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败了,死,胜了,也死
听到林婉儿的问话,赵乾脸色变了又变,这个问题从技术层面上讲,回答起来是有难度的。
“对不对啊?”林婉儿有些焦急的问道,说着还伸手掐了赵乾一下,眼神督促,为了大家的安全,你就委屈一下吧。
赵乾支支吾吾,摸摸鼻子:“大概是正确的吧!”
林婉儿一副“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望向徐云枫,希望自己一番话能够感动对方,放弃争夺天下的想法,大家握手言和,吃顿饭,喝点小酒,事情就翻篇了。
“天下?天下是什么东西,我徐云枫一点兴趣都没有!”西凉王世子殿下徐云枫面色狰狞,捧腹大笑,身上的暴戾之气骤然而起,在寒冷的映雪湖畔越发让人觉得恐怖,记忆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至。
徐云枫有一段时间觉得日子特别有意思,有意思有很多意思,不像幸福那般,是一种被动的接受,将注意力集中在能够激发幸福感的事情或人身上,有意思是一种主动的感觉,积极的感官。
一个人若是能够觉得“生活很有意思”,那么身边的一切都是五彩斑斓,令人迷醉的,阳光明媚,花儿鲜艳,小草翠绿,就连夏蝉鸣叫都让人觉得舒心悦耳,徐云枫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感觉有意思的生活。
那段时光里,他感觉很好,父亲虽然粗鲁,但是算是一个好男人,娶了娘亲之后,既没纳妾,也不胡来,即使曾经有一对姐妹人前讨好自己,人后耍心眼子,父亲都始终信任娘亲,这点自己要向父亲学习。
所以既然已经和范立范叔叔家的小丫头定了娃娃亲,以后自己便不能再任性,虽然小丫头的年龄还小。也有点淘气,爱哭鼻子,爱黏在自己身后“云枫哥哥长、云枫哥哥短”的叫着,但是好歹是自己的未婚妻。总要忍让一些。
娘亲最好,长得漂亮,温柔心细,虽然有时候管得自己有些紧。不过还好,娘亲有了宝宝。也就是在即要有弟弟了,以后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自己多少能够得一些自由。
还有蓉儿阿姨,自小就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算是半个母亲,娘亲责罚自己的时候,都是蓉儿阿姨挺身而出,给自己说好话。从不生气的娘亲隐隐有怒色,一点办法都没有。埋怨蓉儿阿姨都将自己惯坏了。
还是司马老师,人虽然严厉,但是学问大得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写的一本《史记》开宗立派。
司马老师有三个孩子,司马丈、司马尺和司马寸,司马丈和司马尺是双胞胎兄弟,谁都分不清两人。司马寸是性格爽朗的大姑娘,有一条长长的马尾辫。笑起来声音很大,一点都不温柔。
即使如此,温柔如水的母亲还是很喜欢司马寸,可是和司马寸性格相仿的蓉儿姑姑却不喜。总觉得这丫头疯疯癫癫,一点也不稳重。徐云枫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父亲瞧不起司马老师,但是娘亲很敬重,父亲闷头,也不好多说什么。征战沙场、马上能睡觉的他还不得不在母亲强迫下,和自己一般,坐在小马扎上听司马老师讲课,只是听着听着他便睡着了。
司马老师可不管你大将军的身份,小柳条敲在父亲背上,可是实在的很呢。当时父亲已经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将军,手握数十万的徐家军,没人敢惹。
父亲大怒,扬言要让司马老师变成死马。娘亲一声咳嗽,父亲马上服软,笑呵呵说是让他当大司马,当大司马,大司马可是大官。
可能私下他连大司马是几品官都不知道,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是和范叔叔呆的时间久了,嘴皮子越发讨巧了。
