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3章 新的时代(1 / 1)

对刘弘,乃至于长安朝堂而言,此番关中的粮食紧缺,可谓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挑战自是不言而喻:面对刘弘正式掌权之后,第一次大规模粮食紧缺问题,其处理结果,将直接关系到百姓、民心对刘弘政权的信任,以及刘弘的个人威望。

新鲜出炉的少府主爵都尉,以及其所奉行的粮食保护价政策,在面对关中数十近百万户人口嗷嗷待哺的状况下,也需要证明自己,确实有‘安定民心’‘稳定社会秩序’的功能。

而机遇,也同样是此。

只要刘弘能解决此次粮食紧缺危机,保障大部分关中百姓的生活,并不会因此次危机受到太大影响,刘弘就将取得皇帝生涯的‘开门红’。

粮食保护价亦然——只要能在如此恶劣的状况之下,保证关中的粮价不涨破一百钱,甚至只需要不涨破一百三十钱,粮食保护价政策,就将深入人心。

主爵都尉原本按部就班的推行扩张工作,也可皆由此次机遇大踏步向前,以‘未雨绸缪’为名,直接掌控整个关中的粮价。

只要在接下来的一年当中,主爵都尉各分属能源源不断的卖出平价粮食,待等明年秋收之时,其效果就将显现:整个关中的粮食,都将被卖入少府!

而有效管控粮食流动,无论对于政权的稳定,还是长安朝堂对资源整合统筹而言,都将起到深远的影响。

这一切的关键,便在粮食。

许多粮食。

大到数百上千万石数量级的粮食!

“陛下即问,臣斗胆,略述愚见,还望陛下恕臣妄议之罪···”

闻言,刘弘只轻笑一声,语气轻松道:“谒者但说无妨,吾汉家无有因言治罪之法。”

不着痕迹的为将来‘除妖言诽谤’透个风,刘弘便将鼓励的目光,撒向御阶下,离宫门不过十数步的袁盎身上。

“岁初,长安粮贾阴谋串联,哄抬粮价;田氏主更为安陵杜氏所害。”

“陛下慧眼如炬,一语道破粮价之首要,当为贾;即以田氏子兰任以主爵都尉,行粮价保护之策。”

“此策一出,粮价嗡时安稳,百姓民得以为继,于吾汉家感恩戴德,更感念陛下之仁。”

面色自然的拍出一个响亮的马匹,袁盎拱手稍一拜,旋即面色激昂的环视殿内忠臣。

“及至悼惠王诸子作乱于关东,朝堂欲以兵伐之,长安百姓民无比争先,欲以武勋,报陛下之恩德!”

“此,便乃主爵都尉之能,于民之所利,于汉家之所利也。”

义正言辞的将主爵都尉定性为‘仁政善政’,袁盎不着痕迹的补充道:“朝中诸公皆人杰,亦于此了然于胸···”

话音刚落,正思虑粮食保护价政策的百官齐齐侧目,旋即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半带感激,半带欣赏的表情。

昨日长乐宫外,袁盎以区区谒者之身,硬是将丞相陈平怼的连连咽语,自是在朝堂百官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现在,刘弘向其询问粮食紧缺问题的解决之法,袁盎又是不忘夸赞刘弘圣明之语,毫不生硬的抬了朝臣一手?

“复二十载,此人当为九卿之选!”

不知有多少朝堂重臣心中,出现这样夸张的赞扬——包括张苍在内!

便是在这万众瞩目的高光之下,只见袁盎稍一沉吟,旋即再拜。

“此番关中田亩,因关东之战祸而有不丰登,以往之例,只恐粮价复将鼎沸;臣愚以为,此乃主爵都尉铺排整个关中之良机!”

“若少府、国库存粮足,臣意,当分设主爵都尉于关中各郡县,以少府、国库之粮输之,供百姓民以平价购而食之。”

“且夫秋收在即,主爵都尉亦可收田亩之产,复售于民。”

“如此,便等同主爵都尉以百姓民所耕之粮售于百姓,而百姓因粮价平稳,民心大定矣···”

言罢,袁盎深深一拜,将面庞躲在了衣袖之后。

而殿内朝臣百官,无一不将匪夷所思的目光,撒向那道深深弓腰,拱手屹立于殿内的身影。

“此人区区谒者之身,怎知朝中之事如此之多?”

