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会是她。
夜半三更,常氏的福熙阁孤灯长明,本该是一个静谧而安详的雪夜,从常氏的卧室里,却是时不时地传出女人几声尖细而又泼辣的咒怨,好在早已屏退了这周围的丫鬟,没有人知道,温碧仪和常氏这夜半的私会。
“你说你,在青州待得好好的,偏偏就是死心眼地跟了这小侯爷,要不是你姨妈我在这侯府,就凭你这个软性子,早就是被下人欺负得体无完肤了。”常氏说话,向来不经过脑子,更喜欢夸大其词,这番话,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点。
温碧仪可是精着呢,哪里是那些下人丫鬟们敢惹的,可此时,也是放低了身段,小心地给常氏倒了杯茶,“姨妈别气坏了身子,是碧仪不对,不过,碧仪不是有姨妈吗,姨妈最疼碧仪了,碧仪心里知道。”
这一声不着痕迹的奉承让常氏很是受用,叹了口气,只道,“唉,只怪你娘死得早,不然……罢了,不说这个了,你放心,你我亲侄女,我岂会不帮你,你安心等着般,明早,你就多带些人去城外的十里亭候着,我自然会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名誉扫地,被赶出侯府。”
“姨妈,你?”温碧仪皱了皱眉,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放心吧,”常氏笑脸盈盈地替拍了拍温碧仪的手背,“等我帮你把那贱人赶出了侯府,你,只要那敏公主没找到,你依旧是这侯府里的第一人,再说了,皇上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他总不能让小侯爷一辈子只有妾室,没有妻子吧,这镇远候世袭的位子,总得找嫡子传下去的。”
温碧仪嘴角扯出几丝,屈膝行礼,“谢谢姨妈了。”
第二日,天放了晴,难为了这地处偏南的巴陵城会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瑞雪兆丰年,说明,今年的收成定是极好的。
渔村里,也是格外的热闹,柳小桃差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尤其是这替薛老头准备的暖炕被褥,还把这茅草房也修葺一信,给四周砌上了砖墙,就不会在寒冬睡觉时被冷风灌醒了,村里人都说,柳小桃这是找了个好归宿了,薛老头也是可以放下心来了。
可薛老头吧,偏偏心里忐忑得厉害,就在柳小桃离开前,还拉着柳小桃的手不住地告诫,在侯府应该如何,为人妻应该如何,就差,说道这孩子生养,私塾科举的事了。
匆匆从小路回了明德院,柳小桃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沈浩。
明德院今日打扫得格外地干净,石板路上的积雪都已经清得干干净净,可这花坛里的,却是一动未动,这是小侯爷吩咐了,这些下人们,也不好妄加揣测。
今日阳光正好,沈浩将书架都搬了出来,一边晒书,一边在旁边挥毫练字,脑海中,却时不时回想起柳小桃那句“这雪就像云朵一样,软软的,别把它扫了吧。”
不经意间,嘴角又是一抹笑。
“回来了回来了,累死了,”院子的角门处,一声懒散的抱怨,就见得一个身披白色狐裘的柳小桃快步进来,往这沈浩的方向一瞟,蓦然伸手就要拥抱一样。
“好可爱啊,”柳小桃欢呼着,直直地扑向沈浩身旁桌子架上的那个木质的方形笼子边。
笼子里,正有一只懒惰地挤在两团棉花之间的长耳兔,毛茸茸白花花的,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也是一团软绵绵的棉花。
“这是什么?”柳小桃伸出小手,轻轻地伸进笼子里,小心地摸了摸这个初生的小家伙。
“是长耳兔,前几日一位好友从西戎带来了一窝,我估计你会喜欢,就找他要了一只过来。”沈浩停下笔,上前说道。
“长耳兔?”柳小桃挠了挠脑袋,自己从未听过这样的兔子,而且,往常村里人开荤打猎而来的兔子一个个都是灰不溜秋的,哪里见过这样白得可爱又讨喜的兔子呢,不过看着这兔子,柳小桃又是忍不住地咽了一次口水,这般白白嫩嫩的,那么……
“这不是烤来吃的,是养着的。”沈浩似乎早就猜到了柳小桃的心思,悠悠然地说道。
“哪有,”柳小桃眉头一扬,声调也随之升高,“我这只不过是,额,职业病而已,”说着,又是连忙岔开话题,“诶,你说这小兔子该怎么养啊?就喂萝卜白菜吗?”