自己以为死马老师是正人君子、刚正不阿、公正严明,但是司马老师却私底下洋洋自得的和徐云枫说过:“之所以打,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报当年你爹攻城之后沿街押解我游街示众的私仇,另一个原因是好出去吹牛。”
徐云枫讶然,然后开怀大笑,觉得很有意思。
至于范立叔叔,还是不提了吧,一肚子坏水,欺上瞒下,谎话连篇,连自己都骗,但是不得不说,他还是挺可爱的。还有和父亲结拜的那群叔叔婶婶们,都不好意思说他们的丑事而已。
只是朱雀门事变改变了一切,阳光不再明媚,花儿不再鲜艳,小草不再翠绿,就连蛐蛐的悦耳鸣叫也变得恼人。
他看到了司马老师一家人为了保护娘亲和自己身中数刀,惨死在上京城,司马丈死了,司马寸也死了,那条马尾辫随风飘荡,飘到很远的地方。
他看到蓉儿阿姨和小丫头一同倒下去,渐渐没了看到了范立叔叔的压抑痛哭,像是能哭出心肝脾肺来,他青丝瞬间转白发,人瞬间老去,那是震慑人心的大恐怖。
然后身怀六甲的娘亲不见了,失踪了,带着还没有出生看过世界的弟弟。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冰冷彻骨,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喘气也不能缓解窒息感。
父亲在朱雀门挥刀砍人,亲兵捂住了徐云枫的眼睛,可是他心里却听到父亲的那句话——杀光赵家人。
这句话像是一颗种子一般再心底生根发芽,渐渐粗壮,直到今天长成黝黑茂密的苍天大树,遮天蔽日,让他复仇成了他最迫切唯一的希望。
于是他成了西凉荒唐的世子殿下,成了大魏国嘲笑的对象,私下却牢记那天他所看到一切,时刻不让自己忘了一幕幕的画面。
他等得,就是今天,世袭罔替,挥兵入中原。
收回思绪,盯着林婉儿,徐云枫脸色仿若恶鬼,眉头上朱砂一转再转,最后竟然成了黑色,浑身煞气,恶狠狠的说道:“我徐云枫不为皇位,不为天下,为的只是出一口恶气。为曾经在朱雀门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和说法,血债,需要血来偿。”
林婉儿讶然,她竟是没有想到徐云枫做了如此多的事情。是为了当年在朱雀门事变中惨死的人讨回公道?这太儿戏了,太轻浮了,太不严肃了,太小孩子气了,也太……高尚了。
她从心里赞同徐云枫的做法。若是自己几个兄弟出了事情,她肯定发疯,挥刀砍人那是必不可少,而且要搅得风云大变,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徐云枫那种隐忍,一忍便是多年。
徐云枫缓缓张开双臂,脸色愈发的狰狞,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像是一个刚刚得到解脱的囚徒:“不要和我提赵家在朱雀门事变中死去的那些人,那是他们活该!”
说着。他突然望向赵乾,语气中多有悲怆和愤懑:“这么多年,我回想此事,本来可以不死那么多人的。赵乾,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若是当年太后那老东西和赵承德没有引诱文武百官入京,一切都不会发生。若是你的父亲、当今的天子陛下在察觉到赵建成和赵元吉的动向时候,能够果断一些,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们赵家的家事演变成朱雀门事变,所以赵家人都该死!”
赵乾脸色黯然。他经历过朱雀门事变,知道当时的惨状,非言语能够表达,他也记得徐云枫随着徐骁入西凉的时候。回头望向上京城的怨恨和愤怒。
“也许你们不知道,就在前几天,就在雪拥关,西凉军和镇北军打起来了,西凉军死伤二千余人,镇北军退伍士卒五千余人尽数死去。哈哈。死得好,我正愁没有出兵的理由,上天给了我一个理由。”指着雪拥关的方向,徐云枫眼神炽热,清秀俊俏的眉宇之间全都是煞气,双手按在凉亭栏杆之上,紧紧一握,那栏杆瞬间爆裂:“徐骁顾虑太多,本世子没有那么多想法,什么天下民生、西胡蛮人,在本世子眼中也就是屎一样的东西。等他死了,本世子世袭西凉王,可是我等不到了,我耐不住心思了,今天我徐云枫就要掌管西凉,明日便会有五十万铁骑剑指中原,马踏上京城,就是打不进上京城,我也要好好恶心你们赵家一番!”