相较于对袁盎消息来源的怀疑,无疑是张苍、田叔等人惊喜的目光中,所映射出的信息更为普遍。

——长乐宫谒者,一个专责唱喏拜谒、宣读诏书的小官,居然对粮食保护价政策了解的如此透彻!

光此一点,就足以证明此人,有基本的政治嗅觉。

再品味袁盎所言,虽然也早就出现在了公卿忠臣脑海中,但别忘了:袁盎只不过是个谒者而已!

毫无涉政经验,却如此准确的抓住粮食保护价政策的要害,得出和朝堂重臣近乎一致的看法,这已经足够让人惊喜了!

正当张苍强自按捺着欣喜,将目光转向御阶之上时,却发现刘弘并未表现出太过激动的反应?

只见刘弘淡笑着点了点头,不着痕迹道:“若国库、少府皆空虚,售民之粮当从何来?”

朝臣百官或许会因一位谒者,将朝政了解的如此透彻而感到诧异;但刘弘不会。

——这可是袁盎啊!

是能在吴楚之乱中,硬生生逼得景帝刘启说下一句‘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转头就腰斩景帝师,当朝御史大夫晁错的袁盎啊!

作为景帝朝仅有的几位名臣之一,袁盎的才能,绝对不仅限于‘水准线以上的政治嗅觉’这一点之上。

袁盎在文、景二朝活跃最大的依仗,是其高超的揣摩人心之术,以及长袖善舞,三面逢源的情商!

尤其是揣摩圣心,袁盎有着十个晁错都比不上的非人之能。

历史上,陈平、周勃等老臣迎立代王刘恒,唯袁盎看出刘恒想要剪除老臣,执掌大权的想法,便在陈平病逝后奔走于朝堂,于朝臣百官、功侯勋贵摆明利害,终使得周勃被一句‘丞相其为天下先’赶回封国。

待等周勃因私蓄甲盔而被罪之以谋逆,被捉拿至廷尉大牢是,又是袁盎十分准确地认识到周勃必不会死,又领头出来,在文帝刘恒面前为周勃求情。

放在后世,这样一个人,就是典型意义上的伪君子:文帝掌权,他全力帮助,让文帝感念;周勃得赦,他‘仗义直言’,让周勃感恩。

简单而言就是:好人都让袁盎做了!

但这样一个人在官场上,无疑是长短大小正合适的官僚坯子。

诚然,深讳左右逢源之要的袁盎,不会有晁错那般‘为天下舍生忘死’的崇高品性,也不会有申屠嘉那样‘为社稷宁死不屈’的原则,说到底,袁盎并非是政治家,而只是一个政客而已。

不过存在即合理;任何一种人,都有其可发挥作用的地方。

对于皇帝而言,晁错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国士是必要的;申屠嘉那样倔强如牛的稳重老臣是必要的;而袁盎这般一点脸都不要,还能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的政棍,也同样是需要的。

就如同现在,刘弘需要眼前这位历史上的袁太常,精准的探知到自己‘欲开敖仓’的意图,并将此事摆在朝堂面前。

“若国库、少府皆无余粮···”

只见袁盎略一沉吟,旋即咬牙一拜。

“臣以为,敖仓之粮存年过久,当以今岁新粮以换之!”

“放肆!”

“区区谒者,怎敢妄议国政?”

“敖仓之粮身系江山之安危,岂能擅动?!!”

