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府人员结构极为简单,宋文翰的原配夫人在其女儿夭折后不久,就伤心过度病逝了。后来宋文翰又续弦了一个锦姨娘,两人却未再有过子嗣。那个锦姨娘也从前年开始信了佛,终日只是居宅念经,淡泊度日。就连这次宋文翰迁职雅玛城,她也没跟着过来,一个人留在了老家。所以现在太史府了,就只有两个主子,一个是宋文翰,一个是宋璇滢。
次日清晨,刚吃过早饭,久闻大名的邓嬷嬷就来了。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两鬃发丝已尽斑白,一张粉饰的老脸,神情谨小慎微表现得甚是稳重老练,看着颇有21世纪学校教导主任的样子。原以为会是个尖利趋势的老油条,现在看起来,除了表情过于严肃木讷之外,却跟一般的老妈子没什么两样。
所谓的宫规礼则,其实就相当于21世纪的社交礼仪。第一关,就是鞋子。宫鞋对宋璇滢来说是小事一桩,想她在21世纪可是终日穿着高跟鞋上下班挤公交练过的,难度比这碗底鞋大多了。加上她来到这一世后,又练过轻功,现在就是让她穿着宫鞋走猫步都没问题!
至于行姿坐态,理解起来不难,做起来却很是累人。身为21世纪白骨精一族,平常也很注意自已的言行举止,但却没那么复杂严谨。什么笑要不露齿,言要轻声细语,行要稳重大方,坐要优雅安静,就连睡觉的姿势都有讲究!当然,最后那个是针对以后万一她荣升为太子妃,顺便提醒的。
邓嬷嬷虽然不苟言笑,却是个很尽职,很负责任的人。只要宋璇滢出了那么一丁点的差错,她都能看出来,并积极地指出纠正。态度严肃而不锐厉,对事严谨却不苛责,是个很不错的老师。这也跟21世纪某些电视剧里那些毒心狠辣的嬷嬷,有着天渊之别。
今天的课程排得挺紧的,上午练习行走端坐,下午训练言谈笑靥,待一整套的东西排练下来,宋璇滢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自在的。心中也不禁感叹,那些终日生活在深宫里的人,表面上看是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其实每天都要过着这样严规厉矩的日子,实是拘谨压抑。
与大部分人向往富贵的宫廷生活相反,宋璇滢更喜欢逍遥自在的生活。若人活着不能尽情笑,畅怀饮,痛快言,舒服睡,那还有什么意思!所以那个太子妃,她是死也不能做的!
话虽如此,她现在却不得不屈从。自认了这个宋文翰为父亲后,她就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不说宋正成为何要背着她安排这些,就年寂良而言,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联合臣子私自篡改她的身份,并极力撮合她与太子的婚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如果她的背后有着某些强大的钱权关系,或许可以理解,可事实刚好相反。
仔细地一想,这一切似乎是从她离开延思岛后,就开始有了变化。先是方贤的转变,离开延思岛后的他,对自己过于专制严厉的要求,实在不像一个普通的管家。虽然出行前宋正成有交待,但就是他做得太理所当然了,才更让人怀疑。
然后尤仓齐突然就出现了,并且是一路追杀着方贤找到她的。一个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却不顾她的感受,当着她的面亲手杀了方贤。而更令人想不通的是,方贤临死前所说的话,很大嫌疑是在说尤仓齐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又让人无法往这个方向去想象。到底方贤最后是想要说什么?说尤仓齐是她的父亲?还是……
以上的,她开始以为是巧合,是意外。可直到年宏辰的出现,和宋文翰的加入,令一切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了。为什么不能提延思岛?那只是个鲜为人知,甚至只是个被世人遗忘的孤岛而已,他们又在避忌什么呢?宋正成跟年寂良不应该是至亲吗?至少她在延思岛的十三年里,就只见过他一家亲戚,这说明两家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如今宋正成又将她托付给了年寂良,甚至还要她嫁给年宏宸。既然两家的关系如此亲密,说明她也很可能是尊贵的皇亲国戚,可为何又要隐瞒她的真实身份?
从延思岛出来后,她们一路小心谨慎,并日夜兼程地赶路,却仍被不少人在暗中跟踪。那个神出鬼没的人妖就先忽略不计了,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不仅没害过她,反倒还救过她两回。但人妖那晚说的别人,又会是谁呢?是尤仓齐,还是年宏宸,又或是除了他们外的其他人?
