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后,宣王末期,笼子中的小宫女已经是四十多岁的老妇。
四十多岁在周朝那个年代,确已经是不小的岁数,而且她一直幽居在笼中,衰老得也特别地快。
她已是鹤发鸡皮,掌管后宫的官员都几乎忘记了她为何会生活在笼中,只是定时给她送一些生活用品。
直到那一天,她又一次成为后宫关注的焦点。
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日子,大雨连着下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停。姜王后早早便起来了,她有些忧心地看着窗外的雨水,若雨再这样下下去,只怕就会有洪涝了。
她是颇为贤德的王后,也深受宫人的爱戴。虽然后宫向来不可参政,但若哪里有了灾难,她也会拿出自己的服饰财帛来赈济。在许多时候,这不过是做个样子,却已经足以为她赢得贤后的美名。
她坐在镜前,拿起一只珠花,正想插入鬓间,忽见一名宫人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站在她身后。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漫不经心地开口:“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宫人点头,“昨天夜里,宫里出了件稀罕事。”
王后笑了笑,“有什么稀罕事?又是太子在胡作非为吧?”
宫人连忙否认,“太子昨天读了一天的书,早早就睡下了。”
王后嘲讽地笑笑:“他会那么乖吗?”
知子莫若母,太子是自小就被娇宠坏了。许是由于先帝的教训,王登基之时颇为勤政,也用了一些贤臣,朝纲得以重振,大周也算是中兴了。可是太子却因生活在平和富庶的环境下,娇生惯养,游手好闲,实是不成器。王后真怕太子继位后会重蹈先王的覆辙。
宫人忙道:“真是如此,娘娘若不是信,可以传东宫的太监来查问。”
姜后挥了挥手:“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宫里的太监还不都是帮着他说话。”
宫人唯唯诺诺,不知如何回答。
姜后道:“说说出了什么稀罕事。”
那宫人立刻便来了精神,“那个被先王囚禁在笼子里的宫女,昨天夜里生下个女婴。”
姜后一怔,她一时没想起是哪个宫女。
宫人连忙解释:“就是那个七岁便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宫女。听说是因为金蛇进了她的身,先王才把她关进笼子。”
姜后皱起眉头,终于想起了这件事。她亦是听宫人说起,据说那金蛇可能是个妖孽。
“她被关在笼中四十年,如何还会产子?难道说有人与她私通?”
宫人连忙道:“绝无可能,看管笼子的都是太监和宫女。而且她现在的样子,就算是想找男人,也没男人敢要她。”
宫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那个笼子的老妇又衰老又憔悴,而且肮脏不堪,哪个男人敢碰她一下?
姜后瞪了她一眼,肃容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言乱语。”
宫人一惊,连忙跪下,“奴婢再也不敢了。”
姜后淡淡地道:“看来这后宫又要整肃了。”她起身出门,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宫女一眼。
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那产子的宫女身上,如果确如宫人所言,四十年来,她都被关在笼中,不曾有人接近她,那她产下的女婴又是什么?