果不出刘弘所料,袁盎话一出口,片刻前还满带着欣赏的朝臣百官顿时群情激昂起来,恨不得将袁盎贬为一无所知的妇人。

“唉···难呐。”

暗自苦涩一叹,刘弘只得站起身,踱步走下御阶。

就如同历史上力劝景帝按部就班,一点点削弱诸侯王权力的申屠丞相一样,任何一个完整的政权,都会有一批稳重保守的老臣,对新政策的施行持怀疑和悲观态度。

作为君王,也确实需要这样的老臣存在,以在关键时刻提出一些保守的建议,保证政权的相对安稳。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保守老臣的存在,固然能避免政权陷入动**;但在君王试图做出改变之时,也会对改革形成巨大的阻力。

就如同现在,关中即将闹起粮荒,而敖仓之粮又几乎镇压着刘汉政权的国运。

理性思考,封建时代的官员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与其承担江山不稳的风险,倒不如承担坐视百姓饿死的骂名。

这样的观点,不能说对,却也不能说错——便是这样毫无人情,毫无温度的观点,才让华夏王朝可以交替往复,使王朝周期律成为‘三百年’,而不是‘三十年’‘十年’。

但从刘弘这个穿越者视角而言,这件事,却并非‘在江山和人民之间选一个’的选择题。

——失去人民的拥护,难道江山就不会动**吗?

——敖仓没了粮食,天下会动**;那关中饿死了人,天下难道就不会动**了吗?

相较于敖仓的存粮‘暂时变少’,而关中百姓得以存活,无疑是‘天子脚下,长安皇城都有百姓饿死,敖仓却藏着数百上千万石粟米,等着坏死被倒入河水中’,更容易引发天下动**。

无论是刘弘‘刘邦子孙’的身份,亦或是穿越者的认知,都使得刘弘无法做出‘为了江山牺牲百姓’这种选择。

得人心者得天下,不外如是。

“啊恩!”

一声生硬的干咳,方使殿内喧闹稍息;百官虽停止了对袁盎的咒骂,却仍不忘怒目而视,不时做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刘弘心中的苦涩与恼怒,在这幅景象面前,却悄然打开了一道小口子。

“若是汉室朝臣,都能有这样‘规避风险’的潜意识,那也不算差?”

这一刻,刘弘对皇帝这份职业的理解,才有了一个最初步的认知。

——抗拒变化,自然会阻碍改革,阻碍进步;但适当抗拒变化,却也能保证政权安稳。

而对于封建政权而言,稳定的重要性,往往远大于改革,远大于进步。

看着殿内‘顽固守旧’的一众老臣,刘弘心中‘血洗朝堂’的冲动悄然散退,满堂忠臣,在刘弘眼里也稍顺眼了些。

“为帝王者,当有包罗天地万物之胸襟吗···”

暗自自语着,刘弘地气质悄然发生着改变。

那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暴戾,对不合心意的事务时刻存在的敌意,在这一刻悄然而逝。

殿内众人不明白,在刘弘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但此时此刻,刘弘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却悄然带上了一丝淡然——不是过去那礼貌式的淡然,而是由内而外,自刘弘的眼眸直抵众人灵魂深处,却丝毫不带锐意的淡然。

就像一潭深泉,不过丈尺见方,却深不见底···

“袁生所言,虽有失当之处,然亦有在理出处。”

走到殿中央,将匍匐在地的袁盎轻轻扶起,刘弘又缓缓行走在殿内。

“朝公之所忧,亦唯江山安定之所虑。”

话尽出口,刘弘便回到了御阶之前,稍一正冠,便躬身一拜:“朝公心怀社稷,朕心甚慰···”

这一刻,就连张苍、令勉等日夜陪伴刘弘左右的皇党成员,都无法说清自己的感受。

“陛下言重。”

“为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以治天下。”

“此臣等之本分···”

说着,朝臣百官亦齐齐一拜,以做回礼。

而刘弘却是眼带暖意的回过身,对着御塌旁跪坐着的张嫣再一拜,旋即拾阶而上,回到了御塌前。

“太祖高皇帝、先孝惠皇帝,先大行皇帝,太皇太后临行前皆有遗训:不至社稷倾覆之地步,敖仓之粮,粒米不可动!”

