,又往南边奔去,行色匆匆。
铁骑踏过,冰冷厚重的铁蹄踩踏在湿-软的泥地上,留下一串纷乱深长的蹄印。
密密麻麻的人影,逐渐隐没在山谷另一头幽暗的树林间。直至蹄声渐逝,周围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后,众人才小心谨慎地从山坡后走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古代战马珍贵,在军营里骑兵的数量并不多,一般情况下很少同时动用如此多的骑兵团。
且看这些人一身武装行色匆匆,神情严谨,俨然一副出征伐战的模样,就算宋璇滢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也觉得事出异常。
蔱霏羽没有回答她,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南方的天空。
“喂!人家问你话呢!”
男子漠视的神态,令宋璇滢心生不快,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满脸抗议地说道。
蔱霏羽目光一转,扭头看着她,脸上瞬间恢复了往日一贯轻倜的神态。微微耸了耸肩,眨着那双狐媚的丹凤眼,双手一摊,朝宋璇滢无奈地说道:
“你问我,我问谁?”
说完,又纵身一跃跳上马车,朝她催促道:
“快走吧。再不赶紧上路,今晚咱们就真的要在这荒郊野岭过夜了!”
宋璇滢抬头一看,果然天空已是一片墨蓝,星辰闪烁月光明亮,看着离丹卡州关城的时间也应该近了。再不加紧赶路的话,还真是得在外野营了。
若是在雅玛城,她倒不怎么在乎,但这丹卡州却不一样。这里白天有太阳还好,一到了晚上夜风冰冷,跟初冬的寒风没多大区别。又是在这无遮无掩的野外,气候就更显凉彻了。她身子本就弱,自小经不得风寒。野营?只怕会吃不消。
当下也顾不得理会那些离去的官兵了,啊地叫了一声,就手忙脚乱地爬上了马车。
从这里到丹卡州,要穿过这个山谷,然后再行一大段官道,才能到达丹卡州。
空谷孤寂,寒月如勾。被夜色笼罩的小山谷,凄清幽冷,好似荒芜人烟的戈壁。仔细看去,却又与戈壁不似相同,地面树木葱郁,整个山谷间荡漾着着春花的清幽香,和着草木的清香,凉湿的泥土气息交织在一起,令人如痴如醉。山谷林间,虫吟鸟鸣,在这夜色寂寥的山谷中,凭空增添了一点生气。
北方的春天虽然寒冷,却不多雨。现在虽然是暖春三月,南方早已细雨绵绵地下个不停,这里却很少下雨,从而少了南方的霉湿气息。
此时马车已行入山谷深处,只要再越过前方那片茂密的树林,就是宽大笔直的官道了。此时的官道肯定空寂无人,到了那里,马车就可以放开速度,直奔丹卡州了。
宋璇滢正百无聊赖地以指扣膝,四处张时,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蔱霏羽突地睁开双眼,眸内一抹精芒射出。
宋璇滢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正待说他,马车突然停下了。
“怎么停下来了?”
宋璇滢瞪了蔱霏羽一眼,伸手就去掀车厢的门帘。
拔开帘布,只见马夫身子仍端正地坐在车厢前面,两手紧抓着僵绳。那张年轻的脸庞却转了过来,越过她神色焦虑地看了看蔱霏羽,又回过头一脸警惕地望向前方。
宋璇滢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不祥的念头,顺着马夫的目光,向前看去。
妈呀!
一看前方,宋璇滢心中不由地惊叫一声,捏着布帘的手不禁一紧。
只见前方赫然出现上百名黑衣人,除了领头的那个,人人脸戴黑色布巾,腰携七尺长剑,一股冷颤的气息直逼过来。
再细看那个领头的男人,宋璇滢心里更是大惊,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如刀削般冷峻。却正是她想见又怕见到的东昔国皇帝,尤仓齐!
“你留在这。”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耳旁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慵懒而富有磁性。紧接着,就见眼前人影一晃,刚才还坐在她旁边的蔱霏羽走下了马车。
宋璇滢连忙把手一松,将车厢门帘放下。
蔱霏羽下了马车后,外面有着一阵很短暂的安静,然后就听他淡淡的声音响起: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跟着的是尤仓齐那淡漠冷冽的声音:
“起来吧。”
“谢皇上!”
接着,外面又是一片安静。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尤仓齐的声音再次响起:
“北方不安宁,赶紧回东昔国去!”
尤仓齐说的这些话,明显带着命令的口吻。
蔱霏羽脸上却是平淡无波,平静地回道:
“草民等有要事必须前往北山一趟,只恐有违圣上旨意。”
尤仓齐眉头一皱,表情十分不悦地看着他:
“什么事竟然比你性命还重要!”
