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靖岚没有理会宋璇滢那近乎咆哮式的惊吼,而是微微地低下头,纤长的手指胡乱地在地上揪起一小撮青草,轻轻地绕着手指缠了一圈,再一勾一拔,整撮小草顿时被拔离泥地。
将青草握在手里慢慢地揉捏着,少女似是犹豫了一下,说道:
“他……尤仓齐为什么要抓你,你知道吧?”
“他……他……”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宋璇滢嘴里支支吾吾地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个什么来。
“他说,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是东昔国的三公主,对吧?”
石靖岚唇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苦笑,望着手里的青草,幽幽地说道。
少女双指轻轻捏起一株绿草,涂抹着墨漆色的蔻甲微微用力,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刻在青草细嫩的枝叶上。一滴滴碧青色的**,顺着划痕慢慢渗出,伴着一股淡淡的青草清涩味,从指腹间弥漫开来。
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宋璇滢侧头看向她,只觉今天的阳光特别地耀眼,照射得她头晕脑涨睁不开眼睛。阳光有点炽烈,头皮却有些发麻,一股莫名的凉气从脚底心升起,连背脊都凉嗖嗖的。
如果她真是尤仓齐的女儿,或者说年宏宸他们相信了她是尤仓齐的女儿,那么,自己对于南丝国的人来说是什么!是东昔国的间谍?还是南丝国的叛徒?
不管是间谍还是叛徒,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囚禁?严刑拷打?还是干脆五马分尸!
猛烈地摇了摇头,后面的,宋璇滢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难道,年宏宸将她安置在皖院,就是为了软禁她,以备将来尤仓齐攻上雅玛城,用她来对付他的?
宋璇滢显得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囚鸟,关在那深深的皇宫军营后,插翅难飞……
石靖岚则一直在专注地肆虐着手中的那撮小草,仿佛对方与她有着莫大的仇恨般。一节节青翠的叶草,簌簌地散落在浅紫色的裙摆上。点点碧青的**渲染在浅紫纱裙上,蔓延出一朵朵碧绿的青瓣。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没了话语。
远处的东猎林一片翠绿,山脉连绵,树木清新,在明净的天空下,每一片枝叶都透着新生的娇嫩。松软湿润的泥土,伴着春草清涩的味道,和着野花淡淡的香气,丝丝弥漫充斥着山林的每个角落。
林中百鸟转鸣,清脆悠扬,时而可见被惊吓的小鸟扑哧哧地拍打着翅膀,在林间飞扑闪动。如果没有人类的侵入与猎杀,这里会是一片静谧和平的世界。
才只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从北边林里传来。两人抬头一看,就见年宏宸与蔱霏羽相继出了东猎林,策马向这边行来。
待两人人走近,却见他们身后的随从手里,都只各自提着一个猎物,看样子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收获。
其实秋季才是狩猎最好的时间,在秋风萧瑟,万物飘零的季节,很适合狩猎这么残忍暴力的运动。而春天,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杀生,似乎有点逆天了。
年宏宸猎到一只灰褐色的大鸟,看着都有三四斤重了。鸟儿好像已经死了一阵子,全身僵硬,梗直的喉间有一支黝黑的箭矢横穿而过,当真是一箭封喉!
而蔱霏羽猎到的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兔子还是活的,浑身雪白的皮毛,一双微红的眼睛水汪清澄。头上沾有不少的泥土,最刺眼的却是右边耳朵。上面有着一个寸余长的伤口,如打耳洞般贯穿而过,洞的周围鲜血淋淋。
小白兔可能是被吓到了,又或伤口疼的,正伏在随从的怀里瑟瑟发抖。
与大部分女生不同,宋璇滢对兔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喜欢。严格来说,她还有点恐惧这种可爱的小东西!这怪僻般的厌恶,源自于她上一世的经历。
在21世纪,有亲戚家小孩养过小兔子。她第一次看到时,喜欢地不得了,抱在怀里跟它玩耍了大半个钟头。结果悲剧发生了,不知是不是那小兔子对她有了意见,还是怎么的,竟然在她身上拉了一串又臊又臭的便便!
养过兔子的人都知道,别看那小东西浑身雪白雪白的,貌似很干净很纯洁的样子,其实它拉的便便臭死人了!
偏巧那天她穿了件白色粉玫缀边的新裙子,那黑乎乎的颗粒物,伴着那臭不可闻的臊臭味,一起牢牢地薰染在了裙子上!后来裙子是洗白了,但不知是否心理作怪,一拿起那条裙子,她就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臊臭味!
从此以后,宋璇滢对兔子就有点过敏了。只要一看到那白乎乎,胖嘟嘟,仿佛人畜无害的小可爱,就觉得满脑子都是那令人窒息的臊臭味!
下意识地掩了掩鼻翼,众人却以为她是畏惧血腥。年宏宸摆了摆手,下人们立刻将死鸟活兔速速地抱了下去。
见小白兔被抱走了,宋璇滢这才揉了揉鼻尖,朝众人咧嘴嘿嘿一笑,说道:
“那个,你们的猎好像也打完了,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虽然今天一大早地就被揪起来折腾到现在,也确实有点累了。但回去休息是假的,收拾包袱准备落跑是真的!
不管她与蔱霏羽的关系是否暧昧不清,与尤仓齐的关系是否牵扯不清,留在年宏宸的身边,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早点开溜,难道还等着人家提刀上门待宰啊!