“朕以未冠之年以临元元,自不敢违先皇之遗训。”

先对朝臣百官的做法表达认同之后,刘弘话头再一转。

“然袁生所言,亦有理。”

“敖仓之粮,自太祖高皇帝时,便只闻粮进,不见粮出。”

“今敖仓之所立已有十数载;仓内所存之粮,自有年久勿能食之虞。”

说着,刘弘望向左侧朝班,对张苍点了点头,继而道:“今秋收在即,又得主爵都尉收民所产之粮。”

“朕以为,与其任敖仓质量勿食而弃,莫不如,以主爵都尉所收今岁之新粮,以替敖仓所藏之陈米。”

“敖仓粮米虽陈,然亦可当食;以主爵都尉平价、或低价售与百姓,则民得食价廉之粮,而敖仓得入今岁新米,亦当无有粮陈而弃之虞。”

语气祥和的将自己的看法道出,刘弘便温言望向殿内百官:“朕年幼,未涉朝政者多矣。”

“诸公多老臣,若有教,臣谨闻之。”

“若言之有理,咸使朕得益,朕当不吝以金爵为赐!”

言罢,刘弘便将和善的目光撒向殿内,等候着朝臣百官的回应。

见刘弘先陈明利弊益害,后又做出请教的架势,朝臣百官心中嗡时一紧,不由得纷纷低下头。

——陛下如此胸襟,以天下万民为己任;吾等却不似忠君报国,反从妄从行悖逆事···

刹那之间,汉官与后世官员最大的一处不同,便一览无余的显露在这清凉殿之上。

“陛下志向高远,臣等却未明圣意,此诚臣等之罪也···”

半真半假的哽咽着,朝堂众臣不由齐齐跪拜在地,对御阶之上的刘弘深深一拜。

——风骨!

汉官与后世官员最大的区别,就是那打不断的脊梁,和折不弯的风骨!

有汉一朝,汉官在天下人,乃至于外邦眼中的形象,无一不是那铮铮铁骨。

而作为视骨气胜于生命的汉官,其风骨最大的一处体现,就是肯认错,敢认错。

不是后世官僚那般,东窗事发时方忏悔,也不是被皇帝强摁着低头,而是在尚未酿成大错之时,就低头认错,乃至于羞愧自尽···

汉,就是一个神奇到皇帝,都敢大大方方下诏书,向天下道歉的时代。

这神奇的时代,便是华夏民族数千年傲骨之来源!

“陛下所虑,皆以江山社稷计,行虽略险,然当可行。”

随着张苍代表皇党成员出班发言,开敖仓之粮以应关中之事,便算是在朔望朝之上定下章程。

准确的说,从此刻开始,汉室朝堂不再分‘皇党派’‘陈周派’亦或是‘中立派’。

除一道尴尬孤立的身影之外,汉家朝堂,已经彻底站在了刘弘这边;满堂朝臣,皆汉之忠臣!

而作为那唯一一个尴尬的例外,刘揭在朝班之列可谓如坐针毡···

“待散朝后,便向陛下乞骸骨,归国罢···”

正当刘揭做出隐退决定的同时,朝堂议论之中,陈周集团的其余成员,也都收获了自己的结局。

“奉常丞不疑谨奏陛下:绛侯勃口出狂言而不自知,得太后规训而不改,复又以矫诏之事乱长安。”

“谥法云:不悔前过曰戾;其知而不改,过而复过也。”

“臣与朝堂诸公议,皆以为,绛侯勃,当谥之以戾,以警后世···”

“御史大夫臣不疑谨奏陛下:曲逆侯平行将亡故,即所任之右相一职,当议定人选;曲逆侯之丧葬事,亦当着章程···”

“郎中令臣勉谨奏陛下:大将军于睢阳驻防已有三旬,然齐贼之乱未平;当遣使以斥,促大将军速平齐贼之乱,以安江山···”

从刘不疑出班那一瞬间起,刘弘在整个朔望朝之上,都再也没有插上话。

无数曾被刘弘所看不起的官僚,纷纷在一个个议题中发表自己的意见,并在朝堂‘欣欣向荣’的议论氛围中,得出一个个切实可行的结果。

待等黄昏前后,朝臣百官才鼻青脸肿的走出未央宫,彼此之间,却又丝毫看不出有何嫌隙。

站在未央宫前殿的高台之上,刘弘注视着朝臣百官离去的背影,不由长出一口气。

“今日起,汉家将迎来新的时代···”

“朕的时代!”

