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让我杀了她?◎
此事一出, 袁州城内所有的百姓都明白了为何高卫林和高明毅两个人忽地性情大变,也都知晓了高卫林一家三口都在四月前全然失了性命。
百姓们皆道是骂错了人,得知县令遭遇后, 各个悲痛不已。
朝廷派遣下来的新县令还需几日才能到达, 在这之前, 大勇和大凡皆已被关押在牢狱之中,等着新县令的裁决。
而朱浪指出了高卫林一家三口的葬身之处后,百姓们纷纷携带着自家可用的一些食物、物品前来祭拜。
在这之后, 朱浪还说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秘密,是关于高明毅的死。
他当时还纳闷着高明毅为何无端会死在江水中, 后来查取了高明毅生前的记忆, 这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高明毅因母亲病逝而伤心欲绝,寻不到父亲的他被一些纨绔子弟教唆着到酒楼去买醉,说是那样就可忘却悲痛。
从小就被教导为人要方正的高明毅,哪里会去碰这些, 但属实是找不到可以宣泄之地,别无他法下, 他决定买一壶酒来以此浇愁。
他酒性极差,店家卖予他的酒又是极烈的, 没喝两口后他就昏了头,花了眼,恍惚间来到了江水旁想要吹风醒酒。
不曾想就是这时, 天色昏暗, 看不清脚下路, 高明毅一个盘跚就掉进了江中, 酒劲上头的他, 也逐渐溺流于茫茫寒江中。
无人察觉, 无人知晓。
正巧就被大勇大凡还有朱浪给捞了起来。
这一切看来也都算是一种奇特的因果。
有了前因,才会牵出后果,世人间都是这般来回环扣,总是能寻得出一丝关联。
这处坟地是朱浪随意选的,而高夫人是在他埋高卫林之前顺带给偷出来的,那时没有高卫林的命令,没有人敢直接将高夫人下葬了去,这也致使他们的葬身处也就显得十分潦草随意且无人知晓。
高夫人的尸体被偷后不久,郭全中就拼了命地全城搜寻,生怕高卫林回到高府后发现高夫人不见了而发疯。
但之后假的高卫林回去了,并对这事并不上心,郭全中也就不敢贸然提起了。
四个月的期间内,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坟头上长着稀稀疏疏的黄草根,荒意尽然。
现下的黄坟前,排满了乌泱泱的人群,全部都是来此吊唁的,哭声、悲号声回响在整间山林中。
坟上的荒草是被郭全中一人独自清理干净的,此前有人想要同他一起清了这草,但都被他给拒绝了。
还有人曾提议迁坟,也被他拒绝了。
郭全中说:“不要打扰他们了,就在这罢。”
想来郭全中也是跟随在高卫林身边数十载的人了,听他这样说也没有人敢反驳些什么。
幕后黄昏,众人离散,独留有郭全中一人倚坐在那带着霜意的黄土上。
郭全中跪靠在墓碑上,掩面悲戚道:“你们一家都是极好的人,我怎么还是这样,怎么,怎么就又成了这样…”
他的眼里是止不住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洇在黄土上,又很快地消失在那片黄土上,什么也没留下。
寒风猎猎,刮在他带泪的面庞上。钻心的冷意他却浑然不觉。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守了多久,一夜,两夜,还是三夜……
*
事情解决完后,虽是不能询问高卫林有关万年清的下落,但是也可以从朱浪口中知道一些有关不渡渊的方向。
无回寨也就此散去,众人纷纷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装束。
几人给被绑住的衙役们解绑后,那些衙役也就带着郭全中和大勇大凡回了去,而朱浪则又被谢执给收了回去。
就在其余几人以为无事时,谢执一挥手,将被困住许久的洛如给扔了出来。
“这是谁!?”秦十堰好奇问道。
洛如被谢执给困在了一所金枷中,不管她做什么就是怎么也闯不出去,直到方才被他一下从里面扔出来,摔了一个大墩,她不由吃痛一声,本欲发作,但那外面的光照又刺入了她的眼,令她不得不回过神来。
“我出来了!”洛如喜声道。
还未欣喜一会,她就发现自己周围围满了人,都是些熟面孔。
“她说她叫洛如。”叶丝丝道。
还想装一下身份的洛如瞬间灰了下去,怎么忘了这茬?
