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柠就这样怔愣着,她看见向知念抱着她的相框在她的床上呆坐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她听见向知念或是愤恨或者哀伤的呢喃,房间内回荡着她孤零零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回应。
向晚柠是第一次看见她这幅模样,与平日青春靓丽的样子不同,梦中的她只有半白的头发,时刻皱紧的眉头,和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明明向知念尚且年轻,但她眸中却透出苍凉孤寂,活像一具行尸走肉。向晚柠从没见到她流过这么多的眼泪,好像在这一刻,对方要将自己无声的悲恸都用泪水诠释。
“姐姐……”
“你别难过,我就在你身边。”
她无数次的靠近对方,想要触摸向知念,想要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就在她的面前……却只能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对方的身体,正如她的声音永远传不进向知念耳畔。
到最后,向晚柠只能坐到她旁边,听向知念继续说着,她每说一句,向晚柠就在一旁附和一句。
“宴漓还在等我,可我和他注定没有结果了,这么平白耽误人家……我很抱歉。”
向晚柠眼皮一跳,即使知道这是在梦中,不是现实,也仍然有些不能理解的问:“为什么呀?为什么就没有结果了呢?你们明明互相喜欢的呀。”
说到最后,她隐约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问题,盯着向知念抱着的那个相框,向晚柠好像明白了那张照片的用途:这并不是什么复古照片,而是她的遗像。
但她还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有些着急的围着她转圈:“可是我没有关系的!姐姐!你的幸福才是最最重要的!”
“即使我死了,可姐姐还是要生活的呀!”向晚柠急得团团转,抓耳牢骚的在一旁嘀嘀咕咕,却又恼怒自己的话无法让梦中的向知念听见。虽然她并不知道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即使有些泄气的坐在地上,也不妨碍她劝向知念改变心意:“姐姐……人总要向前看的。”
“宴哥真的很好,你们就是绝配!”
可是向知念听不见她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的实验有进展了,江哥说第七次国际法庭会在明天开庭,可是这一次会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会的。”向晚柠有些沮丧的回她,还在难过自己没法当面劝她改变心意,她开始有些好奇在这个梦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让向知念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仅仅是看向她的第一眼,就能感受到她的苦楚。
“不会也没关系。”向知念自言自语答完,忽然低低笑出了声,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些许疯狂的弧度,将她整张脸割裂开,而她的眸中没有半分笑意,冷静得像一个旁观者。
她伸手抚摸着自己手腕处的手镯,向晚柠只见冷光一闪,一枚飞针就穿过了她的魂体,射进了墙上。墙体与它接触的地方瞬间发出了滋滋的腐蚀声,很快便成了一个空荡荡的洞口,随后慢慢扩大,而后啪嗒一声倒塌——足以见到这枚飞针的威力,震撼得让向晚柠嘴巴不由长大,双目瞪眼,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脑海。
……她不会是想在那个什么国际法庭上暗杀对方吧?
向晚柠急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她耳边不停念叨:“姐姐,不行的,这犯法的!”
“你想想哥哥,想想爸爸和妈妈,万一事情败露了怎么办?姐姐,你才二十一岁!你的人生不能止步于此!”
可是向知念听不见。
她将相框放到了桌上,整理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便准备踏着晨曦离开这里,去迎接自己的挑战。
向晚柠眼眶一红,知道向知念如果怀着这样的目的去参加法庭,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无论向知念有什么样的苦衷,只要她真的射出那一针,全部都会变成她的过错。
她拼命想要拽住向知念的衣角,想要将她留下来,想要让她放弃这个计划,想要劝她未来还有很长很长……别这么做,请别这么做。
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几乎是流着泪跟在向知念身后,她说了好多遍“求求你了”,可是向知念都听不见。
不仅是向知念,家里的其他人也听不见。
在向知念下楼的那一瞬,几双眼睛紧盯着她,见她缓缓点头,都带着心意相通的释然笑容,向池淞更是朝她说:“没关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哥哥会站在你这边的。”
墨音只说:“吃了早饭再走。”
“不对,这怎么能没关系!”
向晚柠一听,三步并一步的来到了向池淞面前,她有些气恼他们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想说你们不能这样,这样会死的!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无力感不断涌上心头,她不由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只是一缕幽魂……即使这是在梦里,哪怕这是在梦里,她也不愿意看见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向晚柠只能无声哭泣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落在半空中又被倏然蒸发,没能在这个世界、这个家里留下一丁点痕迹,就像没有人能发现她在身边一样。
她已经忘了。
曾经的向知念也于某个深夜抱着她痛哭,不断哀求着她别走,祈求她活下来。她甚至不停责问自己该怎么办,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晚柠不断呕血,感受着她逐渐变凉的体温,自己却无能为力。
曾经的向知念拉不住向晚柠,就如同如今的向晚柠也拦不住向知念一样。
她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彼此走上那条不归路,但自己毫无办法。
但她已经忘了。
在她走后,他们就不可能再得到幸福。
向知念曾无数次尝试与沉宴漓一起,却在将要握住他的手时蓦然收回,她总是想:自己凭什么能得到幸福呢?这像是对晚柠的背叛。她只有在撕裂这些假象,看见自己鲜血淋漓伤口时,才能得到一丝在现实喘息的机会,才能勉强靠着这些痛苦和恨意坚持下去。
才会觉得……原来活着一点也不好,或许晚柠离开这里也是一种解脱,一种幸福。
——
向晚柠跟随着向知念来到了她平常工作的研究院,见到她和同事打着招呼,平静的接过了参与法庭要用到的身份卡,而后笑着转身上了车,任谁也看不出她眸底深处酝酿的风暴。
她一路跟着对方来到了机场、登机、落地,最后在走进国际最高法庭时遇到了向知念的上司,对方穿着一身正装,打着领带,整个人严肃又冷酷。
他紧紧盯着向知念,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向晚柠以为对方发现了向知念的不对劲,双眼顿时一亮,带着抓住最后救命稻草的念头,心里徒然生出了一丝希望。
但上司打量许久后,又收回了视线,只是在与她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克制自己,不要激动。”
向知念垂眸,扬起了嘴角,轻笑出声:“我会很克制的。”
她瞥向对方的胳膊,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关心他的话:“江哥的胳膊不痛了吗?那场爆炸虽没波及到你,但好像在抓捕的过程中被刺了一刀吧,已经没事了吗?”