番外 :《新史记·陈平周勃列传》

绛侯周勃是沛县人,祖先本是卷曲人,后迁到沛县。

显赫之前,周勃以编织养蚕的器具为生,经常为有丧事的人家做吹鼓手,后来又做了拉强弓的勇士。

高祖在沛县起兵时,周勃以中涓的身份跟随高祖攻打胡陵,取下方与。夺取下邑时,周勃最先登城,高祖赐给他五大夫的爵位。

汉军攻打啮桑,周勃最先登上城池;汉军攻打开封,周勃的军队先到城下的最多。

高祖自从在沛县起兵到返回赐县,一共是一年零两个月。楚怀王封沛公为安武侯,任命他为赐郡郡长。沛公拜周勃为虎贲令,周勃以虎贲令的身份跟随沛公平定魏地。

攻打长社县,周勃最先登上城池;攻打颖阳、缑氏,切断黄河渡口;在尸乡北边进击赵贲军队,往南攻打南阳郡守吕崎,攻破武关、蛲关;在蓝田击破秦军,到达咸阳,灭亡秦王朝。

项羽到达咸阳,让沛公做汉王。汉王赐周勃为威武侯。后跟随汉王进入漠中,汉王拜周勃为将军。汉王回军平定三秦,到达秦地后,汉王把怀德赐给周勃作食邑。汉军攻打槐里、好峙时,周勃立了大功;汉军进击赵贲、内史保于咸阳,周勃又立了上等功。

攻打曲逆,周勃立了大功;汉王把钟离县赐给周勃和颖阴侯,作为他们共有的食邑。

在易县城下打败了叛军。周勃率领士兵在驰道上阻击叛军,功劳最多。高帝赐给周勃列侯的爵位,分剖信符,让周勃的爵位世世代代不断绝。把绛县八千一百八十户作为周勃的食邑,号称绛侯。

燕王卢绾反叛,周勃以丞相的身份取代樊呛领军,攻下蓟县,俘获燕王卢绾的大将抵、丞相偃、郡守陉、太尉弱、御史大夫施,于浑都县屠城。

追赶叛军到达长城,平定上谷十二个县,右北平郡的十六个县,辽西、辽东二十九个县,渔阳郡的二十二个县,周勃的功劳拍在第一。

周勃为人质朴刚强、没有心眼,高帝认为可以委任他大事。周勃不喜好文学,每次召见诸位儒生和游说之士,都面向东坐着而责令他们说:“赶快对我说吧。”这就是周勃不爱习文的模样。

周勃平定燕国以后回军长安,高祖已经去世了,周勃就以彻侯侍奉孝惠皇帝。

※※※※※※※※※※※※※※※※※※※※

这时周勃与陈平谋划,联合齐哀王刘襄起兵响应,朝中大臣坐镇于长安,将把持朝政的吕氏驱逐。

陈平是阳武县户牖乡人。年轻时家中贫穷,喜欢读书,有田地三十亩,仅同哥哥陈伯住在一起。陈伯平常在家种地,听任陈平出外求学。

陈平长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有人对陈平说:“你家里那么穷,吃了什么长得这么魁梧?”陈平的嫂子恼恨陈平不看顾家庭,不帮丈夫看顾田亩,就说:也不过吃糠咽菜罢了,有这样的小叔子,还不如没有。

陈伯听到这些话,赶走了他的妻子并休弃了她。但乡邻之间,却流传起了‘陈家次子只会夸夸其谈,却连锄头都挥不动’的话语。

陈平的家乡库上里祭祀土地神,陈平做主持割肉的人,把祭肉分配得很均匀。父老乡亲们说:“好,陈家次子分肉很平均。”陈平却哀叹说:“唉,如果让我陈平主宰天下,也会像这次分肉一样呢?”