见她言词闪烁眼神飘移不定,明显地很不自在。
年宏宸疑惑地向石靖岚看过去,对方却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顿时了然。想了想,点头说道:
“好,正好我与蔱公子有事要商议。石姑娘,就麻烦你先送宋姑娘回皖院。”
就这么点距离,不用了吧?
“是,太子殿下。”
宋璇滢还没来得及拒绝,石靖岚已经应了下来。
无奈,宋璇滢只得朝众了欠了欠身,在石靖岚的陪同下,回皖院了。
待两人离开,年宏宸又屏退了旁边所有侍候的人,连尤骞柏也不例外!
这才转过头,看着蔱霏羽,说道:
“你的意思石姑娘都跟我说了,我不同意!”
蔱霏羽淡淡一笑,抬头迎向他的眼睛,说道:
“如果你不想让她在未来两年里,饱受阴寒冰气折磨而死,就必须得让她跟我往北走一趟!”
“你什么意思?”年宏宸闻言浓眉微微皱起,问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她中了影无门的粹阴寒,若不赶紧医治,顶多只能再活两年!”
年宏宸一惊,双目一凛,警戒地看着他,厉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中了粹阴寒?你跟影无门是什么关系!”
蔱霏羽轻轻一笑,狭长的狐狸眼闪动着狡诘的光芒,说道:
“聂无门跟尤仓齐是什么关系你不会不知道吧?那我跟他的关系,难道你就推敲不出来了?”
年宏宸心中一动,惊异地看着他:
“那个传闻,难道是真的?”
蔱霏羽在东昔国可算是一个神奇的人物。身为蔱家老爷的私生子,从未满周岁就被抱回来认祖归宗,并且一直受到蔱老爷的重视。蔱老爷在几年前去世归西后,甚至是将整个家族都交给了年少的他打理。
更关键与微妙的是,在蔱霏羽的上面还有两个嫡系兄长!按正常情况来说,蔱家家主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蔱霏羽!
因此,在东昔国坊间还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蔱霏羽其实是当今皇上尤仓齐的儿子!
原因很简单,蔱老爷有个妹妹曾经是宫里的娘娘,后来不知何故被贬冷宫抑郁而逝。在她去世后不久,蔱霏羽就被抱回了蔱家。而蔱家也丝毫没有因为那个娘娘的被贬与去世影响,家族生意反而日益增长,很快地,就跃身成为东昔国的商贾首富。
所以大家才会猜测,蔱霏羽可能是蔱娘娘的遗孤,也就是东昔国的当朝皇子!
面对他的猜测,蔱霏羽笑而不语,其中意思,却不言而喻。
年宏宸双眼紧紧地盯着他,想在他脸上找出什么异样。
蔱霏羽眉眼一挑,迎着他的目光,眸眼深沉地看着他,说道:
“黄石镇的事,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我若有心要害她,当初又何必苦心救她?”
话虽如此,年宏宸心里却总是不太放心,沉吟了一会,才说道:
“虽然我猜不透你的用意,但影无门的粹阴寒素来只有聂无双能解。而聂无双早在八年前就被尤仓齐斩杀,影无门也全门被灭,你有把握吗?”
蔱霏羽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
“这个不好说。只能说,有那么一点的希望。但如果连这点希望都不试一下,你只管等着两年后替她收尸好了!”
沉默着凝视了他半晌,年宏宸终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抬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
“好!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目的,但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不能让她落入尤仓齐的手里!”
“这个我也很难保证。只怕就算尤仓齐不找上来,她也会去找他!”
年宏宸默然。他又怎会不明白蔱霏羽的意思,尤仓齐的手里,不仅有宋璇滢的丫环伶儿,还有从小抚养宋璇滢长大的“父亲”,他的皇叔年寂仁。
但是,现在南丝国国势不稳。老皇帝年寂良染病多时,不问国事已有多日。西境虽只有那寥寥两千的精兵攻入,真正让他担心的,却是北境二皇兄年宏曦。
当初年寂良执意要立他为太子,这当中不仅有宋璇滢那个附加条件,还有补偿他的意思。在宫中生活多年,他也隐约听到一些事情。当年大哥年宏瑞虽死因蹊跷,却一直查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最后处死了一些近身宫女太监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母后去世的时候,他虽然还小,但母后死时那异于常人的,紫黑色的嘴唇,也令小小年纪的他触目惊心。
年寂良顶着来自朝廷与各大家族势力的巨大压力,硬是将他推上太子的宝座,并暗中帮他培养了不少属于自己的势力,尤骞柏就是最重要的一个。但朝中的局势,仍是复杂的。
宰相徐鸿鹤与后宫徐芙静贵妃娘娘,两人在朝上宫里都有不少的势力。还好五弟年宏晖尚且年幼,要造反立储理由有点牵强。但据石靖岚的情报,宰相之子徐青彻曾去过坞旦镇。说不定他们想拉拢四弟年宏睿也不一定。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最担心的。
一直以来,他都不敢对远迁北方的二皇兄年宏曦掉以轻心。北方虽然因为天气关系,物质经济不甚发达。但因当地以畜牧业为主,民风尚武,要建立起一支强悍的武装势力,不是件困难的事。
如果这次东昔国的入侵,真的与曦宁王有关,那南丝国的局势就真的有些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