她一如所有的皇室成员一样迷信鬼神,最怕的就是后宫会出现妖祟。若那宫女产下的女婴真是四十年前进入她体内的金蛇,那就必然是个妖孽。
她的车驾到达囚禁老妇的笼子前时,看见许多宫人都在雨中围观。她的脸沉了下来,宫中之人就是如此,有一点点新鲜事,都会传得人尽皆知。
众宫人见王后的脸沉下来,知道王后心中不喜,连忙都悄然散去。
姜后向着笼中望过去,她这才明白宫人所言非虚。那老妇大概自被关入笼中起,便从来不曾沐浴。还未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臭气。
她皱起了眉头,看着老妇满布皱纹的脸。那张脸太脏,也看不出她原来长的什么样子。
虽然王后来了,老妇却连头也不曾抬一起,只是紧盯着手中小小的襁褓。襁褓是由她自己身上的衣服围起来了,黑乎乎的,早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姜后心里有一丝凄然,被人关在笼中四十年,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个奇迹。
她虽然有些可怜这老妇,但她身为一国之后,做任何事情都需得从全局着想。她的目光亦落在那襁褓之上,只是婴儿的脸被布挡着,她看了半晌也没有看清婴儿长得什么样子。
她向着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会意,走过去打开笼子,自老妇的手中将襁褓抢了过来。
老妇大惊,正想抢夺,却已经被另两位宫人强行按住。
抱着襁褓的宫人将婴儿送到姜后的面前,姜后向着那婴儿瞟了一眼,她心里一动,虽然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却已经美丽逼人。
婴儿睁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姜后,小小的鼻子端庄秀丽,鼻下是小小的红唇。只看了一眼,姜后就断定,这女婴长大后必会成为倾国倾城的尤物。
她心里便有些不喜。所谓之尤物者,多数祸国殃民,只知引诱男子,令其堕落。先王不就是因为宠幸少妃,才落得个被人流放的结局?还有夏朝的妹喜,商朝的妲己,皆是狐媚之辈,让男人见了,便一心一意地恋慕,结果如何?落得个国破家亡。
更何况,这女婴不仅长得美,且可能是蛇妖的化身。
她心念一动间,便有了主意。转头吩咐宫人,“这妖孽万万不可留在宫中,速速处死,送出宫外去。”
宫人连忙答应。
姜后上了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尤在哭天抢地的老妇,“把她也缢死吧!”
虽然片刻间便处死了两条人命,她却全不感觉到自己的残忍。后宫之中,杀一个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这个皇宫,为了王和太子,还有这大周的天下罢了。
如此一想,她心里便连不安都没有了。谁又能知道她的苦心?她身为天下之母,苦苦维系着家国的苦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抱着婴儿的宫人看着手持白绫的太监将老妇活活勒毙,她同样没有感觉到不安,这样的事情在后宫之中时有发生,有时死的是妃嫔,有时死的是宫人。她现在虽然没死,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因为她连想都不曾想到的原因而死去。
所谓之连坐一词,其涵盖之广,通常让人无法逆料。你很可能因为一个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曾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的人连坐而死,死时都不知他犯了何罪。
手中的婴儿轻轻地动了一下,不知是否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宫人低头看看了女婴,女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她叹了口气,到底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这样被杀死,岂非是做孽?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是司空见惯的,心中却忽然有一丝不忍之意。也许漂亮的动物天生就占尽先机,她虽然还年幼,却已经出奇的美貌。
“闷死吧!别看了!”一名宫人催促着她。
她点了点头,将襁褓的破布蒙上了女婴的脸。
宫人们各忙各的,渐渐走散。她趁着无人注意,抱着女婴到了水渠旁边。这渠是通到外面的,每天早上宫人用过的洗脸水都被倒在渠中。
她悄悄地掀开破布看了看,女婴咬着自己的拳头,也不知想着什么心思。女婴可爱的神情让她不由地莞尔一笑,要亲手杀死一个如此美丽的小孩子,任哪个女子都会与心不忍。
她想了想,将女婴放在渠中。刚刚出生的孩子被丢入水中,也一定是活不下去的。她虽然没有亲手杀死她,但也不能算是抗旨。
她回头看了看,一名宫人问道:“她死了吗?”
她慌忙点头,“就是死了,才放入水渠里的。”
那名宫人也不疑有它,就算没死,被水这样一冲,也定是活不了了。
襁褓中的女婴在水流之中载沉载浮,被水冲着向宫外漂去。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哭过一声。
宫人目送着女婴漂远,不由地猜测,她会活着吗?还是就这样死去了?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太史伯阳父正在侃侃而谈。
“数日以来,大雨不断,臣夜卜一卦以问吉凶。从卦象上看,大雨暗示妖孽临世,且是个阴性的妖物。卦辞上说: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檿弧箕箙。”
高居于上的姬静打了个哈欠,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就要被这些唠唠叨叨的大臣们磨完了。因为先君之失,他不得不做一个勤政的大王。但有谁知,勤政的大王是多么无聊的一件差事?