——这是陈平想要得到天下的野心第一次出现。

陈胜起兵后在陈县称王,派周市平定了魏国地区,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在临济交战。在这时,陈平和朋友去投靠了魏王,被魏王任命为太仆。

陈平向魏王进言,魏王不听,又有人将陈平的过去告诉魏王,陈平只好羞愧离去。

后来,陈平投靠了项羽,跟随项羽入关攻破秦国,项羽赐给他卿一级的爵位。

项羽东归,在彭城称王,汉王回军平定三秦向东进军,殷王就反叛了楚国。于是项羽封陈平为信武君,让他率领魏王咎留在楚国的部下去讨伐,陈平却只夸夸其谈而不知兵事,终大败而归。

陈平害怕被杀,便封好项王赏给他的黄金和官印,派人送还项王,自己单身拿着宝剑抄小路逃走。

于是到修武投降汉军,通过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他进去。此时石奋做汉王的中涓,接过陈平的名贴,引陈平进见汉王。

陈平等七个人都进去了,汉王赐给他们饮食。汉王说:“吃完后,到客舍去休息吧。”陈平说:“我有要事前来,所说的话不能拖过今日。”汉王见陈平如此雷厉风行,还以为陈平有本事,就问:“你在楚军时担任什么官职?”

陈平说:“做都尉。”汉王当天就任命陈平为都尉,让他做参乘,主管护军一职的工作。众将都喧哗起来,说:“大王日前刚得到楚国的一个逃兵,还不知道他本领的高低,就跟他同乘一辆车子,并且反让他监督我们这些老将!”

汉王听到这些议论,便将陈平叫到了身边,说道:我任命你做都尉,但众将不服;你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啊。于是便带着陈平往东讨伐项王。

汉军到了彭城被楚军打败。汉王领兵返回,一路上收集散兵到达荥阳,任命陈平为副将,隶属于韩王信,驻扎在广武。

周勃、灌婴在彭城之战中被陈平拖累,险些被包围,就找到了高祖皇帝,将陈平过去的劣迹告诉了高祖:“陈平虽然是个美男子,但内地里却毫无能用的东西。我们听说陈平在家的时候和嫂子私通,还白吃白喝不事生产。在魏王那里做事做不好,逃亡出来归附楚王;归附楚王损兵折将,又逃来归降汉王。

现在大王如此器重,使他做高官,任命他为护军。我们听说陈平接受了将领们的钱财,钱给得多的就得到好处,钱给得少的就遭遇坏的处境。陈平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作乱奸臣,希望大王明察。”

汉王怀疑起陈平来,召来魏无知责问他。魏无知惶恐不安的说:“陈平虽然德行不好,但才能还是很高的···”

话说一半,魏无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此后,陈平曾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从高帝征讨陈豨和黥布。他一共出过六次奇计,每次都增加了封邑,一共增封了六次。但这些奇计其实都是陈平窃听其他将领得来,世间无人得知。对于陈平所为,汉军将领也多有不满。

孝惠皇帝六年,丞相曹参去世,吕太后根据高祖皇帝的遗命,任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同年设置太尉官职,任命周勃做太尉。

(重点)※※※※※※※※※※※※※※※※※※※※

孝惠皇帝晚年,吕氏子弟逐渐显露不恭之相,肆无忌惮的向吕太后讨要官位,吕太后担心吕氏子弟将朝政弄乱,就想以爵位满足吕氏子弟。

将王陵招来试探,王陵以高祖皇帝白马誓盟规劝了吕太后;陈平和周勃却为了讨好吕氏子弟,枉顾高祖皇帝的誓言,建议吕太后大肆分封吕氏子弟。

吕太后原本只想给吕氏子弟高爵,却因陈平和周勃的劝说,变成了封王和封侯。看着吕氏子弟一点点担任朝中重要的之位,吕太后对陈平和周勃十分不满,便将二人的权力夺去。

十年后,高后逝世。吕禄以趟王的身份任上将军,吕产以吕王的身份担任丞相,把持汉朝大权。周勃身为太尉,却无法进入军营之门。陈平是丞相,也无法处理政务。

在吕太后在的时候,陈平和周勃不敢作乱,吕太后一去世,二人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看着吕氏子弟把持朝政,陈平和周勃就暗中联络的朝中大臣,意图血洗朝堂,将权力收回自己的手中。

最终,陈平和周勃偷偷给齐王刘襄传去了密信,说:“高祖皇帝得天下,刘姓成为了汉室的掌控者;如今吕氏子弟把持朝纲,齐王作为高祖后嗣,难道要坐视江山易主吗?”

