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特工的警惕性(1 / 1)

当然,如果形势确实非常危险,程千帆需要紧急撤离。

老黄会提前发出约定的示警信号。

程千帆在巡捕房外面看到示警信号,便会提前撤离。

这种直接暗语示警,是极端情况下,譬如说老黄来不及用物品示警的情况下的最后选择:

示警程千帆,令其立刻突围、逃离。

甚至于老黄会站出来与敌人厮杀,掩护程千帆撤退。

在‘法租界党小组’三人中,‘火苗’最重要,关键时刻‘鱼肠’和‘飞鱼’都有为营救‘火苗’而牺牲的准备和决心。

这并非谁比谁的命更宝贵,而是谁活下来最有价值。

……

医疗室的门半敞开着。

火盆里烧着炭。

两把椅子,两人围着火盆烤火闲聊。

老黄还在火盆上架起火钳子,上面放了盐浸过的红薯片。

众巡捕从医疗室门口经过,看到这一幕都纷纷感叹老黄这最酒鬼端地是好运道,竟然和风头正劲的‘小程巡长’攀上了交情。

“组织上可能会派何关同志去青东游击队工作。”

老黄起身弯腰给红薯片翻身,这个动作遮住了他脸上的震惊之色。

程千帆这一句话,却蕴含了巨大的信息:

何关加入了我党,是我们的同志。

青东成立了我党直接指挥的抗日游击队。

何关要去游击队工作。

“真是想不到啊。”老黄低着头,目光盯着红薯片,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道,“一年多前,何关还是一个性情鲁莽的巡捕,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同志了。”

“是啊,快两年了,发生了太多变故,上海也已经是沦陷区了。”程千帆笑着说,指了指红薯片,“再烤一烤,这玩意半生不熟小心跑肚拉稀。”

“明天的行动,需要我去为你掠阵吗?”老黄问。

“不用。”程千帆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送上去烤火,“特务处的行动,除非特殊情况,我认为确有必要,否则的话,你最好不要参与进来。”

老黄点点头,不吭声了。

他只是提一嘴,程千帆说不需要,便不需要,在党小组内部,程千帆是组长,他的话便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小组的组织决定。

……

“戚大头死了。”老黄突然说道。

程千帆微微错愕,戚大头青帮的一个小头目。

世道这么乱,帮派小头目这种高危险性的职业,更是难免死伤,不过,他知道老黄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个人。

“怎么死的?”他问。

“据说是醉酒后从楼梯上摔下来,摔到脑瓜,摔死了。”老黄捻起一个红薯片,也顾不得烫嘴,一边嚯嚯嚯,红薯片在两只手间来回蹦跶,不时地咬上一口。

“你去了现场?”程千帆立刻问。

“没上跟前,瞄了一眼。”老黄说,“不像是脑袋磕伤的,更像是被硬物击打。”

又咬了一口红薯干,“像是这玩意。”

程千帆看过去,差点忍俊不禁,老黄将红薯干咬了个手枪的样式,意思是像是被枪柄击打脑袋造成的伤口。

“戚大头死了,杨千里这块肥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程千帆说道。

杨千里是一个米店老板,日本人占领上海后,米价飞涨,此人趁机大发国难财,杨家米铺的米掺沙子最严重,甚至达到了六分米四分沙的程度,民愤不小。

要在上海滩涉及米面粮油这样的生意,背后自然需要有人,杨千里的靠山便是戚大头。

戚大头死了,杨千里如果不能够尽快找一个新靠山,他的米店保不住。

然后他便看到老黄用古怪异样的表情看着他。

“鲁玖翻今天匆匆忙忙出去过,抓了一个人回来。”老黄说。

程千帆张了张嘴巴,真的不是他下的命令。

手下捞钱积极,他能怎么办?

……

捕厅里乱糟糟的。

程千帆进来的时候,鲁玖翻正在盘问一个中年男子。

看到巡长进来,众人赶紧立正敬礼。

“犯了什么事?”程千帆瞥了一眼,问道。

“这个家伙,假扮瞎子算命,进了一户人家,威胁、控制住女主人,想要偷东西,被回家的男人堵在屋里了。”鲁玖翻说道。

听到‘瞎子算命’,程千帆心中立刻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他看了一眼尖嘴猴腮的‘嫌犯’,露出戏谑的笑容,“偷东西?还是——偷人?”

