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bastian放下刀叉,喝了一口水,慢慢道来:“可以这么说吧,前几年我母亲去世了,她得了乳腺癌,缠绵病榻两年多。癌细胞扩散得很快,两边**都陆续切除了,还是没用,她尝试过很多种治疗方法来延长生命。没生病之前她是个风姿卓越的女人,美丽、优雅、娴静、热爱生活,得了这样的病对她而言,在精神上的打击比肉体上的折磨还要厉害,她尝试过三次自杀,都被抢救回来。最后一次……她成功了,在我怀里断的气……”
他的蓝眼睛里面泛起海浪,回忆的潮水拍打着他,潮湿的雾气让羡君可惊得话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握住他的手。
“万分抱歉,我不该起这个话头……”
他的手也紧紧握着羡君可的,嘴角一起有些苦涩的浅笑:“我很抱歉,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谈这样的事。总之,母亲死后,我父亲没过两年也退下了工作岗位,去了南非,在德国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无牵挂,是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人。母亲病重那段时间,我辞去了工作,几乎每天都陪在她身边,为她念书,读报纸,记录她的口述,整理她的信札和旧物……我好像又把她的生命重新活了一次,她的回忆和我的经历,就像二次曝光的照片一样叠加在一起,我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写作的。背负了这些,我再也回不去原本的生活状态,好像消耗了太多,很疲倦。那之后几年我跑了很多地方,思考我为什么活着这个根本的问题。”
“然后,你有答案了吗
?”
“不算最终的答案,只是阶段性的,当下,我觉得活着的意义就是,爱别人,也被爱。我尝试着用心去爱身边每一个人,包括我父亲的情人,他们偷偷来往很多年了。只是因为我父母都是颇有社会地位的人,婚姻存续对彼此而言都意义重大,所以他们从未在法律层面上离婚,仍然会一起出席社交活动。实际上,他们从我十几岁开始就已经分居了,以为在我面前瞒得很好,其实我早察觉了。”
Sebastian说得很委婉,语气尽量平和,可是情感层面的讲述已经深深打动了羡君可。她换了个座位,从面对面换到他左面,这样可以更方便地握着他的手,抚摸他的胳膊,给他一些小小的理解和安慰。
他给了羡君可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说:“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非常恨我父亲的秘密情人,那时候我没见过她,但是莫名地认定她是个娼妇一样的女人,每次看见电影或者小说里面出现意大利妓女之类的角色,我就会把她代入进去,用我见过的最恶毒的形容词加在她身上。我认为她是破坏我父母婚姻的罪魁祸首。”
我插了一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这个想法呢?”
“一方面是我整理母亲的信札和遗物的过程让我意识到,父亲母亲的同床异梦以致分道扬镳,是因为他们在本质上就是水火不容的两极。我母亲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种淑女,从来没吃过钱的苦头,也就对贫穷没有概念,她的生活里只有艺术和美,好像一切物质享受都是那么
顺理成章。而我父亲只是个中产阶级工程师家庭的孩子,一心求学,全靠自己努力打拼成为商界大佬,赚得金钱和名声,他们的结合一开始固然是因为彼此倾心,但这种**没烧几年就耗尽了,之后两人在性格和价值观上的巨大分歧越来越尖锐,尤其是在对我的教育问题上,他们曾经爆发过无数次激烈的争吵。”
我说:“你看起来就是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的那种好家庭里的好孩子。”
“谢谢你的夸奖,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我从小热爱文学和音乐,我母亲坚持要请家庭教师让我培养艺术情操,中学时代送我去私立的寄宿学校读书,上大学也希望我去最好的世界名校。她认为我应该修读文学或者艺术方面的学位,做个高雅的绅士,发展自己的天赋。我父亲却觉得那些都是花架子,是吃饱了闲着自娱自乐而已,我最好当个律师或者医生。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妥协的办法,让父母都勉强满意。”
羡君可差一点就要把“牛津”这个词脱口而出,赶紧掐了自己一把,如果Sebastian自己不说,她何苦把Michael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来向他证实?太失礼了。
Sebastian倒是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了:“后来我去了牛津商学院,毕业后在一家投资银行工作,算是一个折衷,母亲虽不十分满意,但牛津这个名衔也算有所交代吧。”
羡君可微笑着,专注听他说话,Sebastian感到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