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嬴子第一次见到七海,便是在这一天夜里举行的祭神仪式上。
那时三个少年刚刚回到养龙居,在进入院子的时候,他们看见所有的人都齐集在这里。
身着七色彩衣的七海站在高高的竹台上,手持祭司之鼓,在他的身边,戴着魔鬼面具的少女随着鼓声翩翩起舞。
赵嬴子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许多许多年前,记忆还未发生之时,他好似就见过有人跳这种祭司之舞。
七海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略有些矮胖,生着一张白净的脸。这张脸上殊无风尘之色,想必朝中的祭司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一曲甫毕,传来阍者喝道的声音:大王驾!
人们闪开一条道路,纷纷匍匐于地。
黄色的伞盖翩然而至,天子孔甲所乘的步撵便在伞盖之下。
他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太多的醇酒美人使他的容颜日复一日地憔悴。他并不想过如此放纵的生活,但他却忍不住。
他的目光从匍匐于地的众人身上掠过,每个人的头都低垂着,使他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他的心便又一次焦虑不安起来,随着时光的流逝,他越来越感觉到危机。他在夜晚无法入眠,经常会因梦境而惊醒。在梦里,他的父亲不降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冷冰冰地看着他:“孔甲,你配做一名天子吗?”
他便会惊出一身冷汗。他知,与死去的廑相比,他真地不配当一名天子。幸好,廑英年早逝,十几年前便死去了。
只是……他的焦虑并不因此而解除,廑虽然死了,皋却还活着。
皋是他的儿子,如同他一样纵情声色,他忍不住在想同样的问题,皋,他配做天子吗?
这样想的时候,他便感觉到浮生若梦的悲哀。贵为天子,贱如百姓,都要同样面临着生与死,没有谁真能逃过死亡的恐惧。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众人的头顶,望向火把掩映下的波光,无论如何,为了皋,也一定要擒龙!
没有人知道,擒龙是一个计划,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的儿子皋。
祭神仪式在斩血之时达到了**。孔甲接过七海双手捧上的神剑,一头早经驯服的牛乖乖地等待着即将降临在它身上的厄运。在牛颈之旁,两名侍者举着一块白布,牛血将溅落在白布之上。
他并不真地相信白布上的牛血能够预言未来,他只相信自己的双手。他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软弱无力的手,但这双手却操纵着率土之滨,万千黎民百姓的命运。
他双手握剑,用力向着牛头斩去,却不能一剑斩下牛头,痛苦的牛大声悲嘶起来,四蹄疯狂地刨着地面,一双牛角也用力向前顶着,徒劳无功地想要挣脱身上束缚着它的绳索。
孔甲咬了咬牙,又用尽全力剁下去,对于他来说,斩下牛头是一件十分勉强的事情,却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每年都不得不做上几次。如果是廑,他的目光一黯,若是廑,只要轻轻一挥,就可以轻易地斩下牛头。
他便不知从哪来了气力,“啊!”地大呼一声,牛首终于落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悲哀地想着,为什么每次都是想到了廑才能完成这个无聊的仪式?
仪式是成汤先祖所定,他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却不能改变祖宗的遗训。
谁说王的意志凌驾于尘世之上?谁说天子便是天下之主?过往的魂灵无时无刻地存在,他们时时提醒着他,看吧!你的先人们都在紧盯着你。还有那些讨厌的柬议大臣们,一点点小事情就会啰嗦个没完。其实王也同样是不自由的。
溅血的白布被送到七海的面前,他熟视良久,大声宣布:“吉!”