“哪有那么简单,”沈浩弯腰,近距离地看了看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可爱的小家伙,侧首对柳小桃道,“这家伙,可精着呢,吃的菜叶上不能有水,露水都不行,这平日养着的温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还有这棉花,得五天一换,同样,一点水都不能沾。”
“这么讲究啊,”柳小桃皱了皱眉,看了看这笼子里似乎在咯咯笑的兔子小祖宗,又是拽着沈浩的衣角问道,“光棉花就得五天一换,不换行吗?”
“也行。”沈浩点点头。
“真的啊,”柳小桃欢喜一笑。
“那我只能,替你五天换一只兔子了。”沈浩貌似无奈地耸耸肩,却是得来柳小桃一记白眼,这不是摆明了说自己不会养兔子会养把这只小宝贝养死么。
说话间,这笼子里的小宝贝又是甩开小脚扑腾了两下,似乎是睡醒了,眼珠子咕噜一转,迈开小脚就是往柳小桃手指头边蹭了两蹭,乖巧得很,逗得柳小桃扑哧一笑。
“叫它浩浩吧。”柳小桃眼睛都不抬,却是一脸的戏谑,看样子是要报刚才一笑之仇了。
沈浩身子一僵,亦是不示弱地回道,“叫桃桃不也挺好听的么。”
“桃桃”二字一出这小侯爷的口,柳小桃又是打了个冷颤,忽而灵光一闪,拍手道,“我知道了,叫它肉、团吧,这样我每次饿了,我就喊它‘肉、团’‘肉、团’,然后它就过来了。”
面对柳小桃三句不离“肉”的执着,沈浩只是笑笑,“随你好了。”
冬日的阳光金灿灿的,柳小桃俯身摸着肉、团,似那画里出来的人儿,沈浩负手在一旁看着,满是笑意。
“你在练字?”柳小桃偏头一瞟。
沈浩亦是点点头,还欲说些什么,莫白就已经是从角门窜出来,闷头禀报道,“主子,一炷香之前,龚公子已经按照书信指示出了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温姨娘和二夫人就带人跟了去。”
“带的人多吗?”
“不少,老夫人房里的锦翠,老侯爷身边的石管家,还有一堆护院家丁,都是跟了出去。”莫白如实回道。
“哼,真是敢造势啊。”沈浩冷哼一声,纵然心中早就猜到了几分,这温碧仪和常氏本就是亲戚,温碧仪受难,按照常氏的火爆性格定然不会不管,只是没想到,会这般破釜沉舟,这若是按照她们的计划来倒好,只是可惜,这城外十里亭早就是暗度陈仓,和她们所期待的,完全不同。
“锦翠,又是锦翠,”柳小桃皱了皱眉,拉了拉沈浩的衣角,“你说,这锦翠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沈浩摇摇头,“奶奶选人向来谨慎得很,而且按照你昨天的描述,若是锦翠当真知道这信有问题,不会当着那么多打扫院子的下人的面给你的,这日后要是查起来,第一个遭殃的,岂不就是她了。”
柳小桃赞同地点了点头,露出那颗闪亮亮的小虎牙,狡黠地一笑,沈浩也是蓦然懂了。
“莫白,备马!”
长空皓日,万里无风。
城外往东十里,一处青瓦飞檐供路人歇脚的凉亭屋檐上挂的冰锥正在滴答滴答地化水融化,滴在亭子下湿润润的石板路上,化成一个好看的形状。
水汽有些浓重,倚着亭子栏杆一副沉凝思索模样的龚本寿心头亦是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氤氲。
手边还握着那张信纸,自己不懂,她喊自己来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潸然闭上眼,龚本寿犹豫了,突然间,想起了很多往事,第一个映入自己脑海的,就是在人们口中我行我素,没有一点公主样的靖公主。
她很不讲理,却常常会为了送一只从巢中跌落的小鸟爬上十几米高的大树。
她很孤僻,只是因为在十几年前,这个时常爱和太监宫女玩耍的公主,不幸染上了宫里四处传播的水痘,水痘在当时是极难治愈的,皇上一狠心,就是将靖公主送出了宫外,名为治病,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了杜绝靖公主将水痘传染给其他公主罢了。
她很粗鲁,但她对赈济灾民从未吝啬过,甚至亲力亲为,细心照料老人孤儿。
她很霸道,很独行,却也很耿直,很坦诚,同时,也很喜欢自己。
龚本寿昂昂头,心中愈发的忐忑了。
“你来啦。”身后一声清朗的女声,话里带着难掩的期待。
龚本寿转头,还没张口,远远的又是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好啊,好一对奸夫**妇,抓了你们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