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人去渺渺
杨国忠他们一走,素墨居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梁伯匆匆跑了出来,脸上满是自责和悔恨。主人走的时候,曾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让邱子墨跟洛无尘出后院半步,可今天一见邱子墨能够吸收灵力,似乎快要痊愈,一高兴就忘乎所以地忘了关闭通往前院的禁制。可怜的梁伯哪里知道,素墨居会迎来杨国忠这位胡搅蛮缠利欲熏心的大瘟神?又哪里知道,这杨国忠与邱子墨他们早就结了宿怨?如果不是有江凤鸣布下的禁制,只怕这素墨居此刻已是废墟一堆。更遑论梁伯本人?
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梁伯抱着头,慢慢蹲下身去,脸上老泪纵横。他一生无儿无女,除了自家的大小姐江若兰,还有她身边乖巧可爱的月儿外,就剩下洛无尘跟邱子墨了跟他最好了。这几个年轻人不骄不躁,知书识礼,对梁伯从来都敬重万分,也从来都把他当成自家的长辈。在心里,他非常喜欢着几个孩子,也希望能跟他们多一点时间相处。他们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啊!可现在,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将最疼爱最有潜力的两个孩子推进了火坑,生死不明,他还有什么脸去见自己的主人?
梁伯抱着头,灰白的头发和颓然自责的神情让他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就这样默默地坐在台阶上,不言不语,也不理会素墨居前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知道过了多久。是的,他在等。等江凤鸣回来。因为他要亲口告诉自己的主人,那个胆大妄为,不讲情面和规矩的人,叫杨国忠。他相信,只要主人出面立刻能救回邱子墨跟洛无尘。
嗡,一声细微的低鸣在素墨居上空响起,尔后轻轻落在颓然抱头的梁伯跟前。那双纯白色上面绣着云纹的鹿皮软靴,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梁伯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停止了流转,猛地抬头,那身着不染纤尘月白长衫面色肃冷的,不是自己的主人江凤鸣,又是谁?而他身旁那个裙衫飘袂,清艳绝伦的女孩儿,不是自家的大小姐江若兰,还会是谁?
“主人!”惭愧夹着惊喜的梁伯反身跪下,颤抖着脱口出声:“老奴,无能啊!”
见他如此,江凤鸣心中已经了然,淡淡地说:“梁伯,起来吧。我知道事出有因,你又何必太过自责?”
看着院中那一个几尺见方的深坑,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江若兰的心,突然揪得很紧,再加上来之前江凤鸣说的素墨居出事了,难不成是?这样一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素墨居内跑去,月白的裙衫如同一只飘飞的粉蝶。
见她如此,江凤鸣跟梁伯眼中同时闪过一抹黯然。尤其是梁伯,一行老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佝偻着身子嘶声道:“老奴该死,主人!”
江凤鸣摇头叹息:“这一切,不能怪你,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非人力可挽回。进去吧,给我详细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只是兰儿这丫头……唉。”
江若兰纤柔的身影跑得很快。也许,只有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寻找,才能掩饰住此刻内心的惶恐和不安。一楼,没有。二楼,没有。书房,没有。后院,还是没有。那个有着淡淡肃冷和高贵气质的一袭烟蓝色长衫的身影,去了哪里?那个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却心有灵犀的男孩去了哪里?那个无条件相信自己并以死相拼相护的子墨去了哪里?江若兰恍恍惚惚地站在绿树繁花清雅素洁的后院,茫然而又颓然地举目四顾。这里,还残留着他生活过的气息以及淡淡的药香味,似乎昭示着这里的人刚去不久,却又清晰地提醒着她,他是真的真的不在素墨居年内!