“我们这些老臣承担着高祖皇帝的托付,不敢使得汉室江山流入吕姓手中,如果大王也以为如此,就带兵到函谷关吧。”

齐王受到消息,一边为江山易主而感到担忧,又担心无诏起兵会受到责罚,这时,陈平和周勃又说:“如果齐王带兵至函谷关,以后,齐王就是皇帝。”

齐王大惊,惶恐不可度日,最终在齐国丞相驷钧的劝说下,答应了陈平和周勃。

齐王带着军队接近函谷关,朝堂只能派大将军灌婴领军出征,将齐王的军队挡在函谷关外。

等灌婴率领军队出征之后,陈平和周勃认为长安兵力空虚,就打算起事;这时,宗室刘揭说:“吕氏手中兵力虽然不多,但我们手中却是一点兵都没有,如何能成功呢?”

周勃和陈平问刘揭:“那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刘揭回答:“如今,调兵虎符在吕禄手上,曲周侯的儿子郦寄和吕禄又是好友,不如我们收买郦寄,让他把吕禄的兵符偷出来。这样就可以调动军队了。”

陈平和周勃答应下来,便开始以美女、金钱贿赂郦寄,郦寄却根本没有收下礼物。

收买没能成功,陈平只能让周勃把曲周侯给偷偷抓住,威胁郦寄:“把吕禄的虎符取来给太尉,不然,你父亲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郦寄本来就是个孝顺的人,最终只能为了父亲的安危,愧疚的将吕禄手中的虎符偷出来,交到周勃手中。具体过程写在了《郦丞相世家》一篇。

得到虎符之后,周勃来到了北军大营,营门的守卒喝问,周勃亮出了手中的虎符,谎称:“这是调兵虎符,我来这里,是奉了陛下的诏命。”

高祖皇帝曾经制定规则:调兵五十人以上,需要虎符和调兵诏书。周勃虽然得到了虎符,但却没有诏书,所以周勃实际上是矫诏了。

这是周勃矫诏的开始。自此,周勃前后矫诏十数次,只是因皇帝仁慈而未被降罪。

进入北军大营之后,周勃高举手中虎符,说道:“如今吕氏祸乱朝政,甚至打算废黜天子,立吕氏为皇帝;北军将士都曾受到过高祖皇帝的恩惠,难道能坐视高祖皇帝的江山,被吕氏夺去吗?”

“我也不难为北军的将士们,现在,支持刘氏的露出左边肩膀,支持吕氏的露出右边肩膀!”

北军将士自高祖时,就是拥护刘氏的;听到周勃的话,所有人都露出的左边肩膀,选择支持刘氏。

而就在北军将士追随周勃,进入长安城时,却有几个尸体留在了北军大营的角落——那是北军原本的统帅,因为向周勃提出查验诏书,而被杀害。

进入长安城之后,周勃直接冲向了未央宫,因为天子在未央宫里,将天子捉拿,就可以号令吕氏手中的军队。吕禄吕产担心手中的南军不会听从自己的号令,就从未央宫求来了调兵诏书,让南军护卫未央宫。

南军只有三部都尉,北军却又七部都尉,血战了三天三夜,南军却誓死守住了未央宫。

在关键的时刻,滕公夏侯婴来到了周勃身旁,说:“我经常出入宫讳,与宦者令张泽关系很好,我去让张泽打开宫门,一定可能成功。”

周勃闻言大喜,对夏侯婴说:“滕公果然是刘氏忠臣。”