每天天没亮就不得不起身准备早朝,处理没完没了的政事,下了朝后,还得批阅来自四面八方的奏章。有美丽的女人却不能宠幸,美味的食物却只能浅尝即止,他真不知自己是在做大王,还是在为朝上的百官做苦工。
许多年来,他都是如此无奈地度过,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失败的大王,他便不得不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王。
其实他也巴不得天天享乐,不理朝政,但就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因,他却失去了当一名昏君的资格。
不要认为所有的天子一听到昏君便谈虎色变,其实想要成为昏君是很不容易的,不仅要有勇气,且要失去廉耻之心,还要有天时地利人和。
他即没勇气,又有廉耻之心,且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这便注定了他不能成为一名昏君。
“这卦是什么意思?”这些大臣说话的艺术也着实使他厌倦,有什么话从来不愿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总是旁敲侧击,翻来覆去,直到他失去了耐性,才会勉勉强强地把个中意思解释一番。似乎不这样便不能体现出他们的水平与常识来。
幸而这一次阳父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很快便说出了答案。“这卦十分深奥,似是预言未来之事。马逢犬逐应指的是午未年,羊被鬼吞臣还不曾参悟。至于檿弧箕箙,臣倒是想明白了。”
姬静不由冷笑,说来说去,原来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意思。“那你就说说檿弧箕箙是指什么。”
阳父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檿弧箕箙是指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从卦上来看,卖弓箭的人会对江山极为不利。为了防患于未然,臣请陛下禁止京中出售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如有违令者,定斩不饶!”
姬静挥了挥手,“依卿所奏。”
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是懒得与臣子们争论的,有这种精神和气力还不若留下来用在后宫妃嫔的身上。
阳父领旨而去,当天京内便颁下严令,禁止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这件事与自己基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居住在京城之内的百姓,很少是以狩猎为生的。而个别出售弓箭的商人,收到命令后,很无奈地撤下了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却换上了杨木弓和艾草箭袋。每个命令都有一个期限,当这个命令终于不了了之时,他们仍然可以再次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
一夜之间,京中的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完全绝迹,似乎从来不曾有人用桑木制弓,箕草制箭袋。
第二日,姒大和妻子来到了镐京。
他是行走江湖的流浪汉,沿途兜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他自褒国一路走来,越是接近京城,就越觉得屋舍俨然,衣饰都丽。他想京城就是与别处不一样,连乌鸦都长得更肥大一些。
他背着几十把桑木弓,跟在他身后的妻子则背着许多箕草箭袋。他回头向着她招唤道:“走快点!京城那么大的地方,一定有许多人买弓箭。”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到了京城,就可以将所有的弓和箭袋都卖出来,他便可以发一笔小财。
他的愿望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每天能吃得饱穿得温,到了夜间有栖身之所,便已经足矣。对于流浪汉来说,这是一个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但大多数流浪汉却终其一生都不能实现这个梦想,他们的下场多数是饥羸而死。
他们在中午时分进了镐京,沿街叫卖。
很快,姒大便发现了奇异的情形。路上的人们看见他们手持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脸上立刻现出古怪的神情,避之唯恐不及。
姒大觉得很纳闷,难道京城的人们从来不曾见过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吗?
这个念头一产生,在他卑微的心底便产生了一丝骄傲之情。原来京城这么大的地方,人们都不曾见过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这在褒国可是很普通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叫卖的声音便更加响亮了。
片刻之后,一队卫兵冲到了他和妻子的面前。他有些错愕,流浪汉最怕的就是卫兵,因为他们总是被卫兵驱来赶去。
他缩着脖子问:“军爷,我是正当商人。”
为首的军官露出一抹冷笑:“你卖的是什么?”