“不碍事。”
向知念听见这句话,没再多说什么,伸手抚摸了一下手腕处的手镯,跨步走了进去。
“就这样让她走了吗?你明明已经发现了她的状况不对劲,为什么不拦住她?!”即使知道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向晚柠也忍不住质问对方,带着一丝绝望:“她不是你的属下吗?她不是你的同伴吗?你为什么不救救她!”
那名被向知念叫做江哥的男人只是看着前者的背影,目光似是透过她与其他人对话,又像是自己不自觉的低叹:“有些人是拦不住的。”
向晚柠明白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因为没有人能够看见她,但乍地听见江哥的这句话,还是让她暴跳如雷:“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明明不在意,你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死!就算是自取灭亡的举动,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这狗屁法庭的问题吗?!”
她想起了向知念深夜哭泣的画面,想到她问“自己该怎么办”,心中的怒火越燃越大,于是朝他吼道:
“它如果公平,如果能让每一处伤痛都被抚平,如果能让加害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天平不会为谁倾斜……那凭什么一年都没能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你凭什么能轻飘飘的说出‘有些人是拦不住’的这句话?因为你不在乎她啊,可是我在乎!我在乎!我在乎她的生命,我在乎她的情绪,你不在乎但我在乎啊!”
“我能理解她,可我更想让她活着,你到底懂不懂?!”
向晚柠说完,就想要跟上向知念的脚步,却在转身后听见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一句话:“可惜这是国际法庭,可惜对方是Z国人,各种势力纵横交错,不是任何人能够轻飘飘拍案决定的事情。”
她终于诧异回头,以为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看见他的眸光绕过自己看向更前方的向知念时,才恍然明白他并不是在回答自己的疑问,更像是一声感慨。
向晚柠有些难过的移开眸子:“所以你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人,你只能看着她做出你意料之中的举动,或许会在她成功之后在监狱里见她,而后假模假样的惋惜一声……真是可笑,说的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
她追了上去,就如同以往追随向知念的步伐一样,这一次也不例外。
……
周围是喧闹嘈杂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无数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当向知念的银针射出,击穿了那名正气凌然、即使在被审判席也一脸高高在上的人时,他痛苦凄惨的叫声变成了向知念耳边最美妙的乐曲。
“亚希伯恩。”她缓缓开口,平静的看向还在被审判席挣扎的男人:“我早说过了,你得死。”
这名叫做亚希伯恩的人甚至在法官问出是否承认自己的行为时,还朝向知念的方向瞥去,嘴角高扬,字正腔圆说道:“是的,法官,我对自己之前的行为十分后悔,渴望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向晚柠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由捏紧了拳头,于是在看见从他身上炸开的皮肉四溅,鲜血甚至沾到了向知念脸颊上后,忍不住皱眉想拭去那丝血迹。
可她没能做到,不仅是因为自己碰不见向知念,更是因为对方很快就被人控制。
来参加这场法庭的人来自不同国家,不少人在亚希伯恩的惨叫声中开始指责她,说她不尊重所谓人权主义,却没人敢上前去扶起亚希伯恩正在溃烂消融的身体,他们的谩骂听得向知念忍不住笑出了声。
“神经病。”她骂道:“要不是没有炸弹,我真想让你们一起下地狱,亚希伯恩要有人权,那我的晚柠呢?那阵亡的于阙舟呢?难道就因为他们死了,所以连人权也没了吗?”
向晚柠呆呆的停在原地,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于阙舟,为什么会有于阙舟,为什么这个梦会有于阙舟?!
偏偏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向晚柠只觉自己要脱离这个梦境,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袭来,可她还不想离开这里!姐姐怎么办?家里人怎么办?她要……
还没等她思考完,似是听见了那叫江哥的人发出的一声忏悔,说“好像是我错了,不该坚持”云云,但向晚柠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整个人被接下来的这一幕敛去心魂,只觉整个心脏都被人用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向知念在被人拖下去的时候,呕出了血来。
但她却是笑着,在亚希伯恩痛苦的惨叫声中越笑越开心,听见一向高傲的亚希伯恩低声求饶,看见他身体不受控的颤抖,腥臭的液体从他身体里流淌出来,更是笑得满足。
她早就喝下了一年前向晚柠喝下的同一种毒药,就在今天和家人一起吃的那顿早餐里。而在此刻,在看见亚希伯恩的最终下场后,曾经亲眼目睹向晚柠死亡的心结终在这一刻解开。
向知念想,她终于能去见晚柠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竟然看见了双眼通红,哀切看向她的晚柠,听见了对方的一声呜咽,和一句呼唤。
她好像听见了。
不,她真的听见了。
——晚柠叫了她姐姐。
于阙舟:(闪亮出场)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