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仙

生而为人，各种欲．望、贪婪、渴慕、执念，有时竟能让自己也觉得人当真是一种可怕至极的生物。

然而此时，正是因为生而为人的这诸多繁杂奢求，丑恶心思，才维持住了一线清明，没有被那更加庞大而强悍，却少了执念的灵魂吞噬掉——虽然连自己，也被自己的种种丑恶吓到了，还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么坏的人。

实际上，当薛清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最终掌握了这个身体的，是他，而不是那个好似神明一样的人。

或者，根本就不该称之为人吧……

薛清回想了一遍从那个灵魂得到的那些记忆，所谓从开天辟地就存在，自有意识之后已经活了几十亿年，经历了几次天地大劫，苦修多年得证大道，成为了不死不灭的所谓圣人，即便再过几十亿年，也不会灭亡，还有个大哥是太上老君……

他总觉得，如果那个灵魂不是疯子，那他就是真的……遇见神仙了。

这么说……薛清忽然之间惊讶了。在之前的斗争之中，被他的灵魂吞噬吸收掉了的，是一个神仙？

之所以不愿意怀疑那个灵魂属于一个疯子的原因……

薛清抬起手，弹了弹手指，带出一丝柔和的清风，然后几十米之外的一棵柏树就无声无息地拦腰折断了……

精神病人的话，做不到这点吧？

薛清跑到那棵柏树旁边，仔细观摩了几分钟，然后干笑了两声。

好像……真的是个神。

穿越了，然后融合掉了一个神仙，也就是说……

薛清嘴角抽了几下：我现在变成了一个神仙？

好吧，成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起码减少了在穿越之后不明不白死掉的几率。

不过，总要先弄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神仙。

玉皇大帝是神仙，如来佛祖是神仙，土地老儿是神仙，王母娘娘关在天上织布的七仙女也是神仙。身份不一样，差别可大了去了。

中国古典神话，薛清了解的不多。他上辈子死前是标准的科学主义者，无神论者，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某一天穿越，还穿越成了个神仙，当然不会专门去看那些描写神鬼之类的书。

幸好《西游记》这样的古典名著他还是看过的，于是薛清知道太上老君，那应该是天庭一个挺大的……官儿。既然是太上老君的弟弟，应该也不弱吧。

但是确实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叫做……上清道人，又被尊称为通天教主灵宝天尊的神仙是什么。听名字好像还挺有地位，不然也不会叫做什么什么天尊。

根据这个神仙自己的记忆，他以前曾经是个极其牛Ｘ的人。有弟子上万，还占据了东海一大片海域和以一个叫做金鳌岛的岛屿为中心的一系列群岛。

除此之外，作为太上老君的第二个弟弟，玄门四圣之一，背景也很强悍。

那么，这个神仙就可以说是自己很牛Ｘ，家世更牛Ｘ了？

不过这神仙既然能沦落到重伤在外，被一个普通人的灵魂吞噬掉了都没人管的可悲境地，估计这些光辉也都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混得应该不怎么样。

至于为什么他会沦落至此，薛清和这个灵魂融合了，却没有完全融合他的记忆，只能搜索了一遍，却毫无结果。

并且，总觉得这个神仙的记忆戛然而止得突兀，之前的记忆也有很多缺失的部分，断断续续的，好像是，有一些记忆，被外力强行抹去了。

得，这还是个失忆的神。

最后的记忆，只有关于和二哥玉清道人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不，应该说是，从二哥家跑了出来的画面，之后的就模糊了。

这个神仙的记忆太漫长了。几十亿年的时间，足够宇宙从大爆炸到出现智慧生命了。虽然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进行所谓的修炼，但即便只有那些不修炼的时间，回忆一遍也绝对不是轻松的活儿，记不起来的事情，薛清干脆不去想，免得自己脑子爆炸。

所幸从记忆搜索出来了关于三皇五帝的记忆，这些人物，薛清还是知道的。这些是历史上的中国也曾经出现的人物，《史记》还有所记载，那么现在的可能有两种情况，第一，自己穿越之后生活在中国古典神话里，第二，自己穿越到了历史里的中国。

穿越之后的遭遇实在是颠覆了薛清以前的信仰，这对于一个无神论者，是多么大的冲击啊。现在他不得不考虑，那些神话传说其实真的曾经发生过，世界上也真的有神仙妖怪。什么天庭呀，神仙呀，就在头顶上悬着，只是作为普通人的时候看不见而已。

因为，这绝对不是薛清自己的臆想。

不是做梦，不是疯了之后的幻觉，这绝对是真实。

虽然想象力比较丰富，但是薛清觉得，自己距离臆想症还相当遥远。

而之前发生的那一切——死亡，灵魂离体，穿越，被吸入那个巨大的金色漩涡，然后遭遇那个强大的灵魂，和他进行角逐，最终和他融合，乃至自己占据上风，等同于吞噬了对方，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

几乎持续了一生那样漫长时间的痛苦，怎么可能只是臆想而已？

如果不是时刻牢记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那些贪欲和执念，那种种充满了罪恶和痛苦的想法，可能早就被那个金色的强大灵魂吸收掉了，那么也就没有此刻的臆想了。

一遍又一遍地直视着自己灵魂之中最丑恶的那些地方，并且为了让保证自己的灵魂不被对方吞噬，刻意地放大那些丑恶，这样的痛苦，怎么可能只是臆想？

薛清闭上眼睛，抑制住因为重新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而忍不住上涌的负面情绪。现在他已经和那个神仙融合为一体了，等同于他已经拥有了神仙的能力，那么这时候如果摔打东西，或者大声怒吼来作为发泄，参照刚才弹指的威力，恐怕就是毁天灭地了。

