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幽谷(1 / 1)

困仙缘 紫樨 2081 字 8个月前

耳边传来了潺潺的水声,鸟儿“啾啾”的鸣叫着,听起来让人说不出的欢快惬意。

非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那人穿着墨色的衣衫,身上有冷冽的泉水味,不是沈青桓是谁?

他的衣衫有些破烂,脸上的白玉面具已经碎裂,隐约可以看到额头上有那么一块血痕,看起来狼狈得很。

想起自己不知在这男人的怀里躺了多久,非儿尴尬的推了推沈青桓的身子,还是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她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子酸懒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气入体的缘故。

非儿抬眼便能看到那人领间露出伶仃的锁骨,一条红绳被那墨色的衣服衬得更加鲜艳。她好奇的将红绳挑了出来,发现红绳的一端连着的竟然是她送的玉珠。

玲珑精致,温润剔透。

非儿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是不知身在何处。

那人还是带着面具,白玉温而厚重,遮住了他清俊的面容,是不是也遮住了他本应该剔透的良心?他是以何种心态将一个个生灵屠杀?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活到现在?

非儿暗笑自己胡思乱想。

像他们这样的杀手,从来就是为了杀人而生,在主人的眼里,他们只是一件利器,这和他腰中的软剑没有什么区别。当他们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主人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处决掉不是么?

非儿开始为了他们而难过,然而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掩盖他们杀戮的罪孽。

说道底,谁也不知到底是谁欠了那一条条的血债。

非儿用大力挣开沈青桓的怀抱,脚下虚浮,行动不便。她费了一番力气将沈青桓拖到岸上,秋季的风甚是冷冽,风过,非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该死的鬼天气,还有那该死的中秋。

脚下踏著的是柔软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花香,鸣禽间关,鲜果悬枝,哪想得到他们这一落难,竟然落难到了个人间仙境中。放眼四望,旦见山谷四周高山环绕,似乎亘古以来从未有人迹到过此处。四面山峰高耸险峻,绝计无法攀援而入。

她拾了些柴火在岸边生了火,可是身上的湿衣服却总也干不透,黏在身上,冷风肆虐,身上就像是贴了一块寒冰。

非儿暗暗苦笑,那沈青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她一个人坐在孤独的夜色中,只有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没有任何其他的回应。

橙黄色的光柔和而明亮,只是温暖稍嫌不足。

非儿疲惫的昏昏欲睡,她确定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便在一旁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因为火光明亮而睡梦中忍不住靠过去的好,不然,可真是自作孽了。

一夜无梦。

沈青桓隐约觉得有个东西靠在了他的怀里,又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圈住了他,似乎有一丝明显的颤抖,冷冷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他有些下意识的排斥这样的接触,可那一丝暖意,却让他有一丝丝的眷恋。

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绯红的颜色填满了他的眼眶。

是……程非烟。

沈青桓微微皱眉,起身将非儿推开。

平日里谁会有那么大胆子靠在他的身上?不要命了么?

似乎失去了温暖的怀抱,冷风让她胸前一冷,非儿整个人微微打了一个寒战,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

周围的空气很好,天色很蓝,只是……有那么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非儿连忙坐起身来四下打量,果然见沈青桓在一旁看着她,脸上平静无波。

她长舒了一口气,嘴里喃喃低语道:“还好不是野兽。”她见沈青桓仍是一语不发,便忍不住问道:“怎么?伤口还是很疼么?”

沈青桓冷眸一眯,眼睛里闪现着讽刺的光。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她还要惺惺作态,假装知己朋友?她不觉得,他沈青桓纵然愚笨非常,也决计不会再相信她一次了吗?

“程非烟。”沈青桓开口叫了她的名字,非儿抬头,整个人似乎都已经落入了那人黑亮的眸子里。非儿只听到他平静的说道:“当日青州城之事我欠你一个人情,然洛城之围当天,你坏了我圣教大计,罪不可恕。倘若来日我还了你当日情分,再见之时,便是我取你首级之日。”

沈青桓因自己所说的话微微一愣。

“情分”。

他们这样的杀手什么时候开始懂得“情分”二字了?

非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她站了起来,朝着沈青桓微微一笑道:“好吧,一言为定。”

沈青桓偏过头去,不再睬她。

非儿撇了撇嘴,心想这人当真是薄情的很。怎么说他们也曾经同生共死过,怎么这般恨她入骨?罢了罢了,不做多想。

心里烦闷,非儿踱了两步,方才想起沈青桓的狼狈样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正想着,恰好前两日她被阿夭狠狠的讹了一次,宝珠换了一个破镜子回来,现在也正好派上用场。

那菱花镜材质倒真是不错,摸起来跟摸在玉面上似的,挺舒服的。

非儿将那镜子拿了出来,镜面上立刻显现出了一副美丽的景象——流云无际,天空干净如洗。初升的红日总是带着圆润的质感,不会太过刺眼,不会如此张扬。这样的景色和这样的人,通常都会让人觉得舒服吧?

只不过……在那镜子里,非儿却看不见自己的脸。

那面镜子里面能够映出一切景物,可偏偏照不出她的面貌!

非儿没来由的一气,当下便想把这破镜子扔在地上。

好你个阿夭,告诉你小姑奶奶这破镜子“日能映天下万物,夜能照星辰更替”,果然是个稀罕玩意儿!连人的样貌都照不出来?这什么破东西?也能叫镜子?

非儿懊恼的看着手里这么个东西,只觉得心里面堵得慌,像被人活生生的硬塞了两个窝窝头进嗓子眼里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抬起手想把这个怪东西远远扔掉,可是心里又觉得不服,凭什么人家就能拿这么个破东西坑她?她就不能再去坑坑别人?