宦者令张泽收到消息,带着宫内的宦官偷偷靠近宫墙,假装是来支援南军,实则却是将宫门打开;北军得以冲入宫内,南军寡不敌众,最终战败。

得知宫门被迫,吕产吕禄知道自己必死,就留在了天子的身边,誓死保卫天子安危。

周勃带着北军来到前殿,又攻打了许久,才将吕产和吕禄杀死,天子躲到了前殿寝殿,周勃只命令军士将寝殿围住,将天子软禁在了寝殿之内。

将长安城所有的吕姓杀死之后,周勃找到了陈平,说道:“我们的目的是杀死吕氏,如今吕氏都死了,但天子,好像并不支持我们这么做。”

“攻打未央宫时,我看见吕产和吕禄誓死保卫天子,天子好像也很信任吕产吕禄;我们现在将吕氏子弟全部杀死,将来天子长大,恐怕会为了吕氏报仇。”

陈平也有些担心此事,就和其余人商议,最终齐王的弟弟东牟侯刘兴居说:“陛下如今年幼,吕氏子弟也都死了,我们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我们可以谎称天子不是孝惠皇帝的子嗣,是吕氏子弟祸乱后宫所生,这样,天子就不再是天子了。”

一旁的夏侯婴也附和道:“攻打未央宫,我没有立下什么功劳,现在就让我去做这件事吧。”

夏侯婴曾经是高祖皇帝的亲信,刘兴居担心夏侯婴私自放走天子,就说:“我也没立功劳,一起去吧。”

来到寝殿,夏侯婴想起高祖皇帝的托付,就在酒中只加了一半的毒,和宦者令张泽一起喂天子喝下去,天子吐血倒地,夏侯婴和刘兴居害怕的离开了寝殿。

以为天子死了之后,陈平和周勃正打算商议新君的人选,齐王刘襄就到了长安,得知天子喝了毒酒,就坚决维护孝惠皇帝说:“如今天子驾崩,应该从孝惠皇帝其他儿子中选新君。”

陈平和周勃担心其他的皇子也和吕氏亲近,就说:“孝惠皇帝年纪那么小,怎么会有孩子呢?这些孩子,肯定都是吕氏祸乱后宫所出。”

然后将代王刘恒迎来了长安,打算让代王做天子。原因是代王憨厚老实。

代王得知消息,知道陈平和周勃想要颠覆汉室,就赶忙来到了长安,后来又听夏侯婴说天子没死,就在王宫中等候消息。

陈平和周勃担心有变故,就跟朝臣百官说:“代王是宗室长者,应该成为皇帝。”

这是,天子却在代王的陪同下出现在了皇宫外,对宫内喊道:“朕还在,谁想立新君?”

陈平和周勃只能作罢。

夏侯婴因为喂天子喝毒酒的事感到愧疚,不久后就自杀了。

半年之后,齐王刘襄死去,陈平和周勃认为这是好机会,就联络了齐王的其他兄弟们,说:“齐王本来应该成为天子,却因为吕氏血脉的皇帝沐猴而冠,而使江山落入了吕氏的手中。如今齐王死了,我们担心高祖皇帝的江山,再也不会由刘姓掌握了。”

收到消息之后,悼惠王的儿子们就在朱虚侯刘章的率领下起兵,想要让齐王刘则成为皇帝。详细过程记录在了《齐悼惠王世家》一篇。

齐王起兵之后,陈平和周勃在长安散布流言,说天子不是孝惠皇帝的血脉。

天子的母亲怀胎之时,代王太后薄氏还和代王在宫中,天子就让代王太后薄氏入长安,在北阙证明了自己的身世。

知道自己无法成为皇帝之后,陈平躲在了家中,不几日便去世了;周勃也在家中吐血而亡。

周勃武勋显著,死去时,整个尚冠里都响起了挽歌;但陈平一生碌碌无为,几乎没有做什么对天下有用的事,所以死后,连吊喧的人都没有。

最终,周勃被谥为绛戾侯,侯爵废黜,最终由庶子亚夫以武勋得以复家。

陈平的侯国被直接废黜,直到七十年后,才被孝宣皇帝复家。是因为缅怀开国功臣,遏止勋贵奢靡之风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