为什么不等我?是谁带走了你?江若兰脑海里反反复复盘旋不去的,便是这一句。她无法想象自己急匆匆的紧赶慢赶,却依然赶不上他的脚步。莫非,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江若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沮丧,这么颓败过。她无法忘记初初相遇时电光火石的那一瞬,也无法忘记夜色迷离下那毫无保留地信任而温暖的眼神,无法忘记他以身挡在她身前的那一瞬,无法忘记他随手丢出那颗被争得死去活来的天地至宝云魂丹的样子,更无法忘记他被箭支插满整个后背却把她紧紧环在怀里的情景,尤其是她遭叶木儿胁迫时他的焦虑、暴怒以及她生死不明时他痛彻心扉的嘶喊和告白……就连自己在烈焰焚心痛苦中挣扎的时候,他都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啊,难道,他不知道么?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等她回来?莫非,她前世今生的跋涉和追寻,依然跟不上他前进的脚步?
“兰儿。”江凤鸣看着彷徨失落面色悲苦的江若兰,心中一疼,迟疑而温柔地开口:“你放心,伯父向你保证,他没事!”
江若兰茫然地转向江凤鸣,伯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都是老奴的错,没有照顾好邱公子。”梁伯佝偻的身子在这一刻,愈发显得颓废而自责:“要不是老奴忘了主人的吩咐,邱公子就不会被人……”
听到这里,江若兰迅速抬头,墨黑的深瞳里漾起一丝莫名的神采:“梁伯,你是说,他是被人劫走的?”
梁伯点点头,一张老脸由黑变红,由红变白:“是,是的。邱公子为解老奴之围,不得已跟人动手。只是,只是……”说到这里,梁伯说不下去了。在江若兰面前,他实在没有勇气说出邱子墨当时的惨状,他怕江若兰无法承受。
无需多说,江若兰也知道以邱子墨重伤之躯,怎么能躲得过有心人的算计。一个半月的时间,肯定无法让他恢复如初。要不然,又怎么可能会被人带走?要知道,他身边还有一个修为深厚的洛无尘!然,仅仅只是带走这么简单?看院中那么大的深坑以及残留的血腥味,完全可以想见当时的战况是何等惨烈!那么这一次,他又伤在了哪里?他为她弄得破碎的躯体,还经受得起再一次的摧折么?想到这里,她的心,开始抽搐得厉害。一股无形的怒气,陡然升起。
“是谁?”江若兰不知不觉已经粉拳在握,略带森冷的望向梁伯。这一刻,她心中充斥的,是凛凛的战意和恨意。尽管,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陌生,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她知道,那个拼死护卫自己的男子,从初初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她这一世不变的跋涉和追寻。无论多艰难多辛苦,她都不会轻言放弃,也绝不容许别人伤害他毫分!
梁伯偷偷望一眼江凤鸣,后者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梁伯悄悄吞了吞口水,他看错了么?眼前这个散发出凌厉气息的女孩儿,还是自家温婉娴静的大小姐么?怎么看上去,竟然会有点陌生的感觉?
“是谁?”江若兰再次开口,握紧的双拳带起一丝轻拂的微风,一阵阵粉白飘盈的梨蕊纷纷扬扬,落在她身后,那张清艳绝丽的俏脸,在梁伯眼中,那么近,又那么远。梁伯叹口气,微微躬身,略带迟疑地说:“小姐,那人是,杨国忠。”
“杨,国,忠!”江若兰杏眼猛地一眯,一字一句地说完,唇边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早该想到是这个跳梁小丑!”
梁伯再次迟疑了一下,低声提醒:“小姐,听说那杨国忠是寿王的……”
“我知道。”那个遭后世唾骂的奸佞小人,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江若兰眼睛直直地看向江凤鸣,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伯父,兰儿需要您的帮助。”
江凤鸣摇摇头,深邃的目光看向天边:“请原谅,兰儿,伯父不能出面。”
“为什么?”江若兰眸中迅速浮起一层水汽,有不解,有无助,更多的是忧心和失落。原本以为,有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伯父,一切,不过是翻云覆雨手。
“这些俗世之间的争斗,不是伯父所能掌控的。有些事,也不是伯父一出面就能解决的。”江凤鸣黝黑深邃的眸子看向江若兰,别有深意地说:“难道你没有想过自己去么,兰儿?”
江若兰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反问:“我?”看着伯父平静却温润的眼神,旋即反应过来,眸中划过一丝决绝,莲步轻移,掉头就走。即便前路凶险无比,她也不会停下追逐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