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棋盘上酣斗时,江月白静静坐在一旁,看得专注,偶尔为之添茶。
她从两人开局就开始全程录像,打算回去后重播复习揣摩。
这个围棋学习系统很智能,可以对录制的棋局进行拆解分析,进行战略和战术上的指导,辅导学员快速提升。
下了不知道多久,师徒二人停了下来,会心地相视一笑。
李北辰叹了口气,笑得风淡云清,“朕输了。”
他与韩子谦亦师亦友。
与韩子谦对弈,是年少时难得轻松自在的时光。
韩子谦没有其他人那般拘束敬畏于他,更多像是平视。在对弈中教他谋篇布局,杀伐果断,冷静自持,时而引领,时而陪伴,时而甚至戏弄。
说完笑着看向江月白,“也就是韩博士,敢如此这般不怕朕,还敢赢朕。”
李北辰面相端方,加之帝位加身一载有余,气势凌厉冷峻如万仞高山,千里江河。而这一抹淡淡的笑意,如万顷碧波消融了这抹凌厉孤高。
江月白微微一怔,回以微笑,“皇上与韩博士皆令臣妾望尘莫及。臣妾心心念念想赢,可惜没这个水平。”
“你倒是个胆大的,”李北辰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抬眸看向韩子谦,声音恢复如常。
“棋无对手多寂寞。朕时常想念少时光阴,却再无人可对弈。老师,可否为朕培养一个想赢朕的棋友?如老师这般高风霁月赤诚坦荡之人,必不会令朕失望。”
韩子谦手里捏着一枚白子,苦笑着沉默不语。
虽然刚刚江月白复盘时的娴熟淡定令人惊艳,但他还是没有丁点兴趣跟皇帝的后妃扯上任何关系。
李北辰不说话,耐心等待。
半晌之后,韩子谦忽而起身,十分郑重地对李北辰俯首行了一礼。
“皇上如此信任臣,虽于礼教不合,但君有令,臣不得不从。臣有三个条件,第一,娘娘如果要拜师,须通过臣的测试。臣不教蠢人。第二,求皇上恩许,无论现在还是将来,祸不及家人。第三.”
韩子谦望了福贵人一眼,转看向李北辰,“第三条,先看看娘娘是否能通过测试再说。如果皇上应允。否则,请恕臣死难从。”
李北辰点点头,“好。”
前面两条都合情合理。
他了解韩老师的性子。光明磊落,不喜笨人俗人。
得到了皇上的应允,韩子谦便对江月白平静地说道:“当下轮到我来落子。落对了,定胜负。落错了,胜负难言。机会只此一次,落子无悔。娘娘,请!”
一边的嘴角上挑,带着冷冷的微笑。
如果这是现代,无非就是报个围棋私教班,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这是古代,自己是皇上的女人,男女有别,君臣有别,内外有别,学个棋都变得很复杂。
江月白想不作弊都没门。
因为刚才的对弈录播进系统后,教学系统自动进行解析,已经点明,白子下一步落在何处,就赢了此局。
她心中知道正确答案。需要纠结的是,到底该不该赢。
皇帝是又在考验忠诚度,还是真心想培养自己学围棋?
