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啸楼倚坐在窗边，依然是那副熟悉的懒洋洋的模样。

杜蓝的鼻子微酸，心中暗骂：“果然是个没良心的浪荡子，整天只知道游山玩水，又何曾把我放在心上？”

似乎是觉察到了杜蓝的目光，叶啸楼漫不经心地将眼光转向杜蓝，杜蓝立刻低下头去，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提着药包，佝偻着腰慢吞吞地走开。

叶啸楼一瞥之下，见只是一个瘦小的农村老太太，便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对身后站着打扇的叶喜道：“叶喜，本少爷现在不热，你坐下来一起吃饭。”

叶喜告了谢刚坐下，叶庆和叶安也上了楼，主仆四人围坐在桌旁，桌上已经摆了一大桌饭菜。不过，叶喜、叶庆和叶安都正襟危坐——叶啸楼还没动筷，谁敢先吃？

叶啸楼随手挟了一筷菜放在碗里，笑道：“既然出门在外，你们也不必拘礼，你们跟随我多年，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兄弟，来，都放开肚子吃，吃饱了好赶路。”

叶庆、叶喜和叶安嘿嘿地笑了几声，这才拿起筷子。叶庆一边撕扯着一只肥嫩的鸡腿，一边问：“对了，少爷，你只叫咱们跟着出来，还没说这是要上哪儿呢。”

叶啸楼微微一笑，懒洋洋地道：“燕京。”

“啊？要去那么远呀。”叶喜愣愣地问。

叶庆却啃着鸡腿白了叶喜一眼，得意洋洋地说：“叶喜，所以说你不如我聪明呢。你不知道咱们叶家的商铺要开到北地去吗？最近少爷没少和傅先生商量这事，看来少爷要亲自出马了。”

叶啸楼淡淡地笑着，似乎没什么胃口，只挑清淡的小菜吃了两口，不经意地往窗外望去，却远远地看见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太在缓缓地转过街角时，正回头往这边看过来。不过，却只望了一眼，那老太太便转过街角看不见了。虽然隔得极远，但叶啸楼在看见那老太太的眼睛的一霎那，心里不禁微微一动，眼睛便轻轻地眯了起来。

“这个老太太似乎在哪儿见过。”叶啸楼暗暗地奇怪。按说他不可能认识一个这样的农村老太太，可是那双眼睛，真的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时，叶安一句话打断了叶啸楼的思路：“你们俩就别瞎猜猜了，我看少爷去燕京，绝对不是为了做生意。”

叶庆撇嘴道：“叶安，要不要咱俩打个赌？”

叶安扒了一口饭，咀嚼了几下吞入喉咙，干脆地点了点头道：“好，咱们就赌半年的工钱。”

“……”叶喜忙扯了扯叶庆道：“叶庆，我看你还是别赌的好，我记得你和叶安哥打赌好像就从来没赢过。”

叶庆气哼哼地又啃了一口鸡腿道：“前几次是我大意了，这次肯定该我赢他。少爷，您说是不是？”

叶啸楼懒洋洋地笑道：“叶庆，你这半年又不用领月钱了。”

“啊？！”叶庆的脸皱成了一团，可怜巴巴地道：“少爷，您可别告诉小的说，咱们不是去燕京做生意，而是去玩儿的。”

叶喜含着满嘴的菜，含糊不清地道：“每天有那么多生意要忙，你几时见少爷专门为了游玩出过门？”

叶庆眨着眼道：“对呀，连叶喜都知道这一点……”说到这里，他突然又笑了：“少爷，您故意逗小的玩儿的，对不？我都两年没领过月钱了，这次怎么着也该叶安哥输一回吧？”

叶啸楼笑嘻嘻地没说话，眼睛再往窗外看去——街面上行人稀稀落落，那个老太太早已不知去向。

叶安用红烧肉就着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划拉着，这么一会儿功夫，碗里又空了。在盛第三碗饭的空档，他不急不缓地道：“依着我说，少爷上燕京大概是为了找人。”

“找人？找谁？”叶庆和叶喜又一次保持了异口同声的默契。

叶安不屑地白了叶庆和叶喜一眼，伸筷挟向红烧肉，缓缓地道：“你们没发现这两天少了一个人？”

“谁？”叶庆和叶喜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整天跟着少爷到处跑的蓝儿姑娘呗。”叶安用看白痴的眼神同情地看了看叶庆，然后笑道：“叶庆，反正你现在拿着钱也没处花去，还是我继续帮你花吧。”说完，继续低头就着红烧肉往嘴里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啊，对了，蓝儿姑娘这两天都没见人影儿了，”叶庆后知后觉地大叫了一声，然后转头问叶喜：“她上哪儿去了？”

