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政务
大景九州,各州府最高级别的长官是知州,官制从二品。其下设立布政使和按察使,分管钱粮和刑名,相当于各州的二把手和三把手。
叶倾怀这道旨意下的十分古怪,她不要求知州入京述职,反倒是要求布政使和按察使来京城述职。
立即有人提出了质疑。
吏部尚书苏红微道:“陛下,州府路途遥远,官员上京一次不易。譬如雷州那边,从巴郡到盛京一来一回得要两个半月,这期间雷州的诸多政务都会被延误。正是因此,延昭年间,延昭皇帝才将州府官员入京朝觐考察的频次从一年一次改为了三年一次。下官有所不解,去年百官才入京朝觐过,陛下为何此时又要召见布政使和按察使呢?”
“朕知道州府官员上京不易,所以朕此次并不想搞得像朝觐那般大张旗鼓。各州的知州在在去年的朝觐上都见过了,但是布政使和按察使尚有许多都是朕不熟悉的。朕既然已经亲政了,还是要见见他们。每个州便只着此二人陛见,也不需带什么东西,快马上京,时间应当可以折半。”叶倾怀道。
苏红微略略怔了一下,他不知皇帝为何如此执意于面见各州府的二把手和三把手,于是蹙眉道:“陛下若是想要了解各州情况,去个折子便可问到周详。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是身负地方政务的主要官员,一下走开这么长时间,臣担心州府衙门会捉襟见肘。”
叶倾怀点点头,道:“所以朕把知州留下,便是为了稳住政局。另外,此次各州官员不必一齐到京,按照各州具体的情况,挑个清闲些的时候来便好。比如说允州,冬天上冻农闲,便冬日来京为好。苏红微,你与各州府商定一下,排个入京的时间给朕。”
她安排得如此详尽,显然是早已反复思量过,并非一时起意。
皇帝要见见州府官员本也无可厚非,苏红微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领了旨站在了一边。
——
下了早朝,百官三三两两结队离去。
苏红微走在最后,他走得极慢,面上有些踌躇。
他仍在脑海中回忆着皇帝早朝上的举动,琢磨着其中的深意。
“红微,”陈远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吓了他一跳,苏红微连忙行礼,陈远思却看也没看他,自顾自继续往前走着,道,“给我们那几个州里的人八百里加急去封信,就说京中安稳,让他们不必慌张,办好自己的差事便是。”
苏红微跟了上来,凑近陈远思,道:“大人可知,陛下突然想要召见布政使和按察使,究竟是何意思?”
陈远思用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睨了他一眼,道:“陛下这是想把州府都辖制在自己的手里。”
苏红微顿了顿,道:“下官不太明白。”
“如果陛下突然单独召见你的吏部侍郎,然后出言敲打你。你作何感想?”
陈远思的话似乎是让苏红微想到了什么。
陈远思继续道:“陛下这是要让他们互生猜忌,好渔翁得利啊。”
苏红微停下了脚步,怔了怔道:“陛下能想到这么远吗?”
陈远思亦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而是抬头放目远眺,看向了承天门顶上湛蓝的天空。
他垂暮的眼中泛起了隐忧。
——
叶倾怀下的旨意见效极快,快到叶倾怀都感到意外。
第二天李保全便给叶倾怀送来了三本密折。
一本弹劾吏部用人违规的,一本弹劾御史台办事推诿的,还有一本,引起了叶倾怀的注意。
兵部侍郎举报户部贮存在京郊塬上的军粮有大量以次充好的情况,怀疑有官员在入库过程中调换纳粮,中饱私囊。
叶倾怀第一时间给陶远传了消息,让他到塬上打听下军粮库的情况。
然后,她让李保全去把陆宴尘召进了宫来。
毕竟,眼下她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商量政事了。
这是陆宴尘辞去帝师之位后第一次进宫。
从顺平十年起,他作为叶倾怀的先生,每日在这里给她授课,足足有三年。对于文轩殿里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可不知为何,如今他作为外臣再次踏入这间书房,竟然从心底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般的复杂心情。
因为坐在殿里的已经不再是只到他胸口高的半大孩子了。
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皇子,长成如今这副城府深沉的帝王模样,每一次蜕变,他都从旁亲眼见证。
他总能记得,第一次在文轩殿中见到叶倾怀时她的模样。
沉默寡言的皇子对政务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悟性极高,一点即通。在回答他问题的时候,会用一双明亮的眸子怯怯地看着他。
他总记得叶倾怀那时的模样。
白纸一样干净的眼神。
白纸一样干净的心灵。
干净得让人心生怜惜,却又心惊胆战。
纯真是作为皇帝最不需要的一种品质。
对于这个单纯却聪明的学生,陆宴尘倾囊相授。他教得很急,恨不得立时便将腹中诗书尽数灌进叶倾怀的脑子里去。
叶倾怀也没有让他失望。
无论他教得再快,给她再大的压力,她总是能堪称完美地完成他布置的功课。
这让他想再教她更多的知识,教她更深入的东西。
他不仅教她经史算学,教她百家政见,也教她如何权衡人心,如何掌控权力。
他像是一支饱蘸浓墨的笔,在她这张白纸上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如今,她已长成了在他心目中理应长成的模样。
陆宴尘感到欣慰,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叶倾怀像是一只他看着长大的雏鸟,如今她翅膀硬了,要离巢而去了。
她的目光不再只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她要看着广阔的天空,看着前行的方向。
一直以来,陆宴尘都下意识地觉得叶倾怀还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就像那些文轩殿里师生相对的静谧时光一样,往后十年如此,五十年亦如此。
可这些日子以来,他愈发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曾经怯怯地看着自己的小皇帝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