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昕一头汗,现在的工作是天天写官样文章和领导发言稿,英语退步得厉害,越急越是开不了口。
Sebastian叹了口气,仍旧用德语,尽可能慢而清晰地说:“我想,我说什么您是听得懂的。跟您搭讪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诚恳地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谢谢您多年之前把君可吸引到了德国,更谢谢您把她独自一人留在那里。正因为如此,我才有可能认识她,欣赏她,拥有她。命运是不是很奇妙?您所抛弃的,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君可现在过得非常好,而且她会更幸福的。我衷心祝愿您一切顺利,事业有成。”
Sebastian这番话带着德国人特有的客套和委婉,细细回味却是是咄咄逼人的示威。黎昕字字惊心地听着,眼光一直落在Sebastian的手表上,深棕色表带,K金表盘,双圈多功能世界时,全自动机械机芯。他在新闻视频里面惊鸿一瞥,刚才等于甜甜的时候巧的很,在咖啡馆的时尚杂志广告页上又看到这对表,记忆犹新——百达翡丽情侣对表,新品无标价。无标价意味着,不是普通人消费的东西。这对表,现在就戴在Sebastian和羡君可的手上,财富的象征,以及对两个人关系的明确描述。
黎昕脸上比冰山还冷,机械而麻木地说了一句德语:“Danke!(谢谢!)——”这是古怪透顶的回答,是谢谢Sebastian的谢谢吗?Sebastian最后一句客套的祝福像教堂的钟声一样反反复复在他耳朵里轰鸣,他只能下意识地说一句Danke。
Sebastian看黎昕的脸色,知道他全听懂,微微一笑,安静地走出去。
吃喝完毕,黎昕这一对先走,羡君可他们正在喝饭后咖啡,摆摆手当做告别。
黎昕取了车,问于甜甜:“去哪儿?看电影还是逛商场。”
“随便。”
黎昕郁闷了:“那你就随便说个地方。”
于甜甜理一理裙摆,轻言细语地说:“开房?”
黎昕差点一脚油门冲出去撞上前车的车尾,前面司机吓得不轻,摇下车窗伸出手,对他比个中指。
“你说什么?”黎昕不敢置信。
于甜甜像小鸟一样清脆地笑起来:“你们这些国企的人啊,就是假正经,背地里什么龌蹉事儿都干得出来,当面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随便开个玩笑,你脸都白了。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说句难听的,男人屁股一抬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跟那个什么学妹有一腿吧?人家都找到英俊多金的外国**啦,你就别梦想啦!”
黎昕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于甜甜瞟他一眼:“其实我觉得你还不错,好歹是个海归,模样挺好,工作稳定,福利不错,现在国企比外企吃香,隐性收入多啊。听说你买了房子是吗?公积金买的还是?”
黎昕一点谈话的热情都没了,但不得不打起精神回答:“是,我有车有房有工作。”
于甜甜耸耸肩:“你要是想跟我处处看呢
,咱们今天还可以继续下去,你想干嘛干嘛,我这人放得开,玩得起。你要是觉得我不够冰清玉洁呢,劳烦你把我送回家就成,XX路XX小区。”
黎昕犹豫了三秒钟,方向一转,直奔于甜甜的家而去,她嘴角挂下来,冷笑一声,歪头看风景。到了地方,她不等黎昕停闻,打开车门,仪态万方地下车,弯腰对着黎昕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你要是想找个处女,不如去初中问一问。出来玩就别端着,谁看不起谁啊!你那学妹都良禽择木而栖了,别以为你这个二手货还是个香饽饽!”
