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儿不开心。
通常她不开心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公子不开心。
非儿伸出手指逗了逗面前雪白的小东西,在它白白的肚皮上搔了搔痒,然后就听到这家伙舒服的“吱吱”声。倘若是在平日,她一定会有心情再好好逗逗它,可今天……
哎……
公子还是没有从房中出来。
他从清平夫人居所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这两天可急坏了苏门主和清平夫人,还有……她这个小丫头!
“啾!”仿佛知道主人现在心情不好一般,那纯白的小兽轻轻嘶鸣,将自己圆滚滚的身子一缩,躲开非儿越来越没轻没重的手指头,然后朝着旁边一滚,溜出非儿的手心。
非儿正在走神,忽然被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在手心这么一滑,顿时觉得寒毛都要竖起了。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掌,感觉那小小的东西就在自己的手心里,只听“铮!”的一声,那雪白的兽在她手里幻化成一柄通体玉白的剑——天珏。
非儿连忙松手,看着那柄天珏神剑变回了小小圆圆的宠物,她盯着那肉呼呼的小东西,忽然朝着它拌了个鬼脸,也就再也不搭理它了。
这东西喜欢粘着她。
非儿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柄剑就会变成了小兽的模样,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天珏会选她这个武功不高,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绝对称不上智慧的烧火丫头。
她想要跟别人说,天珏神剑其实是一只贪吃的小东西,而且这个小东西已经选择她做自己的主人了。恐怕全府上下都会拿她当笑柄,这怎么行?!
非儿寻思着总要给它起个名字吧,叫“小白”太俗,“小雪”是他们苏府丫鬟的名字,“球球”是张师傅那条狗的名字。
思来想去,非儿决定还是叫它自己的名字——天珏。
武林中人为了“天珏神剑”打了个你死我活,她身边这么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叫“天珏”,恐怕也没人会将这个小东西和天珏神剑联系到一起去。
“非儿,干什么呢?”
“在呢在呢。”
回过头,小荣正端着一盅燕窝走了进来。非儿连忙上前端过她手上的盘子,一脚把凳子踢回到桌子下面去,顺便朝着大翻白眼的小荣谄媚一笑道:“今天来的这么早?”
“夫人怕公子饿坏了,早早便亲自到厨房煲了这盅燕窝。”想起夫人今日寝食难安的样子,小荣就满肚子疑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非儿,公子和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跟着夫人十几年,就从来没见过她和公子红过脸。这好好的,怎么公子回来一趟变了这么多?”
非儿脸上一阵尴尬,事关公子的身世,她怎么可能告诉小荣?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听到公子的身世已经是大大的不对了,怎么可能到处去乱嚼舌根?
“主人家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非儿见小荣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她怕是这机灵丫头多问两句就什么话都套出来了。非儿将燕窝放在桌子上,动手将小荣从屋子里往外面推:“好啦好啦,快去干活吧,夫人还等着你呢。”
小荣被她连推带挤的拱出房门,嘴里一直嘟囔这:“你肯定知道,哼,肯定有问题。”
“快走吧,小姑奶奶,算我求求你了!”
呼……
把这尊大佛送走就好办多了。
非儿用手指头弹开了围着燕窝盅团团转的天珏,心中暗骂一句:“笨蛋,就知道吃!”
端着燕窝走到公子房门前,里面还是安静的不成样子,如果不是偶尔能听到公子的咳嗽声,她肯定不会发现里面有人在。
“公子!”非儿轻轻的唤了一声,苏离弦还是没有回应。难道他今天又不出来了?
非儿抬起手狠狠的砸向房门,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了,再这么下去公子就算没有病也饿出病来了:“公……”
她本想狠狠的砸向房门的手挥到了半空中,那扇好几天都没有打开的门忽然开了一道缝隙,倘若公子快一步跨出来的话,她恐怕就成了谋杀弑主的罪人了。
非儿愣愣的看着突然走出房门的苏离弦,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法适应:“公……公子?”
苏离弦的样子相当憔悴,一脸好几夜都没睡的疲态。那个从来都不会让自己不修边幅的公子,如今却让自己的脸上冒出了淡淡的胡渣,他眼底那一抹浓重的青色看着让非儿心疼。可是他的眼睛却是那么亮,就像冬日里的星星一样,纯净通透的就像是世间最美的琥珀。
“公子?”非儿试探性的轻唤了他一声。
苏离弦点了点头,然后绕开非儿,径直朝着前院走了过去。
非儿连忙放下手里的燕窝盅,转过身去,公子已经出了院子。
府里的下人见到苏离弦的时候皆是一脸惊讶,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那个名动四野的公子离弦,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离弦,那个崇文尚礼的公子离弦,现在却像是被什么人追赶一样的匆忙,完全丧失了往日的闲适。
非儿跟在苏离弦的身边,生怕他会出什么事。不就是知道了生父是前朝皇帝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映?如果换做是她,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干嘛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不吃不喝的?