听到程千帆这句话,年轻人的神色有些躲闪。

其他巡捕放下手中的牌九、茶缸、扑克牌、报纸,非常‘适时’的表达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围过来。

“我没有,正所谓盗亦有道。”尖嘴猴腮年轻人梗着脖子说,“我就是想要顺点东西。”

巡捕是什么人,一听这话,这小子宁愿承认偷东西,不愿意承认自己偷人。

很显然,这是被说中了,这家伙真的是和女主人幽会,被男主人堵在屋子里,便谎称自己是去偷东西的。

……

“想不到这尖嘴猴腮的样子,竟然还有这本事?”

“人不可貌相,啧啧。”

“兴许这小子那玩意特殊。”有人说道,甚至还真的上来掏了一把。

尖嘴猴腮年轻人涨红了面孔,结结巴巴说,“我没有,不是我。”

然后便是什么鸟大不是罪过,爹生娘养胎带的,他也没得办法之类的话。

众巡捕嘻嘻哈哈,捕厅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哪一家?”程千帆皱着眉头,问。

“金神父路的杨千里家。”鲁玖翻说道。

众人对视一眼,那就更加没错了。

杨千里是米店老板,虽然不算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却也不是这种小瘪三能够招惹的。

若是偷人被抓,杨千里羞怒之下,四下打点,这种瘪三死在巡捕房都不足为奇。

“过来一下。”程千帆冲着鲁玖翻点点头。

鲁玖翻进了办公室,殷勤的给小程巡长点上烟,“巡长,您老人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那小子。”

“给那小子录两份口供。”程千帆惬意的靠在椅子上,一只脚翘在桌子上,“拿给杨老板看,是偷东西还是偷人,让他自己选。”

“明白。”鲁玖翻嘿嘿笑着,竖起大拇指,“巡长,您是这个!”

“世风日下啊。”程千帆摇摇头,“杨老板是场面人,要面子,我们得照顾他的情绪。”

“巡长您真是菩萨心肠,杨千里是祖上积德,遇到巡长您这样的好心人。”

“去吧,告诉弟兄们,嘴巴严实点。”

“是!”

就在鲁玖翻要出门的时候,他听到了巡长在背后淡淡说了句,“下不为例。”

鲁玖翻脸色一变,额头冒汗,恭恭敬敬说道,“是,是属下知错,再也不敢了。”

“没出息的货。”程千帆看着吓得不轻的鲁玖翻,冷哼一声,“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们是要赚大钱的,囊球的。”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这一次,你那份扣一分,以示惩戒。”

“是!属下知错!”

“出去!”程千帆挥了挥手。

……

不一会,大头吕巡街回来。

“鲁玖翻从哪里找的人,尖嘴猴腮的。”

大头吕便嘿嘿笑,“什么都瞒不过巡长你的法眼。”

程千帆将一支烟扔给大头吕,“长成那样,说偷人都没人信。”

大头吕便挤眉弄眼,“那小子丑是丑了点,有长处啊。”

程千帆笑的被呛到了,指着大头吕笑骂道,“什么腌臜玩意。”

大头吕咧嘴笑。

“戚大头那边是不是出事了?”程千帆问。

“巡长,您怎么知道的?我就要会汇报这件事。”大头吕露出惊讶表情。

“没有我发话撑腰,给鲁玖翻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碰杨千里。”程千帆冷笑一声,“鲁玖翻敢对杨千里下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大头吕心中叹口气,他就知道鲁玖翻此次所为会引起巡长不快。

没错,巡长是贪财,但是,巡长最看中是却是手中的权势,鲁玖翻早就盯着杨千里了,得知戚大头出事,急不可耐的、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去动手,这是犯了巡长的忌讳的。

“鲁玖翻也是心急,他就是想要搞点好东西孝敬巡长你。”大头吕说道。

“狗屁,这小子就是见钱眼开,没忍住。”程千帆骂道。

听到这话,大头吕松了一口气,骂人就对了,骂人说明此事就此揭过。

“戚大头死了。”大头吕说道。

“怎么死的?”程千帆问。

“说是喝醉了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大头吕说道。

程千帆没有从大头吕的回答中看出什么异样,他点点头,“这戚大头,倒霉催的。”

“可不是,这家伙是够倒霉的。”

“注意点,别逼出人命。”程千帆想了想说道。

“明白,不会出事的。”大头吕说道,“那个女人也不是良善之辈,弟兄们查过了,这女人背着杨千里养了几个小白脸。”