秦十堰惊道:“你也叫洛如啊!”
苏卫不解道:“还有哪个洛如?”
秦十堰哈哈一声,道:“就是一位长相十分奇特的女子,怎么说呢,下次有机会去师川我介绍给师兄看。”
“是你自己说,还是等一会儿你知道该说了,你再说?”
谢执的声音蓦地从几人身后袭来,像是沉下水的长木,清响而又低沉。
洛如身子一抖,想起了方才在金枷里面的情形,她急忙开口道:“我就是那个洛如,我就是,秦郎君,是我。”
“啊!?”
认识洛如的几人除了慕宁以外,都在对她这句话而感到惊讶和不可思议。
“你,是洛娘子?那为何之前要扮成那副模样?”何商与疑惑道。
洛如呵呵一笑,以此想掩盖尴尬:“此事说来话长。”
李安安凑上前去,说道:“那她也是妖?”
叶丝丝的声音极其响,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响,“她是毛毛虫妖!”
见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洛如干脆不装了。
“闭嘴八爪鱼,老娘是蝴蝶!蝴蝶!”
“没有翅膀的毛毛虫。”叶丝丝做了一个鬼脸道。
洛如气得当场就想与她决斗一场,奈何身上的枷锁未除,她一点都动不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自己也会被抓来,就因为之前瞒着他们自己是妖的身份吗?但现在看那八爪鱼也在这,还好好的,应该也不是因为这个抓她。
那是因为什么?
洛如神色心虚道:“你们抓我来这做什么?我可没做什么”
“是么?你当真没做什么其他的么?”
慕宁绕后而来,手中黑雾缭绕其间,似是鱼儿般地勾嵌道洛如的脖颈间,好像下一秒就能将她扼杀。
洛如深感压迫,慌色道:“我,我真的没有,我就是来这找高卫林问他万年清的下落的。”
李安安问道:“你为何也要来找他?”
洛如神色黯淡道:“是因为彩衣。”随后便听她缓缓叙说,“彩衣被带回去后,我原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了,但是我发现事情不对了,我们回去没多久,彩衣总是胸口疼,我以为是之前受到惊吓和伤害才会这样,但后来我发现,彩衣的心脏出了问题。”
“是什么问题?”何商与关切道。
洛如深吸一口气,道:“你们以为她的心脏没有被拿走,其实不然,那人早就将彩衣的心脏换走了,那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局,彩衣现在这颗心,是假的,维持不了多久,所以我就想找到万年清来救她。”
“他是谁?”慕宁冷声道。
“是余长青。”
这么想来,那晚余长青的出现确实过于巧合,可他故意这样又是为何?
慕宁道:“你和他认识。”
洛如点点头,殊不知她此刻的言行皆已被慕宁洞悉完全。
慕宁讥笑道:“那晚你急着要与我们分开,是因为那场暴.乱是你造成的,当时我还有些疑惑,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和他是一伙的。”
缠绕在指尖的黑紫色雾气倾然涌出,登时绞住了洛如那白皙细嫩的脖颈,窒息感扑面而来,洛如挣扎着想要扯开那团雾气,但那雾气一碰即散,怎么也碰不到边。
她此刻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在地面上不断扑腾、抽搐着。
“师妹!”