苏梦晴看到苏离弦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堂堂霖溪苏家门主,竟然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苏梦晴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话到嘴边,就只剩下一句,他只想叫他的名字:“弦儿。”
他的声音依旧威严而不失慈爱,苏离弦怔了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苏梦晴脸色一变,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搀起来,可是苏离弦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挣开了苏梦晴的手。
“爹……”他开口,轻唤了这个字,而这听了二十年的一个字却让苏梦晴眼前氤氲开一层水汽,久久不散。
非儿本是跟在苏离弦身后,可是看到了这一幕,也只好识相的帮这父子两人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前,以免让别人进来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毕竟……前朝霜帝是如此**的一个话题。
苏离弦淡淡微笑,他对养育自己二十年的苏梦晴磕了三个响头:“父亲养育之恩,弦儿没齿难忘。”
苏梦晴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抹颇感安慰的笑容。
“只希望等该做的事都办妥之后,孩儿还能奉您终老。”苏离弦跪在苏梦晴面前,面对这养育自己二十年的男人,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
纵使是亲生父亲又能怎样?
生父不及养父的恩情,倘若今天他因为自己不是苏梦晴的亲生儿子而忘了这份养育之恩,他苏离弦就是不孝之人。
苏梦晴淡淡的笑着,心里面那种愉悦的感觉就像是当年接掌苏家的时候一般,是一种足以让人心中波涛汹涌的情感。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想想过去的二十年,他害怕苏离弦早夭,害怕苏离弦因天生体弱而自暴自弃,害怕九王的势力找到苏离弦……
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刻不在担心这个孩子,将他视如己出。倘若苏离弦离开,他可能会伤神很久吧?
“去看看你母亲。这些年,她心里苦。”苏梦晴将他扶了起来,这个孩子有他自己想法和作风,“去做你想做的事……爹永远支持你。”
苏离弦开心一笑道:“谢谢爹。您早些用膳,我要去拜访母亲。”
他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深深一揖,打开了书房的门。那个绯衣的姑娘转过身来,对他惨然一笑,犹如晨光:“公子爷,你出来啦。”
苏离弦微微点头道:“我要去母亲那里,你去准备午膳吧。”
非儿听公子如此一说,立刻喜笑颜开的转身跑走。
那一抹亮丽的绯色,填满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苏离弦忽然扬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朝着清平夫人的居所走了过去。
那个淡雅的女人倚着栏杆,痴痴的看着对岸的一片将开未开的梅花。苏离弦慢慢的走了过去,只听那个高贵淡雅的妇人开口说道:“弦儿你知道么,帝都以西五十里有一片梅岭。每到腊月的时候,满目纯白,不似人间。”
苏离弦只是淡淡的听着,没有开口打断她,那是属于她的故事。
清平夫人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她转过头,上下打量了苏离弦一番,问道:“都想通透了?”
“是。”
“弦儿的意思呢?”
苏离弦淡淡一笑,他偏头看向那片尚未开放的梅花,口中飘出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我会夺回属于父皇的一切。”
清平夫人微微点头,她坐在一旁石凳上,任凭清风吹乱她的头发:“我是不是该问些什么?”
苏离弦陪着清平夫人一起坐下,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母亲是想问我为何忽然间便想通了?”
见清平夫人点头,苏离弦解下了腕间方巾轻咳两声,抬起头,他的眼睛明亮而透彻,仿若能够看清一切事件表像。
“母亲,无论何时,苏门主都是我的父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苏离弦坚定说道,他明显看到清平夫人眼中赞许的光,“而我的生父……我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母亲不要生气,弦儿只是说出心里的话,不想欺瞒母亲而已。”
清平夫人略微点头,苏离弦才继续说道:“但我敬重父皇的为人。”
“弦儿在瀚墨轩这些年来经常看一些史家撰述,世人对父皇的评论很高。”苏离弦抿了抿嘴角继续说道:“霜帝炎瑄,兴水利,改赋税,制定‘衡平律’,大肆整顿下级官吏……还有一些,我就不一一说了,我想母亲肯定比我清楚得多。我敬佩父皇为人,不忍看他辛苦打下的基业就这么被那逆天饲妖的贼人生生夺走,所以……孩儿想通了。”
“当年……炎瑄有风华相助,天命所归,又怎会不仁?”清平夫人微微苦笑,“只不过,这‘风华’是炎瑄的福,也是他的劫。”
“风华?”苏离弦微微一怔,“我听人说,那只是一把镇国神剑而已。怎么和兴修水利、赋税改革有所关联?这……”
清平夫人微微摇头道:“凡是镇国神剑,皆有剑魂。剑魂认主,择能者为王,而他们的使命也是辅佐君王。”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剑魂,神仙,天帝么……”苏离弦低下头,不敢相信清平夫人的话。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神仙帮助过任何一个凡人,他只相信人力,只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