领导的意图并不总那么好猜。
她疑惑地望向李北辰,希望领导能表个态。
李北辰拉起江月白的手,余光扫过棋盘,“皎皎,试试看。”
“皇上很希望臣妾能赢?”江月白故作轻松地问道。
李北辰没想到江月白会当着旁人面突然这么问,虽然别扭,却又甜丝丝的,“当然。朕还等着哪天你能赢了朕。”
江月白笑着点点头,“那臣妾可要加把劲。不能让皇上失望。”
她拿着子,故意在棋盘上空来来回回地比划着,一会儿停在这里,一会儿停在那里。
小声嘟囔着,“该落哪里?这里,还是那里。”
看似幼稚,其实是在拖延时间,进一步揣测领导的真实意图。
她用余光发现,皇上还真希望她赢,因为眼睛总有意识地停留在答案附近,似乎在努力暗示她。
韩子谦却很无所谓,姿态闲适,垂着眸子,慢悠悠地喝茶。目光不时地落在李北辰身上。
若不是对面的人,得罪不起,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见时机差不多了,江月白轻轻地把白子落下,然后笑着歪过头看向李北辰,“就这里了。”
真不知道这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害得他提心吊胆为她担心了半天。
李北辰眼睛里藏不住的笑意。
若不是韩子谦在这里,他真该要刮刮她挺翘的鼻子,骂她句“真淘气”。
韩子谦瞟了一眼棋盘,冷淡地点点头,“娘娘通过了。臣想知道,娘娘是一时兴趣,还是真心想学?”
能落对子,只能说明围棋入了门。离成为高手差得远。
“真心想学。”江月白恭恭敬敬地答道。
韩子谦掀起眼皮,看了江月白一眼,“学棋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背大量棋谱。你能常年坚持下去吗?”
江月白毫不犹豫地答道:“能。”
韩子谦不了解江月白,李北辰了解。他知道江月白是真能做到。这么多年她学各种技能,包括剑术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北辰接着就问:“韩大人的第三个条件是?”
韩子谦突然坐直身子,踟蹰了片刻后,方才下定决心:“第三个条件,是臣净身后入宫,方可教娘娘学棋。如果陛下不答应,恕臣难以从命。”
李北辰心中震惊,韩子谦果然是心胸坦荡磊落,谦谦君子,杜绝了一切淫乱宫闱,造成君臣猜忌,祸患家族的可能性。
只是,他顿觉汗颜。如此一来,为博美人一笑,伤害臣子作为男人的根本,这与历史上的昏君有何不同。
何况与他亦师亦友,难得的知音。
李北辰摇摇头,颇为感慨地说道,“是朕唐突了老师。这第三条朕绝不会应允。今日之事,作罢。天下善弈之人千千万,但只有一个韩子谦。”
拒绝领导是门艺术,搞不好就翻脸,从此被打入“冷宫”,甚至惹上麻烦。
江月白暗中佩服韩子谦的通透机智,职场高手。
以退为进,既然规则不好用,就改用道义。还不是自己的道义,而是领导对自己身份的定位。
这样既顾全了领导面子,表了忠心,又妥善地化解了危机。把皇帝的心思拿捏得紧紧的。
三个人各有心事,默契地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怪异。
江月白心中一动,默默地清空了棋盘,君臣二人又大张旗鼓地下了一盘,厮杀得极为激烈。
李北辰只感觉心中痛快。
这些天的压抑,都在围棋的攻城略地中被释放出来。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卷进屋里,一股子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世界忽然变小了。
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这一方天地。
一盘棋结束,天色已晚,雨越下越大。李北辰笑着说,这是天要留人,将韩子谦留下用晚膳。
这是李北辰登基后第一次与老师用晚膳。李北辰叫了点酒。两人遥遥举杯,不言不语,但凭心意,反而比觥筹交错喝得更不亦乐乎。
晚膳结束,两个人拎着酒壶,换了个地方继续喝。
整个过程里,只留下来两个心腹的宫女,其他的都被屏退在外围。
其中一名宫女负责弹琴,一名负责倒酒。
这是外人从未见过的皇上,他的私人时间。
他们相逢于李北辰微末时,主打一个怀念青葱少年时光。
江月白不好杵在皇上的身边偷听二人的谈话,又不好贸然离开。
思来想去,弹琴的有了,跳舞的还没有。
今日月事已尽,身子颇为爽利。
她思量了一番,决定借此机会,模考《宠妃修炼手册》里赵飞燕老师布置的作业“舞动京城”。
然而下定决心是一回事,实行又是一回事。
一向淡定从容的她,站起身准备离座,心跳狂乱如战鼓。
两腿根本不听使唤,一步都迈不开。