蔱霏羽淡淡一笑,眯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侧头往身后车厢内望了一眼,回道:
“性命攸关的事。”
顺着他的目光,尤仓齐不禁浓眉一挑,继而朝着车厢的方向沉声说道:
“出来吧!”
听到声音,躲在马车里的宋璇滢心中不由地一紧。暗暗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掀起门帘,慢慢走下马车。
“说,怎么回事。”
尤仓齐见到她竟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宋姑娘身中粹阴寒十年有余,若再不救治,只恐未能活满两个年头!”
蔱霏羽的声音不大,却如一记响雷般在宋璇滢的耳旁炸起。缓缓地伸出两根手指横在眼前,只觉头脑一片空白:
粹阴寒?那是什么东东?只能再活两年!妈妈咪呀!这不等于是得了21世纪的癌症晚期吗!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尤仓齐已经一脸盛怒,朝蔱霏羽问道:
“粹阴寒?难道是影无聂那逆贼……”
蔱霏羽上前轻轻地朝尤仓齐拱手,平静地回道:
“草民略懂医术。这位宋姑娘天生寒体异于常人,畏惧风寒湿气,与江湖中传闻的粹阴寒颇有几分相似。故想带她来此一试。”
他虽如此说,尤仓齐却已深信不疑了。当年方素素确实是被无影门抓走的,之后生下一个女婴就去世了。
回想起十三年前的那段往事,尤仓齐脸上神色变幻。抬头再看向眼前的少女时,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另一个少女的脸庞。
少女恬静娴雅,一张白皙的脸蛋巧笑倩兮。下一秒,少女却已微笑不再,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总是淡漠无神地望着一个方向怔怔发呆。然后少女倏地抬头,满脸悲伤地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掌,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雪亮的匕刃紧紧地贴在她凝白的颈脖间,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时光转移,眼前的少女与她几可重叠。两人有着相似的样貌,望向他的眼神同样淡漠无情,不同的是,前者眼中多了几分倔强与愤怒。
一声深深地叹息在心中响起,尤仓齐深深地看了看宋璇滢,半晌才沉声问道:
“你们要去哪?”
蔱霏羽唇角不禁意地微微扬起,一字一顿地回道:
“东-北-赤-临-活-火-山!”
蔱霏羽话音刚落,尤仓齐一双凌厉的目光就直直朝他望去。男子眉眼轻轻一挑,头微微地抬头,淡然地迎上他锐利的目光,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凝固了,山谷间突然陷入一片慎人的寂静中。
山风幽幽,吹起谷中密林枝叶,掀起一片沙沙的轻响。
仿若过去了一个世纪般的时间,宋璇滢只觉头皮一阵发毛,手心汗渍满布。终于听到对面响起一个冷冽低沉的声音:
“带上这个!”
与此同时,只见一个泛着金黄色光芒的东西,映着淡白的月光,朝蔱霏羽飞去。
蔱霏羽伸手一探接住来物。借着朦胧的月光,低头一看,呈现在手中的却是一块方形令牌。
令牌只有三指宽大,通体金黄,上面刻着三个字“东齐令”。
看到令牌,男子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却依然平静无波,拱手朝尤仓齐跪地行礼,说道:
“谢陛下!”
尤仓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璇滢,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
“最近北方有变,尽量不要在城里逗留。待事办完,立刻回东昔国!”
“是。草民遵命!”
蔱霏羽爽快地垂首跪地回命,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尤仓齐驱马向前,刚经过宋璇滢的身旁,就听少女突然大声地喊道:
“等等!”
皱眉,回头,只见少女纤白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着他,一双杏眼圆睁,怒视着他说道:
“你把伶儿怎样了?把她还给我!”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抬头看了看夜空,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
“赤临山!”
男人说完就转过头去,双腿一夹,带着身后那上百名的黑衣人,一起往山谷的另一头奔去。
男人的话让宋璇滢听得一头雾水,还待往前追去,手臂却一紧。回头一看,竟是蔱霏羽拉住了她。
“你干嘛!我好不容易碰到他,伶儿还在他手里呢!”
宋璇滢恼怒地甩开他的手,再抬头时,尤仓齐等人已经隐没在山谷那边的树林里了。
“他刚不是说了吗,赤临山。”
蔱霏羽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地说道。
“赤临山?”
宋璇滢再次懵了,很快地又眼睛一亮,抓住男人的衣袖惊喜地问道:
“你是说,他会让伶儿在赤临山跟我们会合?”
男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向马车,边走边掂了掂那块金黄色的令牌,嘀咕道:
“这牌子看起来做得蛮精巧的,就是不知能不能敲开丹卡州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