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梦回清风,浑然间,美梦就已经破碎。
柳小桃忽而脚一蹬,猛地从**坐起身来,额头虚汗阵阵,回首,自首皆是无边的黑暗,只有西方那扇半开的云窗透过缕缕月光。
柳小桃擦了把脸,起身扶着窗栏,方才,一梦,真是梦得可怕。
自己梦到了自己三岁那年,一个官差模样的粗汉子在自家桌上甩下三贯铜钱,说,那是自己爹爹牺牲的抚恤金。
之后第二日,娘亲背着厚厚的包袱出了门,自己趴在灶台上,痴痴地看着娘亲,小手一张,还想再次握住娘亲那温软的大手,却是被娘亲无情地摆开,那时自己太小,对于娘亲的记忆似乎永远都只停留在这一幕,可这一幕,已经足以。
后来有人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是从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了村子里那么多疼儿女的女人,柳小桃也常常幻想,自己的娘亲,过去,也定是很疼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时常梦到娘亲背着包袱,腰间挂着那三贯铜钱,决然离去,连头都不会的样子,自己想要去握,却是什么都握不住,握住的,只是一缕飘渺,一缕自己的幻想罢了。
开了窗,有些风,柳小桃裹了件厚衣衫坐在这窗前的红木椅上,外头的月色,比这里头的要好许多,也是明亮许多。
映照得柳小桃半张脸庞似梦似幻,月光浮动间,柳小桃原本迷散的眼神却是突然聚焦在一个地方。
是纸鸢,是那只纸鸢,如今,在这个月色极好的夜晚,又是见到了,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这只纸鸢飞得有些不稳不直,隔得远,看不清楚细节。
柳小桃一下就是来了精神,抓了见披风就是出了含香水榭,一路朝着这纸鸢的方向大步而行。
走着走着,果真是到了处极为偏僻的院子,院子门口芳草萋萋,树木相互掩映,在这夜里,更是树荫婆娑,沉沉暗暗的。
院子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身影,手上舞着的风筝线和这远处摇摇晃晃的纸鸢,已经十分清楚地告诉了柳小桃,这,就是上次那个在夜里放风筝的人。
凑在一丛冬青后,柳小桃看得八分清楚,这放风筝的,是个姑娘,准确的说,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颀长的身影窈窕生姿,随意挽着的发,随意插的簪子,随意披着的外衣,看似随意,这股子慵懒中,却是流淌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院子空空荡荡的,透着十二分的素雅淳静。
“小姐,我们进屋吧,夜深了。”一个丫鬟模样的捧着件披风候在后面。
这放风筝的人似乎还意犹未尽,却也只是安然地点了点头,反转着手里的线轴,准备收拾东西回屋。
原来莫白还真是把风筝送人了,柳小桃暗地里思忖,可是这丫头喊这姑娘小姐,这侯府里的十几个小姐自己都是在那楼阁上见得差不多了,这里有事哪门子来的小姐。
腿麻了,柳小桃不禁伸手捶了几下,却是刮得这身边的一丛冬青簌簌作响。
“谁?谁在哪里?”这丫鬟耳朵果然是听八方的。
本就无心躲,不仅,无心躲,柳小桃更是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认识认识这位夜里放纸鸢的妙人,直耿耿地,柳小桃就是挺直了身子站起来,坦荡荡一句,“是我。”
“你是哪里来的丫鬟”。夜里看人不清楚,这模样,多半是将这一身打扮都极为简单的柳小桃看做了那个房的大丫鬟。
这丫鬟还欲好好训上这柳小桃几句,却是被这姑娘抢先一步阻止道,“茯苓,莫莽撞,这是小弟房里的四姨娘。”
这妙人居然认得自己,柳小桃有些惊讶,偏偏头,“姑娘认得我?”
这姑娘微微浅笑,“岂止是认得,更是常常听小弟提起你。”
这小弟,该是说沈浩了,看着这姑娘一身打扮虽然素雅,可是气度不凡,柳小桃继续问道,“可知姑娘是?”
“我们小姐是侯府的十四小姐。”一旁的丫鬟插话道。
“哦?”柳小桃皱了皱眉,这气质,和上回在楼阁里头见到的如八卦妇人一样的小姐们还真是不一样啊。
“笑话了,“这姑娘一颔首,又是谦虚道,“家中排行第十四,闺名蒹葭,若是小桃姑娘不嫌弃,唤我蒹葭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柳小桃连忙摆手,忽而想到方才的对话,警惕地问道,“你刚才说沈浩经常在你面前提起我,都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我的不好了?”