台下众人欢呼雀跃,其实每次都是吉的,就算真的看出凶兆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泄露分毫。
孔甲看着脚下的人们,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够感觉到身为天子的无上荣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众人脸上掠过,那是千篇一律的痴迷而狂欢的面容。
但忽然,他觉得他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停了下来,转向刚才的方向。是一个少女!他看见一张美丽而冷漠的脸。
他只觉得脑里轰地一声巨响,目光再也无法从那少女的脸上移开。也许少女的神情过于冷漠,脸色过于苍白,身形过于单薄,但不知为何,这些看似不完美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却使少女身具致命的魅力。
他怔怔地盯着那个少女,完全忘却自己身为天子的体面与尊严。与这少女相比,宫中那些冠绝天下的美妇人原来不过是一群庸脂俗粉。
他目不转睛地看,出神地看,身边喧嚣着的人们都似已离他而去,世间只剩下那冰雪的女子。
七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是唯一敢在孔甲面前放肆的人。因为他是祭祀,在这个神意无比崇高的世代,祭祀总是被赋予某些特权。
他顺着孔甲的目光望过去,他的心便轻轻地一凛。那美丽胜过仙子的少女落在他的眼中,竟似比魔鬼更加可怕。
她终于还是如同预言所示来到了这个人间。
灵儿似乎感觉到了七海的目光,一双冷彻似水的目光轻轻地向着他的面上一转,两人目光交接,灵儿分明从七海的眼中感觉到了敌意。
她虽然不经世故,但女子的本能却使她轻易地感觉到是被人喜爱还是被人讨厌。七海看着她的目光并非是讨厌,而是恐惧之中带着强烈的痛恨。
她觉得有些奇怪,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个白胖的祭祀,但他看她的目光却象是早便深谙她的一切。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仍然感觉到那两道如芒在背的目光。他恨她,恨到想杀死她。
但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小女孩,为何堂堂大商的祭祀竟将她恨之入骨?
她亦感觉到孔甲的目光,但她全不介意,不过是一个凡俗之人罢了。她还不通世事,不知道皇权的至高无上,但不久之后,她便明了一切。
孔甲望向身边的侍从,对于主子的一切意图都能未卜先知的内官无需孔甲开口,便已经露出了然于胸的微笑。
一个小小的女孩罢了,充入宫中,是举手之劳。
他正想向着女孩行去,忽然感觉到四周的火把正在随风起舞。内官不由地停住了脚步,他向着四周扫视,只见那一只只点燃着的火把为了什么原因,火焰正在用力地窜向天空。
那火焰如同有生命的一般,用尽全力,一心一意地向着黑暗的天宇用力跳跃,天上有东西正在吸引着火焰的流光。
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一丝异动,每个人都惊诧地抬起头。
天空之中,一条银色的龙蓦然现出身影,那龙一出现,所有的火焰便都发疯般地起舞。这龙似是火之精灵,正激得火焰燃烧着自己全部的生命。
“龙!”在死寂了片刻之后,不知谁先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惊呼,使本来呆若木鸡的众江湖术士们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所有的人齐齐怪叫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寻找着可以掩护自己的地方。
他们本是为御龙而住进此地,但真的看见了龙,却都吓得失魂落魄。
转眼之间,本来人声鼎沸的方场之上,只剩下寥寥数人,连孔甲也已经被抬到不知何处去了。
剩下的几个人是祭祀七海和那个仍然戴着鬼面具的少女,师门,赵嬴子,刘累和灵儿。
龙在天空盘旋,一双银光闪闪的眼睛嘲讽地看着大地上的六人,御龙人,你们真能御龙吗?
七海却忽然一笑:“你来了!”
师门点头:“我回来了。”
七海摇了摇头:“为什么还要回来?”
师门默然,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真的不知我为何要回来。”
原来师傅和七海早便认识了,赵嬴子在心里想,师傅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呢?
银色之龙冷笑道:“既然你们都在这里,也省去了我许多麻烦,就一次把你们都解决掉吧!”
当她是龙型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便如同雷鸣一般。
地上的众人一起抬头看她,六个人脸上都不曾有惧色。那戴着面具的女人终于将面具取了下来,她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的眉清目秀,就算未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这少女与灵儿正好相反,任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好感来。
七海和师门不觉得恐惧也便罢了,赵嬴子对于一切都是淡然处之,灵儿冷愈冰雪,那少女竟也神定气闲,而刘累不觉得恐惧,因他知道在场的众人一定会保护他。
他并不能确知这些人是否能御龙,但不知为何,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也平填了许多勇气。
银龙从空中降了下来,落在竹台之上。她并非一定要落下来,但落下来后,她便能够离他们更近一些。离得近了,就可以看清众人脸上的神情,悲伤也好,痛苦也罢,若什么都看不见便杀死了他们,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她也并非是残忍到非要戏弄猎物的生灵,但这些人却与她关系密切。十几年前,他们便对她究追不舍,七海、师门还有已经死去的那两个人。每个人都在不停地逼迫着她,尤其是那个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她便不由自主地望向灵儿。她长得并不是很象母亲,也不象父亲,她比母亲美得多了,而且她身上带着那种不祥的感觉,难道哥哥从来不曾看到过吗?