……

待大头吕出去后,程千帆脸色阴沉下来。

上海滩鱼龙混杂,各色人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

有那些走街串巷给人算子的瞎子。

其中有些算命瞎子,惯会琢磨人心,花言巧语,不仅仅骗了那些无知主妇的钱,甚至连身子都被骗。

巡捕房每年都会接到多起类似的主妇被人骗财骗色的案子。

有些黑了心的巡捕便动起了心思,安排一些‘合适’瘪三假扮算命瞎子,勾引空虚的主妇,然后以此来勒索男主人。

所谓‘合适’,要么是生得俊俏,要么是相貌魁梧,当然,还有极个别的便是大头吕口中所说的‘有长处’的。

鲁玖翻便是此间业务颇为熟练的巡捕之一。

“一帮人渣。”程千帆苦笑一声,自己在外人的眼中,恐怕更是人渣中的人渣吧。

这种事属于巡捕的日常操作,他没法管,也管不了,更不能去管。

他只能暗中约束鲁玖翻,不可对寻常良家妇女下手。

“杨千里……”程千帆弹了弹烟灰,哼了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一些东西。

鲁玖翻怎会如此迅速得知杨千里的后台戚大头出事了,然后这边便能立刻安排人引那杨氏女入彀。

……

“小猴子。”程千帆拉开门,喊了一嗓子。

“巡长,你找我?”侯平亮赶紧起身。

“进来说话。”程千帆沉声说。

关上门。

“你去查一下,戚大头的死是怎么回事?”程千帆说道。

“戚大头?”侯平亮愣了下。

“去查一下。”程千帆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不要声张。”

“明白。”侯平亮点点头。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陷入思索,侯平亮显然并不知道戚大头死了,这小子对他忠心无比,但是,脑子不够机灵,还没有意识到鲁玖翻敢动杨千里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也说明戚大头死的消息,传播的并不是那么快的。

这里边有问题。

……

傍晚时分,李浩回到巡捕房。

“巡长呢?”他熟练的给同僚散烟,随口问道。

“在办公室。”

“浩子,来一下。”程千帆在办公室喊道。

“是!”

李浩进门,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乱糟糟的声音。

“帆哥,查清楚了。”

“喝口水,慢慢说。”程千帆给李浩递了一杯水,拉起百叶窗,一缕夕阳落入。

“邹凤奇确实是玩跑狗,上一场跑狗赛,他就下了重注。”

“下注多少?”

“一千法币。”

一千法币?

程千帆沉吟,这笔钱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但是对于邹凤奇来说,却只是随便玩玩。

“赢了输了?”程千帆问。

“输了。”李浩说,“邹凤奇上一场就是买的那条拉尅。”

闻听此言,程千帆眼中一亮,结合从阿灿那里得来的消息,那个烂赌鬼说汪康年向邹凤奇推荐下一场继续买拉尅,这便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阿灿随口瞎编,汪康年和邹凤奇搅和在一起了,确有其事,但是,具体这两人谈了什么,这个烂赌鬼自然无从知晓。

另一个可能是阿灿确实是听到汪康年向邹凤奇推荐了拉尅,这就有意思了。

要么是汪康年相狗有术,确实是看出来拉尅的状态不错,赢面大。

要么是汪康年看出来邹凤奇这老东西对拉尅这条狗情有独钟,投其所好如此说。

有些老赌狗便是如此,只买同一条狗。

让程千帆高兴的是,这种心理似乎说明邹凤奇去现场看跑狗的可能性更大。

这种老赌狗,最大的喜悦莫过于看着自己坚持相中的狗子跑赢,甚至于对于邹凤奇来说,赢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更喜欢的是这种赢了的好气运。

“邹凤奇上一场去跑狗场看狗赛没?”程千帆立刻问。

有的人玩跑狗,只是为了赌博,只下注不去看狗赛,当然这种人是少数,更多的赌狗人会选择去现场看狗赛,他们喜欢的就是那个气氛。

“去了。”李浩点点头,“这人似乎是真的迷上跑狗,有看到他的人说,邹凤奇看比赛的时候喊得嗓门极大,一看就是老赌狗。”

“好!很好!”程千帆眼神中闪烁振奋光芒。

上下结合分析,以邹凤奇的跑狗瘾头,明天的跑狗赛此人必然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