站在一旁观望的几人看不下去,隐含忧色的声音一齐传出。
慕宁微瞥了他们一眼,这一眼致使他们立马坠入冰窖之中,就连叶丝丝也寒颤了一下,见她撤回雾气后,他们松了口气。
“咳咳,”洛如不断吸着气,咳嗽不止,“我,我没有办法,他与我做了交易,如果我不去制造这场暴.乱,他就会马上杀了彩衣。”
“可我没想到,他竟骗了我,彩衣的玲珑心也被他剜了去,人没有心会死,又听闻万年清可让人类百病消除,我这才来找高卫林问他万年清的下落,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所以你就可以制造暴.乱让师川变成那副样子?”慕宁脸上怒气渐显。
相处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慕宁这般生气,看来那晚当真是让师妹生气了。
“慕宁。”谢执抚上慕宁的手以示安抚道。
手背上传来的温感让慕宁恢复了一些理智,感受到那只手的力度后,她逐渐冷静下来。
慕宁冷静下来后,道:“那晚余长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让你暴露。”洛如本还想在说些什么,又想到其中的利弊关系,她只能以眼神示意。
听到这话,慕宁不禁神色一沉,反抓住了谢执的手。
谢执察觉到慕宁的异常,忙问道:“怎么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慕宁抬起眼,狠声道:“我要杀了余长青,还有她。”
望见她眸底骤然浮现的戾气与杀意,谢执有些不知所措,他挥出另一只手,将洛如给关回了金枷,将被关锁着的朱浪和洛如交给了何商与后,带着慕宁离开了此处。
“掌门,你们去哪?”何商与焦急问道。
“你们回府,无需管我们。”谢执道。
此言一出,众人不好再继续追问,只能带着这两只妖先回了府,之后的事再行商议。
谢执将人拉到了外面不远处的一片梅林,梅香芳幽传至外院,沁人心脾。
“为何不让我杀了她?”慕宁愤声道。
“冷静些,慕宁。”
“为何不让我杀了她?”
慕宁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好似不得到回应就不罢休一般。
“你是在因为师川的百姓受到伤害了而生气,对吗?尤其是那对老夫妇,还有让我们松下一口气的秦老爷。”谢执温声道。
他细细地说着这些话,仿佛猜到了慕宁心中所想,也在敲打这她内心深处最碰不得的地方。
“他们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都是因为我,对么?”慕宁哑声道。
从前她绝不会因为谁的生死而有过牵绊,但是现在,她知道了每一个人的生死都会决定相关之人的喜怒哀乐,甚至是生死。
“我很高兴,你能悟出这些道来,这是一般之人究其一生都悟不出的道,慕宁,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制造恐乱的人。”
“生死本就是超出常理之外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着眼前情绪低落的姑娘,谢执伸出手来揽住了她,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安抚着这个难过又失落的小猫,“慕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我当初还要好。”
“抱紧些我。”慕宁低声道。
谢执将手上的力度缩紧了几分,把她整个人都锢紧在怀中,右手不厌其烦地轻拍着她。
“我真的做好了么?”慕宁问道。
“真的。”谢执轻声哄道:“是顶好的。”
过了好半晌,慕宁终于平复好了心情,她松开谢执,环顾着四周的梅景。
“你能猜到高卫林为什么会去不渡渊吗?”慕宁拉着他来到一处能遮住半边天的梅树道。
“是因为他的夫人,他既知晓这有关万年清的来历,定是和他夫人有关。”谢执轻叹道:“我们探来的消息里,都说明了高卫林与他夫人是如何恩爱,但他夫人病逝了,他又贸然出现在不渡渊,定是想要拿到万年清想让自己的夫人起死回生。但世事难料,不仅他的夫人没救回,自己也死在了不渡渊,唯一的儿子也死在了滔滔江水之中。”
“这就是因缘么?”慕宁问道。
“是。”谢执侧过头望向她道:“这是属于他们的因缘,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如果高卫林不去执着于救他的夫人,那么他的儿子也就不会孤身一人无处排解心中忧难。”
“那我们的因缘是什么?”慕宁好奇道。
“来到晏清派,成为我的弟子,是你选的路。收你为我的弟子,教授你修习,帮你寻回本体,是我选的路。”
“你我二人,早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注定。
慕宁望着上空高悬的一只红梅,傲骨凌然不屈新雪,覆上的霜雪仍旧没能将其压折,也没能掩住它霜雪下的艳意。
“我信你。”慕宁偏过头眼含笑意道。
虽不知慕宁说的这句话是何意,但能听出来,慕宁终于完全信任了自己。
“你当然可以永远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