黎昕很想说些什么,留点日后好相见的余地,张开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转眼于甜甜已经消失在走进小区大门里了,只余下一个妖娆多姿的背影。
黎昕开着车绕了一大圈,不知道该去哪儿。他算老几?二十九,马上三十了,自己不急爸妈着急。他算是个抢手的优质男吗?国企收入不低,他还算个团委的小头头,出门应酬,别人都尊称一声黎书记,听起来跟党委书记一样牛X哄哄。年初买下一处三环上的房子,公司发了好几万补贴,首付四成,每个月用公积金还按揭,可以说一点经济压力都没有。十万出头的日系车代步,不算顶好,也不差。
必须得这样吗?顶着日渐逼近三十关口的压力,一个接一个马不停蹄地相亲,直到找到真命天女?他把车停在府南河岸边,看着缓慢流动的河水,打开车里的CD,是披头士的经典合辑,熟悉的调子在车里环绕:
……
Picture yourself in a boat on a river
想像你躺在河中的小船
With tangerine trees and marmalade skies
在奇幻天空,橘子树下
Somebody calls you, you answer quite slowly
有人叫你,你懒洋洋回应
A girl with kaleidoscope eyes
一个眼神容纳万物的女孩
……
这首《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是他和羡君可十几岁时初吻的纪念曲,他曾经在亲吻后冲上云霄般的快感中反复不断地哼唱,歌颂那个眼神容纳万物的女孩带给他最初的悸动和抹不去的回忆。
他按下单曲循环,跟着唱,越唱越大声,越唱越激动,直到声嘶力竭,泪流满面。活该!活该!活该!当初以为放弃的只是一段懵懂初恋,如今才知痛彻心扉,错过一生挚爱。没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可以自欺欺人,以为她总是在某处等着他回头的,就好像冰箱里一罐被遗忘许久而一直懒得清理的可乐。
如今羡君可有事业有爱情,事业和爱情都比他的精彩一百倍,那个Sebastian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全世界,除了她之外别无一物。她在德国工作的年薪早就是他的好几倍,她不需要靠男人生活,尤
其不指望他这样的小男人。
黎昕擦干眼泪,看看已到晚饭时间,一踩油门把车子开到羡君可家里去。她的手机号码他不知道,可是她家的电话一直没变过。他打电话去,是羡君可妈妈接的。
“张阿姨,我是黎昕,君可在家吗?我想和她说几句。”
羡母愣了一下,还是捂住听筒叫羡君可来接,她正和Sebastian趴在书桌前翻看今天新买的学中文词汇卡片。
“喂,我是羡君可,请问谁找我?”羡君可的声音清脆愉快。
“是我,黎昕。”
羡君可脸黑了,声音冷下来:“有事儿吗?”
“能下来见一面吗?我车子停在你们小区外面的广场上。”
“不行,家里马上开饭了,有事你就在电话里说吧。”
“如果你不下来,我就去你家找你。”黎昕不肯妥协。
羡君可恨恨地说:“好,你等着。”她快速套上一件大毛衣,穿上平底便鞋,Sebastian问:“天都黑了,你去哪儿?”
“几分钟就回来,前男友非要见一见,可能有什么话要说。”
Sebastian拉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她在他脸上快速亲了一下:“外面冷你就在家待着,我保证,5分钟回家。”
Sebastian忧心忡忡地坐回桌子前面,他们刚才玩得很开心,买了一大本针对外国人考汉语等级考试的识字卡片,米字格楷书,背面还写了英文词义和词汇扩展。他们在桌上拼了Sebastian已经学会的两句成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忘川秋水。“秋”字的卡片只有一张,因此是纵横拼出来的,羡君可告诉他,中文可以横着写,也可以竖着写,这是方块字比拼音文字方便的地方。
Sebastian愣愣地盯着“望穿秋水”,下意识地看手表的秒针咔哒咔哒走,他成了时间的囚徒,如果五分钟之内羡君可不回来,他肯定会崩溃,他无法不去猜测,那个叫黎昕的前男友会不会碰触她的身体,会不会强行亲吻她,会不会把她带走?
羡君可风风火火地冲出小区大门,劈头就吼:“有话快说,家里等着开饭呢。”
黎昕的胆子比任何时候都大,一个箭步上去就抱住羡君可,急急地说:“我们复合吧!君可,我还爱你,一直爱着你,我没法爱任何别的女人!”
羡君可用胳膊肘抵住他的胸,一脚踢在他小腿胫骨上,黎昕吃痛松开。
她才不管广场上人来人往,清清楚楚地说:“黎昕,也许在我们刚分手的那一年,你跟我说这番话,我会原谅你,感激涕零,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假装你没劈腿,没抛弃我。如今我不是那个傻妞了,少跟我玩马后炮,该干嘛干嘛去吧,我们各自的父母还有来往,你别逼得两家翻脸不认人。”
黎昕还要去拉她,动手动脚,她反手一个耳光,响亮地扇在他脸上。
“滚吧,别给脸不要脸,这一巴掌,是几年前就该打的。这下我们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