“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他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是我自己做的,不是偷来的。”
“你自己做的?”军官追问了一句。
姒大用力点头:“是我亲手做的,我是做桑木弓和箕草箭袋的好手,一个下午就能做出一副弓来。”
军官哈哈大笑,“果然是好手,可是你不知道京中的禁令吗?”
姒大呆了呆,“什么禁令?”在他的印象中,所谓之禁令,不过是不许在大街上大小便,不许随地睡觉,不许沿街要饭这一类的事情。但他没有要饭,他在叫卖。
“凡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者,斩!”军官冷冰冰地回答!
他好笑地看着眼前的流浪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脖梗子都红了。他叹了口气:“昨天才下的命令,你今天就犯,若不斩你,我如何向太史伯大人交待?”
姒大眼珠乱转,他知道这军官并非说笑,而且这里是京城,听许多到过京城的人说,京城的规矩可大了,动不动就要斩首。
他可不想死,虽然日子艰难了点,经常吃不饱睡不稳,但越是这样,却越想活下去。轻言生死的,通常是那些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子弟。
他当机立断,立刻抓起身边的妻子向着那军官身上推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那名军官的笑骂声:“该死的东西,连老婆都不要了。”和妻子的哭喊声:“你这个天杀的,就知道自己逃命。”
他一概充耳不闻,老婆虽然重要,与自己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任谁都分辨得出。
他一路飞奔,流浪的日子使他练就了逃跑的好身手。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知道士兵们拿着武器穿着盔甲,一定没他跑得快。
他向着城外奔去,在心里发誓,京城原来是如此可怕的地方,一来就差点丢掉性命,以后他绝不会再回到京城来。
他奔逃出了城外,一直跑到一条河边。河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见河底。
他在河边坐了下来,喘着粗气。身上背着的弓一个也不剩,全在逃跑的过程中失落了。妻子现在怎样,他不敢去想,他逃了,只怕妻子便难逃一死了。
他喝了两口水,一点也不为了前途发愁。反正在流浪的日子里,他经常不名一文,但最终他都能想出办法来度过难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站起身正想离开,忽见从河的上游漂下来一样东西。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好象是个脏兮兮的襁褓。
那东西漂到他的面前,被水冲到了岸边。姒大俯身抱了起来,真是个襁褓,襁褓之中一个粉雕玉砌般的小女婴大睁着双眼,左顾四盼。
他呆住了,他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这真是一个小孩吗?还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仙?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婴,女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思,大大双眼中掠过一抹略带嘲讽的神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眼中便有如此成熟的神情,姒大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他想将婴儿抛回水中去,毕竟他已经身无分文,喂饱自己都是一件难事,哪里有多余的食物去喂养一个婴儿。
他的手伸出去,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婴儿放回到水里。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左右着他,让他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挣扎了半晌,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得如此漂亮的小孩,就这样把她淹死,也实在是罪过。
而且,他转念一想,这小孩如此漂亮,带回褒国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念头一生,他立刻便打消了扔掉小孩的想法,决定将她带回褒国。
他抱着小孩,转身离去,完全忘记了曾经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人活着,谁不为自己打算?妻子如衣履,到底都是身外之物。
他一路乞讨,怀中的小孩帮了他很大的忙。好心的妇人们见到他怀中的孩子都会忍不住叹息:“多漂亮的女孩啊!这是你的女儿吗?”
姒大就会得意洋洋地回答:“当然是我的女儿。”
妇人们便疑惑地望向他的脸:“鸡窝里出凤凰了吗?你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出这般美丽的女儿?”
姒大顺理成章地说着谎话:“虽然我长得不怎么样,她妈妈可是个天仙般的大美人。”
妇人掩口笑了:“她妈妈人在哪里?一个大美人怎么会嫁给你这种流浪汉?”
他便不免又编出谎话:“她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我那老婆,贤良淑德,人又长得漂亮,可惜这么早就死了!”