叶喜愣愣地反问：“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叶安在吞咽的空档里又扔出来一句：“蓝儿走了，少爷这是要去找她回来。”

叶啸楼微微有些意外，似笑非笑地眯眼看着叶安道：“叶安，我从来不知道，看来让你赶车真是大材小用的，凭着你的观察入微和分析推理的能力，我应该调你去当傅先生的副手才对。”

叶安忙吞下嘴里的饭，黑脸微红地摇头：“少爷，小的只会赶车，做生意那是一窍不通，您还是让我赶车吧。”停了一停，他又讪讪地道：“其实，少爷，我之所以知道您是去找蓝儿，都是临出门前我姐跟我说的。”——叶安本不姓叶，只是入了叶府当车夫后才改名叶安的。他原本姓孙，而他的姐姐就是孙大娘。

叶啸楼失笑道：“原来如此。”

叶庆却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啃剩的鸡腿骨大叫：“好哇，叶安，你使诈。你明明早就知道了，还故意来我和赌。不行不行，这次不算。”

叶安撇嘴道：“是你找我赌的，不是我找你赌叶喜点头道：“对啊，叶庆，是你自己要找叶安哥赌的，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赖帐。”

“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呢？！”叶庆哀怨地叹着气，扯下另一只鸡腿恨恨地撕咬着，喃喃地道：“又是半年！哼，总有一天，我也要赢你两年半的工钱过来。”

叶啸楼好笑地看着叶庆的苦瓜脸，懒洋洋地道：“别那么多废话，快点吃，吃完了好赶路。”

这时，楼梯上脚步声响，先前撞到杜蓝的那个小伙计提着个篮子跑上来，走到叶啸楼桌边哈腰笑道：“公子爷，您要的松仁和鲜果小的都买来了。”

叶喜接过篮子看了看，笑道：“难得你这小地方也有这么好的蜜桃。”

叶啸楼扫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小伙计，淡淡地道：“叶庆，打赏。”叶庆立刻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放在碗里，拉过一张手巾擦了擦手，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塞进小伙计的手里。这伙计一看是张十两的银票，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他去买这些东西，不过用了不到一两银子，如今叶啸楼却给了十两，不由得他不乐。

“呵呵，谢公子爷赏。”小伙计向叶啸楼哈腰道谢后，转身下楼，嘴里却喃喃道：“嘿嘿，好教隔壁二哥知道，不只有他才好运气，碰到出手大方的主顾。”

叶啸楼心里一动，叫住那伙计道：“你回来。”

“啊？公子爷，您还有什么吩咐？”说话的同时，小伙计飞快地把银票塞进怀里，像是怕叶啸楼反悔把银票要回去似的。

叶啸楼问：“刚才你说今天那个隔壁二哥是谁？他碰到了什么样的主顾？”

“啊，公子爷您问这个呀。”小伙计拉长音调笑道：“其实，也没什么……”

“叶庆。”叶啸楼轻轻地挑了挑眉，叶庆立刻放下刚刚拿上手的鸡腿，擦了擦手后又摸出一张十两的银票递给小伙计。

小伙计收了银票，脸上笑得像一朵喇叭花似的，这才道：“公子爷，是这样的，刚才我去买了鲜果回来，碰到隔壁回春堂的伙计二哥，我见他笑得嘴巴都歪了，就问他怎么回事。结果他说，刚才有个老太太来买药，没买什么贵重药材，却一下子给了二十两银子，他赚了十多两小费，所以跑到门口守着，眼巴巴地希望再来两个这样的主顾。”

看见叶啸楼没说话，小伙计又接着道：“嘿嘿，公子爷，其实像您这样的主顾，随手打赏个一二十两银子也不算什么。可奇怪的就是，那个买药的老太太我出门时也撞见了的，穿得挺寒酸的，谁知道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叶庆的眼珠转悠了两圈，便扔了鸡骨头，用油腻腻的手指着小伙计的鼻子道：“好哇，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这小子敢情是在拐着弯儿骂我家少爷不够大方呢。什么叫做一个穿着寒酸的老太太出手就是二十两？什么叫做像我家公子这样的打赏个一二十两银子不算什么？你小子人心不足蛇吞象，胆子真不小，讹到我家少爷头来了！你知不知道……”

“叶庆——”叶啸楼打断叶庆道：“再赏他二十两银子吧。”

叶庆愕然道：“少爷？”叶啸楼是什么人啊？从十二岁起便在生意场上打滚的精明商人，虽然出手大方，但也不像是这种禁不起别人三言两语的冤大头啊？

叶啸楼在叶庆、叶喜和叶安疑惑的目光中，对那满脸惊喜的小伙计道：“你去给我打听打听那个买药的老太太现在何处，打听清楚了回来，我再赏你五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