她的双眉倒竖了起来,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已经死去的那个女人也好,伴随在灵儿身上的戾气也罢,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一定要除去她。
主意一定,她取下身上的一片龙鳞,向天空弹去。“铮”地一声轻响,龙鳞悬在空中,亦不落下。月光照在龙鳞之上,映得龙鳞的银光,如同电光般地刺眼。
那龙鳞似是吸收了月光,自鳞上反射出的银光越来越强烈,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光,而变得如利箭般的尖锐。
龙鳞忽地裂成千万个细微的碎片,由银光牵引着,如同一支支银箭,自中心部分向着四面八方射下来。六人皆在银箭的射程之内。
银箭射到一半却凝住不动,原来是师门举起了长袍,将银箭挡在空中。但那些箭也不落下来,仍然一支支竖立着,如果师门的力气略一不济,银箭便又会突破长袍继续落下。
银龙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你果然比原来要高明了许多。可惜的是,无论你再怎么修炼,你到底也只是一个凡人。”
她衣袖轻扬,长长的利爪自袖底伸了出来,爪忽然变长,凌空向着灵儿抓去。
站在灵儿身边的赵嬴子手中只有一把桃木剑,他虽知道桃木剑无法伤到银龙,但为了救灵儿,也只能用桃木剑向着龙爪斩下来。
只轻轻一斩,桃木剑便从中折断。银龙的眼中嘲讽之色更重,手爪不停仍然抓向灵儿。无论如何,先要杀死她。
但,她的爪却无法抓到灵儿面前,一条金色的影子,比电还要快,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由后退,银箭也蓦然消失,仍然回归成一片银鳞落在地上。
金龙,他终于来了。
一金一银两条龙,冷冷对恃着。这许多年,都是在互相逃避,因不知如何面对对方。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本以为会是这一世的夫妇,但十几年前,却出了一个小小的差子。
银龙不由凄然一笑,就为了那个差子,他们终于分道扬镳。不仅如此,只要一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就会落荒而逃。
如今,终于能够相对,因为她要杀他与那个女人所生的女儿。她知他一定会阻止她,但她却固执地坚持,不止是因为对她母亲的怀恨,也不止是因为她生带不祥,或者更是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他与她才会再一次面对。
这也许是他们见面的唯一借口。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她笑,为什么?当她不愿放过她的时候,难道她曾放过自己吗?“为什么你为了一个人类的女子而抛弃我?”
金龙迟疑,为什么?他是龙,可是他如同人类一样脆弱和不安。对于默守陈规,全无新意的生活充满不满,他只是觉得如此活下去,再活个千年也好,虽然活着,却孤寂如同死去。
或者他只是宁可死去!
面对着她凄然的笑,他却无法再笑出来。十几年,他曾轻松地笑着离去,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一切似又回到了起点。曾离别的,以为这一生便此永绝的,又不得不再次面对。
她咬牙,手中多出一把银色的剑。她握紧剑,如同溺水之人握紧自以为可以救命的稻草。她以生平未曾有过的速度,全力向着灵儿刺出这一剑。
虽只是一剑,却仿佛用全部生命刺出来。一剑之下,只有两个选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金龙皱眉,他必须救他的女儿,他站在银龙与灵儿之间。银龙却视他为无物,他若让开一步,银龙与灵儿之间的阻碍全去,灵儿不得不直接面对银龙的攻击。他若不让,这一剑便是向着他刺来的。
不过是比电光石火还快的瞬间,他需要做出一个决定。
若是他不还手,这一剑刺中了他,她却不会因此放过灵儿。
他已经是人的父亲,不再是十几年前任性的龙。为人父母的,就必然是自私的,无论做任何事情,心中总是会惦记着自己的子女。
他心念电转,他知道自己只有还手。
他咬牙,手中亦多了一把金色之剑。两剑交击,如同闪电蓦然惊起。两条龙俱凝住不动,四目相对,眼中不知是仇恨是叹息还是无奈。
只是,谁都不可退缩。
龙终于腾身到空中,现出原形。
妇人是银色之龙,男子是金色之龙。龙在空中争斗不休,翻滚跳跃,金银之光大盛,连月华都失去了光彩。
两方都使尽全力,巴不得一击便杀死对方,不知是因恨还是因爱。
金龙健壮的长尾划过银龙的身子,两人终于又一次交缠。银龙的心里便有些迷茫,恍惚中,似又回过遥远的过去,在那冰雪的故里。他与她还是年少无知,亦曾如此交缠。
只是龙心脆弱如同人心,曾近在咫尺的幸福如今远过天涯。
她竖起尖利的龙爪,向着金龙的心口抓去。金龙亦是用同样的招式向着她的心口抓来,只因他们是兄妹,对对方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必然会后退,避开这一抓。但她却没有,反而向着金龙的爪上扑过去。她的爪自金龙的身侧滑过,金龙之爪却已经深深刺入她的心口。
两条龙又一次凝住。
风止了,云亦静了。龙在空中现出人形,他的手仍然在她的胸口之中。
两人默然对视,天空之中开始飘下银色之雨。
为什么不躲开?他在心里问,但却无法说出口。其实他知道她为什么不躲开。
她笑,“龙的生命有多长?”