妇人们多数会陪他掉上几滴眼泪,然后便将家中多余的吃食通通塞进他的怀中。
如此这般,他轻易地回到了褒国,甚至比离开褒国的时候还要胖了一些。
进城之时,他看见世子洪德骑马的身影。
世子是出城打猎的,他年少英俊,文武全才,虽然身为世子却全无任何骄奢习气。平日里礼贤下士,温厚待人,很受朝野臣民的爱戴。
他自姒大的身边经过,眼角似扫到了什么东西。
这东西让他的心轻轻一跳,他立刻勒住马,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
是一个流浪汉,手中抱着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肮脏襁褓。吸引他目光的是襁褓中若隐若现的那张美若天仙的小脸。
小女孩自襁褓中伸长了脖子,向着他张望,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他心里一动,不过是一个女婴,为何觉得她的眼神如泣如诉。
他一跃下马,走到姒大的面前。
姒大不由自主地发抖,他当然知道这是谁,而如此高贵的人居然亲自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想,这下糟了,他一定难逃一死了。
洪德轻轻触了触女婴的小脸,丝绸般的触感使他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他感觉到心里的怜惜,虽然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却莫名地引起男人呵护的欲望。
他的目光落在姒大的身上,这样的男人,不该是她的父亲。
他问:“这女孩是你的女儿吗?”
姒大点了点头。
洪德淡然一笑:“你没有说谎?”
姒大连忙跪下,“小人怎么敢说谎。”
洪德淡淡地道:“她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姒大一时怔住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给女孩起个名字,而且他胸无点墨,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什么名字。
洪德追问了一句:“既然她是你的女儿,你不会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吗?”
“她叫,她叫,”姒大吱唔着,忽然想起自己名叫姒大,“她叫姒儿!”
洪德点了点头,姒儿,姒儿!他问:“把你女儿卖给我吧!”在这个年代,出卖自己的子女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把女儿卖给富有人家,对于父母和子女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
女儿可以在更好的环境中长大,父母也可以得到一笔钱财。
姒大大喜过望:“好!当然好!”
洪德微笑,接过姒大手中的襁褓,他全不在意襁褓有多么肮脏。女婴一到了他的手中,他的心里竟有莫名的满足感。若是可以一生守护这女孩……
他错愕,不过是襁褓中的女婴,竟已经使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
姒大嚅嗫着说:“我的女儿长得如此绝色……”
洪德打断他的话:“三百匹布帛。”
姒大大吃一惊,失声问道:“什么?”
洪德皱眉:“你嫌少吗?”
姒大瘫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婴竟然换了三百匹布帛,他一辈子都不曾奢望过能有那么多的钱财。
洪德不再看他,转身上马,他甚至不愿让其他的人来抱这女婴。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妥,这女婴还这么小,就已经如此媚人,只怕长大了会是个祸害。
所谓之祸害,若用之得法,也必有可借助之处。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婴,婴儿的双眼清清泠泠地注视着他。他发现婴儿不哭,却也不笑,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这种表情未免过于冷漠了吧?
他试着逗女孩笑一笑,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女孩始终不曾展颜。
他带女孩回到褒国的皇宫,自此以后,女孩成为褒国的公主,名为褒姒。
洪德发现,女孩似是生来便不会笑的。
她慢慢长大,与他最为亲近。宫中之人都不敢忤逆她的心意,她所想要的,就必然会得到。但她绝美的面颊永远是一派冷漠之色,十几年间,都不曾露齿一笑。
即便如此,只要见过她的男人,仍然会不由自主地为她倾倒。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褒姒越是长大,便越是深居简出。她悄悄地藏在褒国的皇宫深处,如同一条空谷无人问津的兰花。每日所见,唯世子洪德与几名近身宫人罢了。
十六年后。
姬静早已辞世,他的儿子姬宫涅继位,便是后世所知,大名鼎鼎的周幽王。
其后不久,天子便发动了对褒国的战事。领兵之人,就是朝中最具帅才的大将,赵叔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