想着,她把那破镜子往怀里一塞,权当是没有这个东西一般,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湖水平静无波,恰似上好的镜面,非儿心中暗笑,早知这湖水可以视物,她就不用受那破镜子的气了。

沈青桓却早已将这地方打量个七七八八。他和程非烟两人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个密闭的山谷中,这里群山环绕,有口深潭,有一片不甚茂密的林子。当日他们两人是落入河水之中,恐怕就是被那河水冲过来的吧。

深潭那边隐约还能瞧见两三具尸体,他们两人大难不死,已经相当不错了。倘若……倘若不是程非烟将他拖上岸边,兴许他已经冻死了。

程非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恍惚间,他竟然忘了身边有这么个女人,还是个曾经打乱他计划的女人。

沈青桓低头看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有想要杀了她的念头。可是每每将要动手,他又不是真的要朝着她心口刺上一剑。对他来说,将人的头颅从脖子上取下来可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这女人的头,却又牢固得很。

沈青桓搞不明白,每每想起,心中便又闷上一分。索性不做他想,连忙调整好思绪,低声问道:“怎么?”

“你看我们两人如何出去?”非儿抬头仰望,四周山崖陡峭,这个该死的山谷有没有一个出口!

沈青桓也不瞒她,据实说道:“恐怕很难。”

非儿心中虽恼,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不服气也不行。

沈青桓顿了顿,开口说道:“倘若我功力恢复至九成,兴许我二人互相借力,便可以爬到峰顶。”

“真是太好了!”非儿听得此言甚是欢喜,左思右想,还是先将沈青桓的伤治好再说。非儿不懂医术,不能用针石之术为他治疗,更没有精湛的内功修为,无法为他打通体内郁结。思来想去,倒是觉得自己和废物没有什么差别了。“要是神医傅老头在这儿就好了……”

沈青桓冷笑一声,眼睛里竟是讽刺:“就算那‘妙手丹青’在此,也决计不会救我性命。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除掉我吧?”

非儿脸上一红,顿时尴尬非常。见沈青桓面色不该,非儿试探问道:“你自己能治伤么?我……我不会……”

沈青桓一脸淡漠疏远,看的她真是不大舒服,只听他淡淡说道:“运功疗伤,两三日便可。”

“两三日?”非儿立刻塌下了肩膀,等到两三日之后,那长留山上的局势又不知会变成怎生模样。她家公子现在生死未卜,让她在这个古怪的山谷中再待上两三日,这怎么行!

沈青桓见她神游太虚,心中厌烦,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就是出现了“苏离弦”这么三个字,心下更是厌恶:“你若不想等,自己试试也无妨。”说罢,他便走到一旁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去了。

非儿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有气,她倒要看看那山崖到底有多难登!

走到山崖下面,非儿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已经跃至半山腰,可就在此时,便觉得后力不济,再也爬不上一分了。她这便连忙稳住身形,勉强落在地面上。

回头看去,沈青桓仍是闭目调息,似乎好不关心她是不是能够爬上山顶。想来……是对她的身手“很有信心”。

非儿有些气馁,随手在矮树上摘了几枚不知名的果子,拿在手里,已闻到一阵甜香,咬了一口,更是鲜美绝伦,果子无比爽脆爽,入口无比香甜。纵使是霖溪有名的梨子,都要逊其三分滑腻。

非儿吃的开心,一扫心中阴霾。

潭水深沉,却清澈非常。非儿脱下鞋袜将脚丫泡到水里,便觉得丝丝凉意从湖水漫上她的小腿,而那潭中细泥,却又发出淡淡温热。非儿将脚插入细泥之中,甚是舒服。

洗了一会,突然泼喇一声,潭中跳起一条青色大鱼,足有两个巴掌这么长,非儿连忙伸手去抓,虽然碰到了鱼身,却一滑滑脱了手,又让那大鱼跑了去。

非儿玩心大起,附身靠近潭边,凝神瞧去,只见碧绿的水中有十余条这样的青色大鱼来回游动。非儿左扑一下,右踩一脚,鱼没抓到,反倒扑腾的全身近乎湿透。

沈青桓似是觉得烦躁,捕鱼这等小事,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早该学会了,何以这么笨拙?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从一旁果树上折了一条坚硬的树枝,一端拗尖,这便走到潭水边除了鞋子,与非儿一同站在浅滩之上。

非儿咯咯直笑,似是很高兴见沈青桓这木头跟她一起玩耍。

沈青桓不理非儿大呼小叫,只是在潭边静静等候,待得又有一条青色大鱼游上水面,使劲疾刺下去,正中鱼身。动作好生熟悉连贯,他那一树枝刺下去,就像是用宝剑刺下去一样的稳、准、狠。

非儿欢呼大叫,美滋滋的接过沈青桓手中大鱼,以尖枝割开鱼肚,洗去了鱼肠。再找些枯枝,从身边捡了几块火石生了个火,将鱼烤了起来。不久脂香四溢,眼见已熟,非儿朝着沈青桓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一同享用。

沈青桓似是不喜欢吃别人料理的东西,但还是勉为其难的撕了块鱼腹尝了尝,却不想入口极为滑嫩鲜美,似乎生平从未吃过这般美味。

非儿在一旁忍不住问道:“怎样?”

沈青桓脸色不变,平静说道:“尚可入口。”

听罢此言,非儿气的哇哇大叫。

沈青桓抿起嘴角,却不经意的露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