“徐云枫,不为了天下苍生,部位江山社稷,你想一想西凉王和宝玉!”赵乾开口说道,他知道此刻的徐云枫已经疯魔,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用亲情来让他回心转意。
“徐骁?哼,我做的事情都是他该做的,当年只是杀了赵建成和赵元吉,以及几百口子的家眷而已,已经很便宜你们赵家了,让你们继续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巨大的恩赐。”徐云枫尽量平复心情,但是遮掩不住心里的疯狂,只是听到宝玉的名字,眼神流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林婉儿站出来一步,语气不恼怒,也不劝慰:“徐云枫,你还没有见过宝玉吧?自从来了西凉之后,你就躲着他,不与他相见。每次宝玉离去了,你就出现,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他吗?”
“你住嘴!”徐云枫冷冷的说道,“我不见他是我的事情,现在他不明白也无妨,等长大了,他就明白我做的事情才是对的。林婉儿,不妨将话讲在前面,后手我已经留好,若是我西凉败了,我会死,徐骁也必须死,而宝玉会好好活下去,若是西凉胜了,杀光赵家人之后,我会死,徐骁也会死,而宝玉会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这是我和徐骁欠娘亲和宝玉的。”
无论胜败,徐云枫都选择了死,林婉儿很能体会和理解他的想法,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可是有时候活着太难,就好比澶州城内那个名叫简大家的傻女人,只能死去。
“该说的都说完了,林婉儿、赵乾,今天将你们俩找来有一个不情之请。”徐云枫浑身的煞气突然消失,脸色变得平静,单手摩挲着手中的凉刀,食指敲击着刀柄,嘴角勾勒出一个极小的弧度,在微笑:“请两位赴黄泉一趟。”
说着,他抽出腰间凉刀,寒光一闪,缓缓走下凉亭,脚步轻稳,铁浮屠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他便沿着那条道路走了过来,如同加冕一般:“赵乾你是皇室,姓赵,杀了你,算是杀光赵家人的开端,我天天幻想手中的凉刀能够见一见你们赵家人所谓的龙血,今天得偿所愿。”
“林婉儿,天下独一份的才女,我很敬佩,而且我要谢谢你曾经照顾娘亲和宝玉,徐家欠你天大的人情,但是你是宝玉的牵挂,我说过西凉兵败,宝玉也会好好活下去,前提是不能有牵挂,看你这么爱宝玉,想来为宝玉去死也是可以的。”
林婉儿呆若木鸡,怎么上一刻还聊天,下一刻就要见生死,扯着身边赵乾的衣衫:“赵乾,我们该怎么办?要不和他拼了吧?我看这徐云枫身板也不咋地,咱俩二打一,能赢!”一着急,林婉儿连怀中的手枪都望了。
赵乾望着慢慢走来的徐云枫,突然发现,徐云枫的气息虽然清浅,但呼吸一气呈六个阶段,看似清浅,实则蕴藏旋即,是有意为之。
所谓高手拼到极致拼的是胸中一口气,比拼之时如同人入水下,若是气息延绵不绝,自然能够藏气久远,出招随心所欲,比对手气息多一丝,便能多出一剑,一剑而下不仅分胜负,而且定生死。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魏松摒弃百江入海,自成一派,在胸腹气海之内形成一湾幽深墨绿的静谧大湖,不似大海,湖泊幽静,能装蓝天白云,也成就了自己霸道无双的雄浑内力,即使气息如海的夏侯襄阳和李慕白也不禁赞叹艳羡。
徐云枫能够将一口气分成六段,说明他不但气息悠长,而且蕴气含气的功夫也很了得,而且他的气息之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更添凌冽。
原来这徐云枫是高手,而且是绝顶高手。
看到赵乾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徐云枫也不藏着掖着,气息一泻而出,延绵不绝,好似从九天之上流淌而下的瀑布,倾泻奔腾,一去九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