缠绕在心里的疑问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而偏偏她身边又没有一个人是能问的。宋文翰只是个听命行事的臣子,除了知道她这个人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年宏宸说话又有一句没一句的,让人听了丈二摸不着头脑。现在,也只有等进宫见了年寂良,或许他会告诉她这一切事情的原委。为了能尽快地进宫,所以,她只能积极地配合他们,努力地学习宫规礼则。
屋外明亮的阳光渐渐变得橙黄,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了。宋璇滢揉了揉笑得有点僵硬的脸庞,尽量地放松面部肌肉,然后朝邓嬷嬷挤出一个自认为无比温婉优雅的笑容,说道:“邓嬷嬷,你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咱们就先到这吧。明天我们再继续,如何?”
邓嬷嬷仍是板着那一张严肃木讷的脸,朝她恭敬地低头欠了欠身,回道:“是,小姐。”然后麻利地收拾着自己的物什。
待收拾好东西,又朝她欠了欠身,说道:“那奴才就先告辞了。”
宋璇滢点了点头,邓嬷嬷这才跟在丫环香芸的身后,走出房间。
邓嬷嬷的后踏刚一踏出房门,宋璇滢就大大地松了口气,软软地靠地椅背上,拿起茶杯咕噜喝了一大口。放下茶杯,香芸很体贴地走到她身侧,握着小拳不轻不重地捶打着她的腰背。
宋璇滢侧头朝她投了一个感谢的笑容,本想收谢谢,又觉不妥,终是侧过头没有说出口。
今天训练了一天,也着实有些累了。正闭目养神昏昏欲睡之际,却听屋外传来了丫环香梨的声音:“小姐,宫里来人了。老爷请您梳洗一番后到前厅一见。”
宋璇滢倏地睁开眼。宫里?不是那个年宏宸吧?不是说过几天再接她进宫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疑惑间,机灵的香芸已经打开了房门,就见香梨手里捧着一个洗漱用的铜盆走了进来。
宫里的人,那可是社会最顶层的人物,就算是个传话的宫女太监,也是高人一等,不能让对方久等。无奈,宋璇滢只好万般不情愿地坐到铜镜前。
洗脸润喉,梳妆换衣,竟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这一番的梳洗似是颇为隆重,香芸还特意挑了件颜色鲜艳的樱桃红裙装。头上也是插满了银簪珠钗,衬得青丝云鬓上一片富贵繁荣。
看着镜子中一身盛装,容妆精致的少女,宋璇滢甚至怀疑自己这一趟是不是去相亲。不然,何必宁可让宫里的人久等,也要花这么多的时间将她如此打扮一番。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细细地打扮一番,发现姐长得还是蛮漂亮的。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面凝如脂,双颊晕红,唇若点樱,眉目如画,神若秋水。颦笑间,颊边微现两个浅浅的醉心梨涡。虽不敢说能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清秀绝丽了!
围着镜子转了一圈,宋璇滢忍不住臭美了一番,这才在丫环的陪同下,急急忙忙地朝前厅走去。
宋璇滢的闺房安置在太史府的西厢,午后气温较高,房内也比其它厢房要来得干爽温暖。走出房门,金黄的太阳已经有一半隐在了西厢外太史府高高的围墙中。
因为初来太史府,对府里的布置结构还不熟悉,这一路都由香梨在前面引路,身后还跟着贴身丫环香芸。
来到前厅,只见一个年老的太监正坐在厅中,与宋文翰聊着什么。见她走来,两人都停止了谈话,站了起来。
老太监当先走前一步,朝宋璇滢略略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尖着嗓音问道:
“这位就是太史的千金宋璇滢小姐?”
“正是。滢儿,这位是李公公。”宋文翰朝宋璇滢微微点了点头,指着老太监说道。
宋璇滢微微一笑,上前朝老太监行了礼,说道:“见过李公公。”
李公公将手中拂尘轻轻一扫,挂在左手臂弯上,细声说道:“免了。杂家是奉了宫中舒雅娘娘的旨意,请宋小姐进宫小叙。宋小姐若是没别的事,就请随杂家走一趟吧。”
怎么不是年宏宸?舒雅娘娘?那又是谁?
宋璇滢一愣,疑惑地看向宋文翰,却见他正朝自己颔首点头。当下也不再迟疑,欠着身子朝李公公说道:“好的,那就有劳李公公了。”
“那就走吧。”李公公说着,又将手中拂尘一提一甩,雪白的佛须顿时又挂在了右边的胳膊上。
走出太史府的朱漆大门,就见一辆华贵的四人大轿已然停在了门口。粉红翠绿的花开富贵纹图布满轿身,轿箱两壁栏槛都雕镂着盛放的红花。黄灿灿地夕阳斜照在暗红色的锦锻轿玮上,似是凭生镀了层金框般十分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