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茶寮非议
这一路行来,车队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一直往前,果然如箫远所说那样较之昨日要辛劳许多。好在江若兰与苏暮雪乘坐的马车里面布置得甚是舒服,否则,以江若兰以前的体质,绝对会跟苏暮雪一样被颠得七零八落。
经过昨晚的事情,苏暮雪倒也相对变得安静乖巧了一些。可她到底年少,又被宠惯了的,再加上一路奔走,也着实辛苦。因此,当马车途径路边一座小小的茶寮时,她终于忍不住掀起帘子,冲着江若兰大叫:“姐姐,我要下车!”
江若兰回头望去,见苏暮雪黛眉微蹙,莹润的小脸有些苍白,又有些憔悴,眸中是却掩饰不住对下车的迫切和欣喜,心中一疼,下意识地便探头招呼跟在车旁的护卫去通知箫远。
嘚嘚嘚,轻扬的马蹄转瞬及至,一张略带疲倦和尘灰的玉面出现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却有意无意地飘向远处:“若兰小姐,你找我?”
“箫大人,能不能让马车暂停片刻?”江若兰稍微顿了顿,墨黑的深瞳仿佛一泓清溪,安静而又专注地看着苏暮雪,谦和的语气中显出一丝疼惜:“我们是不是该让雪儿稍作休整?更何况,大半天下来,这些护卫们应该也跑累了。”
箫远讶然失笑,心说你是小姐,凡事你说了算啊,你要休息直接下令不就得了?谁还敢违背?又何须来跟我商量?想归想,却也被她的这种尊重和体恤所感动,对她的好感也加多了一分。这位大小姐,为人谦和沉稳,又知书达理,丝毫不以自己的身份欺人,着实难得。
“还是若兰小姐考虑得周全。”箫远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迅速跑开吩咐下去:“所有人就地休息,给马饮水补草。”尔后对着清心和寒水交代了两句,俩人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见。
苏暮雪见马车果然停了下来,心下大喜,立刻雀跃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像只脱困的小燕,迫不及待朝不远处的茶寮跑去。
江若兰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个包容宠溺的微笑:这孩子,又没人追她,跑这么快干什么?也不怕崴了脚。
“走吧,我们也过去坐坐。”江若兰看着大步而来的箫远,感激地笑笑:“箫大人这一路辛苦了。”
“这都是箫远份内之事,若兰小姐不必客气。”箫远轻咳一声,飞快地移开眼神,语气中竟多了一些调侃的意味:“更何况,我们每日里办案出差,风餐露宿的,远比现在辛苦得多。护送小姐进京这样的好差事,若非苏大人信任,只怕箫远求都求不来呢。”
江若兰莞尔道:“此次能得箫大人相护,若兰就放心了。”
箫远闻言略略踌躇了一下,再次轻咳一声:“那个,若兰小姐,能不能跟你商量点事情?”
“箫大人请讲。”
看着江若兰清澈如水的眸子看向自己,箫远心中莫名一颤,呐呐着,竟把自己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江若兰见他囧然的表情,也不点破,朝着苏暮雪缓步而去。
这间茶寮背靠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面积不大,也非常简陋,里里外外也就十来张桌子。一色的粗瓷大碗,一溜长排地摆在柜面上,烧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略显花白的头发,用个帕头胡乱地包着,满脸皱纹,神色谦卑,一看,就是个做小生意的穷苦百姓。
“若兰姐姐,这里,这里。”苏暮雪素手轻扬,脆嫩的呼唤如同一只婉转的百灵。那明黄艳丽的丝质绸裙以及她俏丽绝俗的娇颜,再加上她身后亦步亦趋姿色不俗的思琴,让她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难掩她活泼开朗的天性。惹得里面几位茶客艳羡不已,不住地拿眼偷瞧。
那老者年龄偏大,阅人无数,哪里看不出苏暮雪跟江若兰的身份背景非常人可比?头先见这天仙似的小姐竟到他这破旧的茶寮里来喝茶,早就战战兢兢了,却又见一位淡紫色霓裳的小姐袅娜娉婷地走了进来,一时惊为天人,眼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这位老人家,给我们来三碗茶。”箫远平静地开口,一语点醒那位老者。
“好,好。请公子小姐稍待。”老者慌忙伸出自己的袖子,在简陋的条凳上擦了又擦,谄笑道:“请,请坐。”
“老人家,您先去忙吧。”江若兰看出了老者的拘束和不安,遂莞尔一笑。这一笑,如盛放的春花,让人觉得惊艳无比,又温暖亲切。不仅让茶寮里所有人都觉得意外,就连箫远跟苏暮雪也觉得甚是意外。要知道,这可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生活在最底层的老百姓是不被任何人重视的。