他下意识地摇头,“大概有几千年吧!”
她笑得欢愉,“我不知你如何,我却不能再过几千年这样的日子。”
金龙茫然,难道我便可以过几千年枯寂的生命?
十几年前,他便已经不能。为了这个原因,他才四处惹事生非,才会遇到灵儿的母亲。也为了这个原因,他才不管银龙的想法,将她也拖入这个游戏之中。
其实一切只是源于寂寞!
银龙向后抽身,她无力再停留在空中,自空中落下,又恢复成龙身。那是她的本来面目,十几年来,每每临波自照,她都忍不住想,做一条龙真的不及一个人吗?
可是人却是如此低劣的生灵!
她便更不甘心,为什么,你会宁愿选择一个人?
银色的龙身重重地落入水池之中,池水四溅开来,银色之雨便益发地大起来。
金色之龙在半空俯首沉思,若是连你都死去了,剩下的生命岂非更加寂寞。
十几年来,互相的躲避成为唯一的要务,现在连这要务也没了。他忽然笑了,其实,龙便是龙,又何必到这人世间走一遭呢?
他的目光停驻在灵儿身上,是他唯一的女儿,她身上虽有龙之血,却又不是龙,如此生命注定是一个悲剧。只因他的不甘寂寞,便使这人间凭空多出本不属于这世间的生灵。
可是她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又怎忍将她带走?
他望着灵儿半晌,龙的故乡是比人间寂寞得多的地方。长年的冰雪使龙亦冷如冰雪,似乎连血液都失去了温度。
他又怎忍让她孤独地生活在那冰雪的故里?但她到底是不属于人间的,如果把她留下,岂非不祥。
他迟疑不定,该何去何从?
他看见灵儿悄然后退,不着痕迹地躲在一个少年的身后。他心里一动,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
是他为灵儿捉来的少年,好象是名叫赵嬴子的。并非是英俊到让人一见惊艳,但一双目光却淡然地超过了年纪。
少年似乎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他跨前一步,挡在灵儿的身前。
他在保护她吗?
他不由地想到十几年前,当他初见到灵儿的母亲时,也曾有一个少年人如此地挡在她的面前。
他因之而生起了一丝感动,或者命运不过是来来去去地轮转,无论向着哪个方向走,都难免走到最初的时候。
他霍然开朗,其实无需他为灵儿选择,灵儿的存在岂非也是天意?
