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一场惨烈血战已经结束。
非儿愣愣的松开了手,天珏神剑从她手心滑落,掉到地面上发出“叮”的响声。天珏神剑发出淡淡的光芒,那通体银白的利剑重新变回那只雪白的小兽。它凑到非儿脚边“啾啾”的叫着,似是为非儿压惊,告诉她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聊到自己竟然成了这幅模样,在天珏神剑落入她手中的那一瞬间,她就像是被一根引线牵引着的木偶,动作,思想,统统都不是她的了。越战越勇的女杀神和那闪耀着银光的宝剑出鞘的那一瞬间,所有人便仿佛被震慑了魂魄,不知不觉间败在天珏剑下,战意渐溃,就像这把剑上有神魔附体,它们在操纵着她这个凡人。
沈青桓坐在椅子上喘息,这一战他消耗了大部分的精力,也让他重新开始思考他在天魔教的一切。
除了开始的时候她帮着沈青桓退敌,其余时间,他一个人似乎掌握了整个局面。逐个击破,杀孙堂主,灭了所有对他不利,想要夺取他性命的敌人。他是真正的修罗,绝对不会对敌人抱有任何一丝怜悯。
黎明的时候,整个酒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青桓打扫了残局,默默环视一周,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他疲惫不堪的坐在漏雨的房子里,也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非儿和他沉默以对。
他的手里捏着一个酒杯,许久不出一言。非儿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就快要弯腰呕吐一般。
她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偏过头看向外面渐亮的天光,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这里了,再过不了多久,围观的人群就会将他们两个人溺死在探寻而畏惧的目光中,那样的感觉想想都令她难受。
沈青桓站起身子,从狼藉一片的柜台上找到两个勉强还能算作完好的杯子,放了一只在非儿面前,手指苍白而又修长。
那双苍白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手指稳定而有力,仿佛刚才在修罗场中拼死杀敌的人不是他一般。他的样子倒是闲适得很,犹如勾栏之地的富家公子。
她微微回神,愕然的看着这一袭浓重的墨色。
他的身上有一种她说不出的魔力,只要你仔细看上一眼,便会沉溺在这一袭墨色之中。无论是在生死莫测的修罗场上,还是在风平浪静后的残破酒馆里。他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面前仅放了一只酒杯,似是无言的邀请,有似一个承诺。
他看着她,目光似是透过了层层华年,安静沉稳。这样的沈青桓,居然有一种奇异的,令她安心的力量,足以令她托付生死。
她终于作出了劫后的第一个动作——擦掉脸上的血迹,她跨步坐在沈青桓对面,坐在那只酒杯的面前。
沈青桓微微一笑,颊边的一道伤痕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扯开,犹如阎罗狰狞的笑脸。
“你……”她忍不住开口,“疼么?”
沈青桓微微一愣,他下意识的摸向颊边火辣辣的伤口,他的脸上忽然扯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睛晶亮,纯真如孩童。他摇头,但并不说话。可非儿却觉得这个阴暗的小酒馆顿时扬起了一丝光亮,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为二人添上酒,似乎这酒壶里也只剩下这两杯酒而已。见非儿愣愣的举起杯子,他笑了笑,酒杯停在唇边,抬头看她,那如光华一般的笑容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并没有维持多久,似是流星一般一掠而过,仿佛带着某种深意,他低声问道:“你就不怕我在这杯子里下毒?”
非儿顿了顿,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答道:“你会么?”
沈青桓忽然间扯开一丝笑意,非儿只觉得忽然间无法移开眼睛——他是一个好看的男人,从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眼睛如同他的剑一般,墨色的瞳仁,还有晶亮的眼睛,好似一口古泉。
“我记得你身上有傅家的金疮药?”沈青桓喝了一口酒,身上渗开一股暖意。
非儿还是恍恍惚惚的,只知道点头,呆呆的转了转眼珠:“是啊。怎么了?”
沈青桓扬了扬下巴,看着非儿肩头的一道血痕说道:“自己敷上,三五日便可好了。”
非儿一听,这才想起了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居然刺了她一剑!非儿瞪着他,鼻子里轻哼一声,小声嘀咕道:“好心没好报。”
沈青桓也不辩白,只是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没有丝毫歉意。
非儿赌气一般的一口灌下酒水,冷冽的酒水,火辣的后劲儿,呛得她一阵咳嗽。见沈青桓一脸笑意,非儿更是气恼,抓了抓头发,索性不在同一个问题上纠缠。
天珏似乎不怕生人,上次见到轩辕的时候就是像现在一般粘在轩辕身边。可这次,天珏像是和沈青桓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死死的咬着他的衣服,让他那件还算名贵的衣裳变成一个洞罗着一个洞的破褂子,恐怕再让天珏这么咬下去,那身衣服可就比乞丐的衣服更加破烂了。
“啊,对了。”非儿看到这又馋又懒的小东西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沈青桓,当日在长留山怀刃氏剑冢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成了天珏神剑的主人?为什么旁人没有来找我抢夺神剑?”
沈青桓将最后一点酒水倒入口中,他看了看天色,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行离开。”
非儿略微点头,伸手将天珏招了回来,先一步出了酒馆等着沈青桓。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只不过雨后的清风更加冷的刺骨。
沈青桓不知从哪里燃起了火把,他缓缓的走了出来,脸色被那火光映得阴晴不定,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的,她就是能想到“杀人放火”这四个字。
果然,沈青桓将她拉到身后,手中一使力,将那火把丢到酒馆正中央。只听“腾”的一声,冲天的大火从酒馆中央腾起。那满地流淌的酒水和鲜血,似乎成了大火最好的媒介。火一下子沿着柱子烧上了房顶,满地的尸体被这大火炙烤着,身上的衣服上着了火,似乎脸上也被烧出了淡淡油光。
“走吧。”沈青桓转头拉起非儿的胳膊,“待会儿就会有人来了。”
非儿转过头去,不想再看那地狱一眼。
如同青州城一般,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任凭天华百姓如何尽力,那火却越烧越旺,怎么也不能熄灭。
老板和老板娘在自己铺子外低声恸哭,辛苦了一辈子的买卖就这么完了。这几日他们二人回乡探亲,店里只留了小二一人,可不料却遭了这般祸端。
只是他们两人从来没有想到,这一次探亲,竟然让他们捡回了一条性命。
非儿和沈青桓二人坐在附近的茶楼之上,似乎在这里都能听到劈里啪啦的声音。人们吵闹着,疾呼着,可陌桑河边的小酒馆却再也救不活了。
她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动作笨拙的练习用左手夹起盘子里的糕点,可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便什么兴趣也没有了。
沈青桓在她对面默默饮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脸上的伤痕已经愈合,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结痂。傅家的金疮药天下闻名,可他傅离悠亲手炼制的金疮药,这天下间恐怕也没几个人拥有了。
沈青桓忽然放下酒杯,开口问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