毕竟是神仙的身体，六根清净无欲无为，压制情绪的能力让薛清觉得，再过几年，很有可能自己也会变成完全没有情绪的人。只是稍微深吸一口气，整个头脑就冷静了下来。

这样也挺好的，免得自己真的精神分裂，或者变成个无恶不作的人。将自己内心的所有丑恶都翻检出来查阅一遍的后果就是，无可抑制的自厌，还有想要发泄的冲动。有了神仙的体质，就能尽量减少这样的情况，真的挺好的。

扶着那从腰间折断的柏树，薛清想了想，它也是无妄之灾，不如……他伸手一指，那掉落在地上的半截就又重新长了回去。

虽然这是他自己干的，但是薛清还是很惊讶，第二次张大了嘴。

真神奇啊，这世界。

说真的，就算是臆想症，能臆想出来这样的世界，也值了。

一边想着，薛清抬头看了看。

太阳在西南，他转了个身，朝北走去。

～～～～～～～

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随身物品，薛清发现，生存是一个很艰巨的问题。

这个神仙，是真的沦落凡尘了。除了身上一身衣裳，头上一根发簪，竟然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还有个装饰品。那是个小铃铛，用一根红绳穿过了顶端的鼻儿，挂在腰带上，薛清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这还是个哑铃——没有舌信。

的确，神仙能喝风饮露，不用吃饭也死不了。但是现在薛清是想要去人类社会的，总不能身无分文吧？

要是现在人类社会已经的是薛清自己的身体死亡的那个时代，就连这一身衣裳，也不能继续穿了。

浅碧色的长袍，绣着莲花纹样，好看是好看，却不能见人——真有勇气，当自己其实是在Cosplay也行，不过薛清是没有那个勇气的。

想着要怎么弄点钱，又回忆了一遍自己的银行卡密码身份证号码之类的，好去办个挂失补卡的手续，薛清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应该会变化术和隐身术之类的法子。

这么一开窍，一通百通。反正有法术，什么都方便。当下薛清也不急着去找活人了，树木比人活得久的，也不在少数。按照记忆里的方法，先找一棵树，问问它们现在是什么年代，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这样也免得见人了，同时也免于尴尬和被骗——在大街上随便拦住个大叔大婶，开口就问“今年是几几年啊”这样活似早期穿越小说里的傻冒主角的行为，薛清是做不出来的。

薛清直接停在路边，拍了拍一棵瞧起来有些年份，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杨树，感觉着有一道热气从自己的手心里传到了杨树上，然后……

杨树就说话了。

惊悚啊！

薛清好一阵喘气，才平息了刚才逃窜的时候跑得气息不稳。

明明是他自己给杨树开了灵智，自己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可是当杨树真的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被吓得只顾着调头就跑，连神仙体质都敌不过非条件反射的作用。

毕竟曾经做了多年凡人，作为薛清的意识当然强于作为上清道人的意识。听见杨树说话，第一个反应就是：妖怪啊！鬼啊！快跑！

自我暗示了几遍，我现在就是个神仙，那树妖什么的不用怕，薛清才又小心翼翼地在身边的小树林里寻找另一棵年纪足够的树——刚才没头没脑地跑的时间也不算短，神仙的脚力非同一般，那棵杨树早就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反正我现在就是个神仙，就算是给这漫山遍野的树都开了灵智，我身上的灵气也用不了九牛一毛，浪费点儿就浪费吧，也甭找刚那棵树了，浪费的时间才宝贵呢。薛清想着，在身边那棵同样有些年份的梨树上点了一下。

又是一道灵气过去，梨树却不像是杨树那样，立即就说话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品种不同导致性情不同，还是因为薛清给梨树的灵气没有杨树多。不过这给了薛清缓冲了时间，也免得他再一次被忽然说话的树木给吓走。

此时瞧着正是初秋的节气，漫山遍野的树叶都有些泛黄的迹象，那梨树自然也不例外。

这也不知是哪一处地界，哪一道山岭，甚至不知道还是不是人间，薛清只瞧着那原本普普通通的梨树好似回到了春天似的，叶子重新回复了新绿的颜色，开了一树的花，然后迅速花落，结了一树黄绿色的梨子。

神奇无比。

之后就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说：“多谢上仙为小的开启灵智。”

薛清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按住猛跳的心脏，过了一会儿，依靠着神仙体质镇定下来，开口问道：“你在此地，有多少年岁？”

那梨树答道：“小的只虚活了八十年。梨树寿命本就短，若没有上仙大恩，再有十年小的也近油尽灯枯了。”

八十年也不短了，薛清想了想，又问：“你在此间，可曾见过活人？”

梨树答：“记得约莫是几十年前曾见过一个樵子从此路过，只是那人不曾久留。那人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活人。”

得，彻底的荒郊野岭。

薛清叹气，又问：“那你可知如今是什么年岁？”

梨树答：“上仙，小的乃是一棵树而已，从不曾离了此地，如何得知人间界如今是何年岁？上仙欲问，不若寻个飞禽走兽，也好探查。”

薛清本来也没有指望这棵梨树能回答出来什么，之前它说，八十年间只见过一个樵夫，又怎么会知道人类现在的情况。

不过却也能由此推断出来，现在想必不是薛清生活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全球各地都开发过度的年代，哪还会留下这样的地方，竟然还保持着原始森林的状态？

再者，梨树说的是见过一个樵夫，那个时代早就没有樵夫这个职业了。

是古代啊，薛清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是真实的古代，还是神话传说里的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