他长啸了一声,向着北方飞去。他决定回到寂寞的冰雪之国,从此后再也不会来到人间。
灵儿,女儿,以后你的一切,生死存亡,爱恨情仇,都与父亲无关了。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的那一步,是我用尽全力跨出来的。若没有我的意识在灵儿的身体里,说不定她会选择跟着她那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老爸回到鸟不拉屎的北极去。
一说到北方的冰雪之国,我脑子里自然而然便出现了北极的情形。
连超人大哥的老家都是在北极,龙的老家在北极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巫龙儿,你到底在干嘛?”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看清眼前的情况。最近我最常听见的便是这句话:巫龙儿,你到底在干嘛?巫龙儿,你又在走神了!巫龙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巫龙儿……
太婆婆为什么不索性让我休学在家,免得我整天象是梦游病患者一样失魂落魄。一想到失魂落魄这个词,我又叹了口气,我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失魂落魄。
我先定了定神,向四处张望了一下,总算想起来,原来我们正在上体育课。
所有的学生都排列整齐,为了既然招开的迎春长跑入场式齐步走。这种千篇一律的入场式全无意义可言,但亲爱的老师们却在此处发挥了他们被压抑着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积极地制作着大同小异的队形,再加上几种肉麻当有趣的口号。这很能取悦主席台上那几位脑满肠肥的校长和训导主任们,他们通常对于这种仪轨乐此不疲,这种宗教般的精神全不亚于早期四处流浪的基督教徒。
我一个人站在离队列并不是很远的地方,大概不过是一百米左右。所有的人都在一百米外看着我,他们见怪不怪,这种事情近来屡有发生,因而那些本来揶揄的目光都已经变得麻木了。
我叹了第三口气,一路小跑回到队伍里面。
体育老师眉头皱成了疙瘩,“巫龙儿,不如你向班主任申请,不要参加入场式了。”
我眨眨眼睛,这算是解脱了,还是被排挤了?
全班三十六双眼睛,二十四副眼镜一起盯着我。再加上体育老师那双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我只好点头,“好吧!我和班主任说。”
我独自一人离开操场,身后传来同学们响亮的号子声。
我忽然感觉到孤独,我知道我已经离所有的人越来越远。我终于感觉到寂寞的悲哀,龙一直强调着的悲哀。只因这世间从不曾有人了解过自己,真能与自己同行。
我在教学大楼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空无一人的过道。不知哪个班的学生朗诵古诗的声音隐隐传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心里一酸,双手交叉环住自己的手臂,我的寒意并非是天气造成的,而是因这突出其来的凄然。
一个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转头看看,二鬼子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深邃的褐色眼睛中带着一抹了然与怜悯之意。
我抹了抹眼睛,并不是流泪,只是想抹眼睛,我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好象在看着一个乞丐。”
二鬼子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搂住我的肩膀:“要是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我冷笑,“我想哭?我为什么要哭?”
二鬼子同情地看着我:“不能参加入场式是很没面子的事吧?”
我默然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二鬼子坦然地让我盯着,一点都不因我的目光而感觉到惭愧。我伸出手:“还钱。”
二鬼子呆了呆,“什么?”
虽然我看不见我的双眼,但我相信怒火一定在我的眼中燃烧。二鬼子悄悄地将手从我的肩头撤了回去,嗫嚅着说:“我没钱还。”
我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把二鬼子打进太平洋。“你昨天怎么说的?”
二鬼子小小声地回答:“我不是故意不还的,但我这几天真的没钱。等我有钱了,按10%的利息还你,总行了吧?”
“20%。”我坚定地更正了数字。
二鬼子可怜兮兮地点点头,他不去演青春偶像剧真是一种浪费,连脸上那种奶油小生般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为了弥补你的过错,先把所有的笔记借给我抄。”
他立刻谄媚地说:“你不用抄了,我已经把所有的笔记都复印了。”
他兴高采烈地拉我回教室,拿出一叠笔记,“以后你想睡觉就睡,我每天的笔记都会复印给你。”
我呆了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斜倪了他一眼:“干嘛那么殷勤?是不是想追我?我告诉你,我是最恨二鬼子的。”
他不服,“长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而且别人都说混血儿长得漂亮,怎么你偏不喜欢?”
我盯着他的脸不语,若是他能长得象赵嬴子就好了。
我的脸全没来由地红了,我是不是太投入了,难道真的爱上了那个商代不开化的叫化子一样的御龙人吗?
他却以为我是因他的原因而脸红,得意洋洋地说:“仔细看看,我还是很英俊的对吧?”
我翻了翻白眼,男人们都有同样的毛病,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以为你爱上他了。
我坐下来翻看着笔记,他虽然是二鬼子,字却写得很秀气。在这个电脑时代,人们的写字能力正在迅速退化,他却还写一手好字。
但打死我也不想称赞他,免得他又自鸣得意。
看着看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商代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