可江若兰来自现代,人人平等的观念根深蒂固,根本就没有什么门第等级之分。更何况,那时候的社会实践课,她可没少去农村体验生活。那祥和安宁的乡村以及那些淳朴忠厚的农民,都让她感觉异常的亲切和温馨,所以,一看到眼前这位老者,就让她就想起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自热而然地,也就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力,没有任何架子或者歧视。
就是这发自内心的一笑,却让那位老者感激涕零,甚至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小,小姐,小老儿马上给,给您上茶。您稍等。”说完,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谢谢老人家,麻烦您了。”江若兰送上一个真诚的微笑,拉着苏暮雪就要坐。月儿跟思琴秀眉一蹙,赶紧取出丝帕,把凳子吹了又吹,擦了又擦,这才请江若兰跟苏暮雪坐下。
“虚伪!”一声不以为意的轻哼,从右边传来,好巧不巧地落进茶寮所有人耳朵里。众人闻声一愣,包括江若兰在内,一起向发出声音的那边看去。就见一位身穿宝蓝长衫,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把玩着手中的茶碗,面带不屑地睥着江若兰,那句话,很明显就是对着江若兰说的,也不知道江若兰哪里就得罪了他。
江若兰垂着眼睑淡然一笑,根本不予理会。一边的苏暮雪却是个直性子,眼里容不得半点瑕疵,更何况,那少年指责的对象,是最疼爱她的表姐。眼见那人无缘无故地出言讥讽,立刻就跳起来,怒道:“喂,你说谁呢?”
那少年冷笑一声:“谁虚伪,本少爷就说谁。”
苏暮雪俏脸陡变,反唇相讥:“背后说人,你才虚伪!”
那少年冷冷一笑:“明明就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偏要装腔作势,惯会博人好感。不是虚伪又是什么?”
苏暮雪纤手一伸,遥指那少年,气得花容失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
箫远玉面一寒,待要出面,却见江若兰妙目一顾,淡淡地说:“雪儿,你来此处是为了歇脚喝茶,是不是?”
“当然。”苏暮雪长长地哦了一声,赌气坐下,嘟着小嘴道:“可是,那人居然在那里编排姐姐,着实可恨!”
“那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江若兰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地开口:“只要自己心怀坦荡,又何必庸人自扰?”
“哦。”苏暮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瞥了那少年一眼,得意道:“姐姐,雪儿发现这里有人喜欢做庸人呢。咯咯。”一句话,说得月儿跟思琴捂住嘴儿偷笑起来。
“你!”那少年被噎了一下,浓黑的眉峰立刻皱了起来,冷笑道:“好一个人言孰可畏,庸人自扰之!本少爷生平最看不得那些你们这些富家子女的嘴脸。尤其是她,方才故意在那位老者面前装出一副谦和的样子,实际上,却高傲得要命。”
我哪里是装谦和了?又哪里高傲了?就算是高傲,又与你小子有什么关系?江若兰哭笑不得。这小子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平白无故要来指责讥讽于她。但无论他说什么,她也不会往心里去。如果她这么容易就被人乱了心神,也就不是她江若兰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不敢开口了?”那少年见她保持沉默,根本不加理会,感觉自己一拳似乎打在了棉花上,不由得羞怒交加,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
江若兰心中好笑。这少年明明就是妒忌加羡慕,却把气撒在她身上,真是不可理喻。也许,就是所谓的心理问题?只可惜,古时并没有开设这门课程,无怪乎很多人都走入了心理误区。就像眼前这个少年。
箫远见她面色如常,心中诧异的同时,又暗赞她心思沉定,遂冷哼一声:“这位小姐不开口,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跟你解释。如果你以为是在向你示弱,那你就大错特错!不知道这位兄台有没有听过‘祸从口出’?”
那少年眉峰一挑,目光炯炯地看了看江若兰,又看了看箫远,有些玩味地撇了撇嘴,轻轻爆出一句:“仗势欺人。”
江若兰性子再好,也不容人三番四次地步步紧逼。更何况,还把箫远也牵扯了进来?这子虚乌有的事,是她最忌讳的。心中一恼,墨黑的深瞳便带了凛凛的寒意,看得那少年心中发毛,一时也不再出言相讥了。
三个人喝完茶,又稍微休息了一会,便留下茶钱,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几个人刚走出茶寮,就听“砰砰”两声,那少年手中的粗瓷茶碗突然碎裂,而他身下的条凳,也断成两截。那少年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一张脸陡然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