沈蒹葭捂着小嘴一笑,又是拉着柳小桃进屋坐下,吩咐着方才的婢子倒茶。
“哪里,小弟只说,小桃是个妙人。”
“妙人?”柳小桃十二分不相信地挤了挤眉头,音调也拖得老高。“他晚上还训了我来着。”
“是为了小桃你说,要用鹅毛枕头扮作怀孕的样子,然后在再选个好时候,造成小产假象,然后嫁祸温姨娘的事吧。”沈蒹葭不动神色的说道,又是把一盏刚沏好的龙井推到柳小桃面前。
柳小桃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小姐,颇厉害了,连这些小事都知道。
沈蒹葭似乎看透了柳小桃的心思,颔首道,“你不要紧张,是小弟来告诉我的,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浩?沈浩平时做事不是挺严谨的吗,怎么会随便告诉别人自己这些小纠纠,合着出了事,他就可以拍拍屁股推得一干二净,背黑锅的,可就只有自己了。
“他是担心你,”沈蒹葭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是让柳小桃心头咯噔响了一下,似乎落了什么东西,又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沈浩,担心自己?
“他原话怎么说的?”柳小桃放慢了语气。
沈蒹葭怔了怔,还是原话相告,“他说,他担心你那个脑子太笨,计谋没得逞,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果然,柳小桃扶额,这沈浩,对自己的姐姐都不忘好好损一下自己,当真是前世的冤家这世的孽缘啊,孽缘。
“然后说,若是你受伤了,他会很害怕。”沈蒹葭默默地抿了半口水。
“害怕?”柳小桃不懂了。
沈蒹葭叹了口气,怅然道,“自从十年前小弟溺水后,他看似与过去,也没什么变化,可是,心里头,却已经却是把自己和外界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他自己不出去,也不准别人进来,偶尔,只是和我来诉说罢了,可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他那堵墙上的一道窗,没有人真的能让他放下所有防备,他自己本就是日日习武,夜里睡觉,枕边还放着匕首。”
“这我知道,”柳小桃点点头,“他用那匕首,险些就是要把我给一刀毙命了。”
沈蒹葭眼神如炬,对着柳小桃道,“他今天还说了一句,那夜把你误人成害他的人,险些伤到你,是他最后悔的事。”
“啊?”柳小桃眼睛睁得大大的,忽然就是不懂了一般。
“你还不懂吗?”沈蒹葭说着,却是没由来的叹了口气,“也是,世人看自己的感情,总是会看得模糊,你且就当我没说吧。”
烛光如豆,灯火暗影,两人没聊多久,东方已经是泛起了鱼肚白,柳小桃的手也已经是瑟瑟发寒,临走,却终究是忍不住,回头追问了句,“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他不亲口和我说?”
沈蒹葭反笑,“你自己去问他就知道了。”
柳小桃懵了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回了含香水榭,方进了院子,却是发现沈浩早就是在院子里等着了,看着这失踪半夜了的柳小桃总算是回来了,上前,还未等柳小桃开口,就是冷冷的一句,“你昨晚去哪了?”
柳小桃缩缩脖子,辩解道,“我不是昨个晚上出去的,我才出去,那个,散了散步,你不知道,我们渔村都是大早上起来散步的。”
“莫狡辩了,”沈浩敛眉,看着脸色十二分的不好,低声道,“昨晚我来找你,你不在。”
柳小桃这下反是来了底气,“你大半夜的来找我干嘛?”
沈浩干咳了几声,瞟了瞟这在一旁捂着嘴笑得正欢的明月,明月连忙把嘴一闭,沈浩才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昨夜城西发生了命案,死了个书生,下手的人,是个高手,衙门的人说,凶手应该还在巴陵城。”
“所以你担心我?”柳小桃笑道,看着沈浩脸色忽而就是变得如桃花一般的粉红粉红,反是觉得愈发的好玩了。
沈浩眼神微微瞟向其他方向,嘴上却是服了软,吐出一个字,“是。”
柳小桃一笑,心里是别样的开心,追问道,“是不是我受伤了,你会害怕?”
沈浩倏尔顿了顿眼神,盯着柳小桃誓要一个结果的瞳仁看了许久,嘴唇微微一张,情不自禁地回道,“是。”
柳小桃踮踮脚尖,凑在沈浩耳旁,悄声俏皮地问道,“为什嘛?”
沈浩嘴角忽而一抽,看似郑重其事而又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怕你受伤了,找大夫,要花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